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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90节

有些气氛宁毅是能够感受到的,猜测自然也有。但他并非真正的参与者,就连真正知道内情的康贤这时也屏住了呼吸不对此开口,这等严肃的事情上,他当然也不好做出信誓旦旦的态度对周佩乱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做大事的人终究是做大事的人,卖国也好误国也好,与那画舫之上、脂粉堆间商量要投笔从戎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当下与周佩说了些有关金国辽国的事情,那完颜阿骨打在白山黑水间以一己之力振兴女真一族,打出“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护步达冈甚至打出以两万败七十万这等战绩来,委实是变态到极点的英雄人物。武朝真正清楚这些信息的人不多,但最近一年以来在宁毅的随口讲述下,包括周佩在内的一帮学生对这人也是既佩且怕,但好在女真人少,完颜阿骨打也不年轻了,他要在有生之年灭辽随后威胁武朝的可能性还是不大的。

周佩喜欢谈论这些事,偶尔推测一番,问一句:“是吧?是吧?”她说得一阵这些事情,心中先前的郁闷也就暂时解了。中午因为气闷只啃了一只小小的菜肉卷,这时候又走了长长的一段路,肚子却是饿了,这时候正好接近竹记新开张没多久的锦儿店,小姑娘便旁敲侧击一番,要求停下来休息一下,吃些东西,顺便也看看这竹记的新店铺——以往宁毅是带着她们姐弟俩去竹记的总店吃过几次东西的。

两人于是朝那边过去,快到店门口时,却是遇上了从那边过来的两个人。这两人其中一位大概五十来岁,身形高瘦,虽做文士打扮但周身倒也有一股常年颐指气使养成的富贵之气,神情严肃,目光傲岸。这人宁毅以前见过一面,是江宁有名气的大儒,名叫张瑞,字宏源,同时也是康王府的教习之一,据说颇受器重。

另一人则是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微胖,眯着眼睛也是神情严肃,同样做文士打扮,拿了把扇子。这人宁毅却不认识。那张瑞认出宁毅,两人说了几句便朝这边过来,不过首先却是周佩过去行了礼:“张夫子、李夫子好。”

那两人连忙回礼:“郡主也在,不敢当,不敢当。”

随后才与宁毅打招呼,互相介绍,其实这两人皆是康王府教习,于江宁城中也颇有才名。那李姓的胖子名叫李桐,眯着眼睛打量宁毅:“原来阁下便是宁毅宁立恒,久仰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真是巧遇。”

张瑞则望着宁毅与周佩,有些不悦:“立恒竟带着郡主千金之躯在这等市井间闲晃,这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吧?”

若是一般的偶遇,或许寒暄一阵也就分开了,但眼下说得几句,张、李二人却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话题转到“讨教”、“坐而论道”之类的事情上去,并且说起宁毅的教学方式,以及带着小郡主在这等街市间走来走去委实有些不妥。

这些事情的理由倒也其来有自,去年年底小佩与君武拜宁毅为师,原本打算大张旗鼓,康王亲自去苏家登门拜访以壮声势,后来被宁毅拒绝,拜师礼便由康贤居中引导,一切从简了些。但作为康王府的教习,这些人却是知道小王爷与小郡主多了一名师父了的。

王府之中臣属颇多,一帮教习颇具才名,地位也不错,但主要还是教导王府之中各种下人的子弟,就算有的人与小王爷、小郡主也有师徒身份,但与那种人家专门、特意去寻找的师父自有不同。

宁毅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被人称为江宁第一才子,不被嫉妒不可能,当时这些夫子们知道以后也准备了颇大的阵仗,找家青楼准备办个诗会,随后递了请柬给宁毅,料想自己这些人分量总够了,大家都在王府,这个面子宁毅不可能不给。

谁知道宁毅连个王府客卿的牌子都是康贤塞过来的,他不需去王府做事,大家也算不得同僚,况且当时宁毅跟苏檀儿感情正好,成亲两年才同房,称得上奸情正笃,苏檀儿需要他陪着到处拜访,他按照惯例将请柬扔到一边,回了一封量产型的婉拒信,洋洋洒洒一大篇,意思也就是七个字:有事,不去了,抱歉。

这些人专门翻书复习近半个月,准备些题目之类的,结果期待却落了空,大为愤慨。今天张、李二人才在街上遇见了宁毅,那姓李的原本对于“江宁第一才子”的名头还有些忐忑,但见宁毅一副乳臭未干的样子,或许有些才华,称得上一个“奇”字,却绝对称不上“博”而“精”,当下也便于张瑞一同决定要趁着今天与这人在学问上比拼一番,口中自然称的是“讨教”二字。

讨教或许可以说不敢,但人家若说只是一同坐坐说说话却无法拒绝,随后,几人朝着不远处新开张的锦儿店走了过去,随后上了二楼,找个包间坐下来。

第一六四章 意外之事

“……平日里在王府,早听说立恒才名,可惜上次聚会立恒未曾参加,一直无缘得见,在下甚为遗憾。今日一见,才知立恒少年俊才,果真名不虚传。我与张老本欲去东集看一方上好端砚,不知立恒与小郡主欲去往何处……”

“只是郡主年将及笄,如此在外走动,总是有些不妥的……”

此时才是二月初,锦儿店开了没几天,生意颇为火爆。但总算已是午饭过后的时间,二楼的包间还有剩余,宁毅与周佩、宋千,张、李二人一同过来时,下方大堂显得颇为热闹,倒不知云竹与锦儿在不在,由于领了外人,宁毅自也没必要找她们,在二楼之上弄个房间坐下,喝茶交谈。

这房间布置精美,原本所占位置也不错,推开后方窗户便能饱览秦淮美景,只是此时天气尚寒,窗户却不能开了。几棵盆栽摆放在周围,墙上几幅墨画诗稿,极有书香氛围。待到几人在房中坐下,店铺中的女侍奉上茶点,张李二人也就开了口。

那身材微胖的李桐笑容和睦,两人之中,基本是扮个红脸,态度热络地稳住宁毅。张瑞的身份地位则摆在那里,他年纪也大,直接皱着眉头对宁毅提出了质疑。实际上这两人心中对此未必没有羡慕嫉妒恨,那李桐虽有才名,但进王府几年间,与周佩、周君武并没有太多交集,张瑞在王府之中却教过两姐弟一些东西,有着师徒名分,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宁毅这样让两姐弟去某某书院听课,据说时常还带着他们这里走那里走,这种关系,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周佩是思想独立的姑娘,若在往日,多半得对张瑞那“郡主年将及笄,如此在外走动有些不妥”的言论生些闷气,但今天这事有些不同。

上午才与宁毅较过劲,自己在旁边哭的事情还被看到,这时候两位夫子摆明是要来砸师父的场子的,小周佩心中暗爽不已,对于老夫子说自己没有出门自由的事情也毫不介怀。她肚子本就有些饿,这时候更是食欲大增,拿了糕点坐在旁边啃,做尊师重道听从教诲的乖宝宝状,恨不能用力点头一番,另一方面,心中又在期待着宁毅拿些什么歪理来驳倒两位夫子。当然,这时候彼此的话题还在酝酿,宁毅也就笑着回答是要去一趟驸马府送些东西,因此带着周佩顺道过去。

李桐笑着点头:“驸马府……可是明公府上么?听说立恒与明公颇有交情?”

“算是棋友。”

“想必立恒棋力颇高,正好在下也有些心得,他日有暇,倒可约个时间,手谈一局。”

李桐这边说着客套话,张瑞却朝着房间一角看了几眼:“立恒要送去明公府上的,莫非便是那些东西?”

宁毅看他一眼:“张老认识?”

“这怕是军中的突火枪吧,不知立恒是从何处得来?”

张瑞皱着眉头,宁毅大概解释一番。这几把突火枪本就是他找康贤弄来研究的,突火枪技术含量并不高,如今大都已经弄懂,留在小院子里太多也没什么用,其中还有两把已经坏掉的。康贤在暗地里的势力虽然也大,但这突火枪毕竟是军中之物,宁毅觉得还是还些回去让陆阿贵报备一番比较好,于是拿了准备送去。

此时大家已经说了些话,话题忽然转到枪上去,周佩嚼着糕点,左顾右盼有些迷惑。原本话题该往文采诗词上引才对,三个人在这里比斗一番,先挑衅,然后两夫子文斗宁立恒,行酒令、写诗歌、做文章,之后引为佳话才是她心中期待的发展。

这时候听得张、李二人说了些有关康贤的琐碎事情,那张瑞道:“那突火枪我也曾见过几次,此等物件,实是令人生厌,置于军中,也有如鸡肋,奇巧淫技,有害无益。立恒对这些事情感兴趣,老朽也曾听过几次,这等事情,实在不妥。立恒当专心学问,将心思放在有益之事上才是,否则,怕是难免自误。”

仿佛咚的一下,周佩的眼睛睁成了圆形,她将糕饼双手拿着,屁股往后挪了挪,正襟危坐,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注意宁毅与对方的神情。抿着嘴唇,看起来像只兔子,等待着宁毅这边的反驳,却见宁毅笑了笑,一拱手:“张老说的是。”

没点起火来,兔子的耳朵耷拉了下来。她以往也听康贤说过宁毅的性子,自己这师父从来就是那种可以为一件事情彬彬有礼地道一百次歉、点一千次头,行动上却绝对不改的人。今天若是秦爷爷或者驸马爷爷在这,他或许会拿出诚意来与人议论一番,但眼前两人显然引不起他的战斗欲,竟然就这样顺水推舟地点了头。

不过,宁毅肯退让,那边却未必肯放,张瑞摇了摇头:“立恒年轻气盛,对老朽所言,或许有些不以为然。但老朽所指,实际却不在这火器本身之上。如今这火器,在老朽看来,不过发射时声音甚大,可以吓人而已,它射程不及弓箭,准头也是极低,每次发射之间,装填极其麻烦,每放得几发,便可能爆炸伤及自己,又不能在雨天使用。唯一的好处,不过因为它是火药发射,即便是孩童老叟,对准了方向,便也能用上一用罢了,但……这也是最大的坏处。”

这老人虽然摆明了踢馆的态度,但也并非草包,对这火枪,竟是十分了解:“将一孩童便能用的武器置于军中,有何益处?如今我武朝军士所缺的,从来便不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物件,而是军心士气,想那女真一族以少胜多也能将辽军打得大败,我武朝军士见了辽人,却是望风而溃,人与人,莫非真差了这么多?我也见过女真人,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如今我武朝军人,贪生怕死,只知享乐,只能苛责严训,唤醒其骨气血气方有制胜之望。他们如今便训练懒散,刀不能挥,弓不能开,非是没有力气,而是没有胆量血性,若将这些东西置于军中,只能令军队更加无用,便是这火器威力增加一倍,也是有害无益!”

“是这个道理。”宁毅点了点头,这次倒并非敷衍,对方说的一些话,他确实也是赞成的。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些奇巧淫技,只能让人懒散堕落,先贤所言,皆是至理。听闻立恒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本是年少之人,原也无碍。但如今立恒为人师表,听闻竟让小王爷也去学习这些,这未免便有些过了……”

张瑞与周佩周君武有师徒名分,虽然不是非常亲近,但也知道最近小王爷忽然喜欢什么格物之学,这说法骗一般人或许可以,在这些老人家眼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奇巧淫技,工匠之学。老人将话锋一转,终于转到了这件事上,那李桐却不清楚,皱着眉头:“以立恒才学,当不致如此吧,不知张老到底是指……”

房间里的气氛,此时终于变得古怪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称得上是终于进入了正题。周佩将糕点放在嘴边咬一口,皱着眉头望望宁毅,觉得这事情棘手了。若过段时间王府真传出张老头训斥宁立恒的段子,她也会觉得没有面子,这时候担忧着宁毅该用怎样的言语来辩驳。

那边张瑞、李桐正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忽然有人敲起门来,片刻,一名围了面纱的女子托了茶盘进来,却并非是酒楼中的下人,女子身形极美,面纱后目光灵动,看来至少是酒楼中的管事之类的人物,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又添了茶水糕点,方才转身出去。李桐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这女子的身形发了呆,一时间忘了批判宁毅,周佩却是认了出来,在竹记总点她是见过的,这是名叫元锦儿的花魁,她已经脱了籍,与师父是认识的。

果然,女子出去之后,宁毅也笑着站了起来:“两位先聊,我出去一下。”

打过这个招呼,宁毅离开房间,果然,不远处的廊道边,元锦儿便在鬼鬼祟祟地朝这边看着。她以往来这边指挥工人做事什么的,不介意自己的容貌被人看去,此时把自己当成锦儿店的老板,倒变得矜持起来,将脸蒙在纱巾后面维持神秘感。宁毅过去时,她道:“最近可忙呢,你怎么过来了?”

“路过,云竹呢?”

“云竹姐方才在上面,现在我可也找不到了,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被人叫了出去。我听小敏说你好像过来了,所以来看看,跟你来的,除了那个小姑娘,其他的是什么人啊?”

“抬杠的大才子。”

“才子?”锦儿眨了眨眼睛。宁毅点头:“很有名气的。”

“难怪……那个胖子我好像见过……”

说话之间,从一楼大厅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也有表演的琴音混杂在这声音里。锦儿大概也有些什么事,自二楼朝街道开的窗户往外看了好几次,宁毅便也探头看了一眼,无非是行人来往的街道:“看什么呢?”

“呃……没事,不关你事,你去跟那两个才子抬杠吧。”她想了想,轻哼一声,“老实说,你们这些臭男人比斗的时候没有女人在就不好玩,终究是在女人面前显摆。要不然待会叫个人进去看你们唇枪舌剑?燕翠楼的两个姐姐今天在这里,是美人哦。你总不会希望云竹姐去作陪,虽然她一定顾着偏袒你……”

男人就为了在女人面前显摆,元锦儿这随口的几句话还真是一针见血。其实今天这事没什么可辩的,张瑞这些人有着自己的逻辑体系,千锤百炼无懈可击。要说在技术上产生质变后的影响什么的,如果是秦老这种人,大家认识得也有些久了,或许会认真思考一番,这些人却不会。

即便双方再诚恳,都毫无说服彼此的可能,这种事情,就没什么诚恳的意义了。宁毅倒是打算回去之后罗列一番有关奇巧淫技的翔实数据把那两人忽悠一番,横竖也是闲着无聊。

他下楼上了个茅房洗手再上来,数据也已经在脑海里罗列完毕,才刚刚进入二楼的走廊,无意间,却发生了一件事情。

后方喧闹的声音混杂着音乐传来,宁毅正朝房间那边走着,脚步声从后方奔来,然后将他的肩膀推了一下。

竹记二店的店面宽敞,走廊也并不狭窄,那人要将宁毅推一下,显然因为心情很急,宁毅对这事倒是并不介意。那人是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汉子,看装扮该是来自北方,直接进了侧前方开着门的一间房间。

“就是那人了……”

那汉子是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宁毅走过去时,有人也正关上了房门,里面几句交谈声隐约传出来,宁毅倒并未非常在意,他看着前方廊道的转角,此时已经没有了元锦儿的身影,看她今天似乎有心情的样子,倒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正如此想着,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片刻,手指在身侧敲打了两下。

自学了陆红提教的那二流内功之后,身体素质毕竟增强许多,耳力也好了些,方才走过时,似乎隐约听见了“那秦嗣源身边……护卫……”之类的句子,却是无法确定,这时候退后两步,凝神听去,隐隐约约听见些残句。

“……确定要做?”

“……正好有机会……”

“……太仓促……”

“先看好,做完之后,立刻出城……”

怎么回事?

那房间里有人嗓门大些,倒也听得清些,但一时间尚无法勾勒出全貌来,里面的人又交谈了几句,宁毅举步朝前走,随后那门也打开了,里面出来的人应该是朝他看了一眼,然后才朝廊道出口过去,宁毅回头看时,却见一人身材高瘦,穿一身动物绒毛的大衣,另一人看来却像是一名贵公子,两人的步伐都相当稳健。

宁毅想想,也回头走了过去。

出了廊道,是一排接着楼梯的平台,便能看见大厅中的情况,房间里走出来的两人便站在这里往下看。大厅之中这时候热闹稍减,从燕翠楼请来的姑娘正在舞台上表演。宁毅站到那两人旁边,朝下方看了一眼,随后向旁边招招手,叫来一名小二,问过了舞台上表演的姑娘名字,再不多看,转身离开。

大厅一侧的一张桌前,聂云竹陪着秦老正在那儿与店小二说话,桌上还没有东西,显是秦老才刚刚过来,坐下不久。早几天在秦老那边便听老人家说过,竹记二店开张之后,有空了他是要过来看看的。

旁边那两人方才注视的,也正是这个方向。

房间里张瑞正在与周佩说着话。对于方才宁毅的离开,张瑞与李桐的解释该是宁毅落荒而逃了,周佩心中却知道不是这样,宁毅与元锦儿离开,让她心中的八卦欲熊熊燃烧起来,恨不能追出去偷看一下。毕竟一个是第一才子,一个人曾经的青楼四大行首,说不定真有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只是她一方面不太喜欢宁毅丢面子,另一方面对于早上的事情还有些赌气,也就没有跟着出去,只等着宁毅回来扳回一城——对于师父能扳回一城这个没什么可怀疑的,只是不知道用什么理论而已。

张瑞对于方才针对宁毅说的一些言论讲得正开心,也便对周佩做出谆谆教导的样子,主要是为了让这聪明的小郡主能迷途知返,认识到谁才是更好的师父,李桐则在想着待会宁毅过来,该是无话可说了。只是这事情也有些奇怪,一向才子之间互争一口气,旁人若说自己错了,这边是决不能承认的,但今天那宁毅没火气,就笑着几句“你说的有道理”,实在也让人难受,待会他来了,得说得再严重些才行。往后传出去,必定要让人认识到这宁立恒丢了面子。他随后又想起这店铺名叫锦儿店,以及那看来很像元锦儿的女人,一时间,将心思放在了上面。

不久,房门终于打开,宁毅走了回来,首先却是向坐在一旁俨然隐身人的王府侍卫宋千轻声说了几句话,那宋千皱起眉头,神情严肃地出去了,宁毅朝这边过来。李桐笑道:“立恒,方才我与张老又聊了一阵,有些想法……”

那张瑞皱着眉头:“倒也不止是想法了,立恒,我确是觉得,此事颇为严重,事关小王爷将来,不可轻忽。你这几日,终究要有个说法才好。否则不仅将在王府之中传开,老朽也将向王爷谏言,此事倒并非针对于你,然则……然则……”

老人话没说完,眨了眨眼睛,李桐也将眼睛瞪圆了,一旁的周佩正缩着脑袋啃糕点,嘴巴张着一时间没能咬下去。宁毅此时并没有回答两人的说话,他回头望了望房门,却从房间角落拿起了那包了五把突火枪的长包袱。他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看了看,抄起一把枪,解开一只小小的火药包,将火药往枪管里倒,拿根长铁钎捅了捅,开始填弹。

此时宁毅站在那儿进行手上的工作,于那无聊的辩论已然没了兴趣,圆桌对面张瑞跟李桐都在坐着,不知道这家伙要干嘛。宁毅装填了一把枪,想想又去装填另一把,目光扫过两人面上时,还冲着他们善意地笑了笑,眼角却是往门口那边瞥过去。当然,眼下的张瑞与李桐两人,是没办法注意到这样的动作了。

“你……你……”李桐咽了一口口水,“君、君子动口不动手……”结结巴巴地说完这句,也没办法再说下去了,哪有这样辩论的,因为说他奇巧淫技没用就要把自己两个人给崩掉……

宁毅取出了身上的一根火折子,打开在手上晃动几下,吹燃了,随后再盖上收起来,然后将两把装填好的突火枪包好,以随时可以抽出来的姿态背起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外面有些事情,你们在里面坐会儿……也许是搞错了……”他想了想,又道,“希望是搞错了……”

第一六五章 蓦然交锋

背着长包袱从房间里出来时,大厅那边还在传来丝竹之声,担心中的骚乱或是混乱并无苗头。

散碎的对话只是听得几句,那帮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秦嗣源”,又是否会做出些令大家不愉快的事情,宁毅其实也并无把握,自己想岔了、听岔了,那也是有可能的。

自己也希望是这样,竹记这家店才刚刚开张,同样经不起太多的麻烦事。而且平淡的日子已经过了许久,对于心中的这份推测,他也觉得未免有些巧。但那帮人的确是给他不太好的感觉,不怕一万,只怕真有万一。

从这边过去,到那廊道转角时,前方那房门又已经开了,几个人从里面走出来,都朝外面的平台方向过去。这伙人一共有五个,除了宁毅已经见过的身材魁梧的大汉、高瘦结实的男子与贵公子,另外两人身形也颇为高大,两人都穿着毛皮的外衣,短打装扮,其中一人脸上有道疤痕,另一人身形稍胖,但看来也是壮硕魁梧。

这几人看起来像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士或是游行商旅,他们出门打量了宁毅,倒也并未在意。

大厅周围的平台边或走动或站立的人不少,也有酒楼的小厮走来走去,宋千此时也按照宁毅的吩咐站在了靠近楼梯的位置,手中拿着瓜子在磕。五个人走出了二楼走廊,一时间也站在这可以俯瞰大厅情况的平台上左右顾盼着,宁毅则是跟在他们的后方出来,朝宋千做了个眼色,示意需要关注的对象。

一名端着茶盘的小二自这边过去,宁毅朝栏杆边靠了靠,与那正注意下方的高瘦男子挤了一下,随后笑道:“抱歉、抱歉。”高瘦男子瞥了他一眼。稍微过去一点,贵公子该是在与旁边的同伴说话,看到有人靠过来时,也就闭了嘴,待到宁毅走开,才低了头继续说。

走过宋千身边,宁毅自楼梯下去。云竹与秦老此时还在距离相对较远的桌边,宁毅并不愿意在这时引起注意,避免云竹或是秦老向他打招呼。他混入人群,回头看了看,平台上,那五个人还在栏杆边望着下方皱眉说话。

热闹的大厅,人影来去,乐声怡人,并没有要发生任何事情的征兆。那边是一向表现得与世无争的秦老,只是在最近生活状况才有了少许的变化或是波澜,今天过来,却也不过是为了到这家新开张的酒楼来坐坐。宁毅吸了一口气,难以把握住心中的想法,他扭头去看周围认识的人,但在这里的工人认识的毕竟不多。好半晌才找到一名小二,拉在角落里吩咐了几句,话还没说完,却见蒙了面的元锦儿此时也正站在不远处的墙角窗户边,朝他看了几眼,随后往这边过来,露出一个笑容。

“宁毅,你在干嘛,看见云竹姐了吗?”

“看见了。”

“嗯,她就在那边。”锦儿隔了人群往云竹那边指指,“秦家的那位老爷子也过来了,对了对了,那个秦老爷子……很有地位的吧?”

“算是吧……”宁毅疑惑地看她几眼,“有事?”

“没事。”元锦儿心中明显有些什么事,但此时一点头,笑得干脆却狡猾。她就算有事大概也称不得重要,宁毅将目光朝侧上方望过去,陡然间皱起了眉头,那五人似乎已经商议好事情,其中一人点点头,开始往楼梯方向走去。贵公子还在指指点点地吩咐其余三人。楼梯口,宋千扭过头,朝宁毅这边望过来。

身后,元锦儿问道:“你找郑全有事……”郑全便是那被宁毅叫住的小二的名字。

宁毅陡然偏过了头,朝那名叫郑全的小二示意了一下:“去拦一拦那个脸上有疤的高个子,记得道歉。”同时,也往宋千那边使了眼神。

宋千本就站在楼梯口,这时候一转身,首先往大厅下来。那脸上有伤疤的汉子也跟着下楼,走到一半时,端着茶盘的小二郑全迎了上去,两人在楼梯上往左挪一下、往右挪一下,终于撞在一起,盘子里茶水、糕点全都翻倒了出来。

只是一件小事,那小二连忙道歉,拿起挂在身上的抹布开始擦拭对方衣服上的水渍,那疤面汉子注视着大厅里的情况,不耐烦地要拒绝,走下楼去,但片刻间被那小二挡了好几次。仍在上方的四人也注意到了楼梯上的情况,探头看了一眼,便未放在心上,贵公子继续说话。这个时间里,大厅前方的小舞台上,请来的歌姬在唱着一首《琵琶行》,正到“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宋千穿过了大厅,走到秦老的身边,俯下了身子。

平台上,贵公子停下了说话,望着那儿站直了身形,周围的几人,包括楼梯上的疤面汉子也都朝那边望了过去。宁毅则在侧面朝这里望过来,眉头皱了起来,一口气闷在了胸口。后方,锦儿叽叽喳喳地说了些话。

歌姬的琴音转缓,唱到“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指端按下,将那乐曲微微停了停,目光扫过大厅。前方桌旁,宋千已经与秦老说完了话,握住秦老的手臂站了起来,转身要朝外走时,回头朝上方平台扫过了一眼。拉着秦老,大步而行。上方,那身形最是魁梧豪迈的汉子身形也在陡然间直了直,他手下抓着的木栏杆,陡然间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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