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279节
“夫人客气了!”四个公人接过银子,虽然心中嫌少,可知道郝家贫穷,也只能堆着笑脸致谢。
“阿兄中了!”一直在屋子里面帮着烧火做饭的郝运到、郝运吉兄妹,也放下手中的活跑出来。
两人欢喜无限,可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社长!
社长怎么也来了?
宁采薇也看到了两个员工,立刻对两人使个眼色。
兄妹两人都很聪明,顿时明白社长的意思,没有上前拜见。
郝运来问公差道:“还有哪些人中举?”
一个公差说道:“今早放榜,排名最后的先出榜,出一个去报喜一个。郝老爷是第五名,倒数第五个放榜。我等来报喜时,只放出了第四名,剩下前三名没有公布了。”
“前三名出榜最晚,因为考官大老爷们要请巡按老爷一起,最后定夺解元和亚元。我们也等不及前三名出来,就先来报喜了。想必眼下,前三名已经放榜了。”
另一个公差说了很多中举的名字,却没有在场任何一人。
实际上在场的人中,也没有多少人参加乡试。
宁采薇忍不住问道:“有朱寅的名字么?”
“朱寅?”一个公差一怔,“就是那个南雍神童?好像没有。”
“肯定没有。”另一个公差语气笃定,“已经放榜的一百三十二人,并没有朱寅。”
朱寅和宁采薇闻言,顿时心中一沉。
没中!
虽然朱寅也有不中的心理准备,可是此时仍然有些失望、失落。
又要等三年啊。三年以后也未必中!
朱寅暗自咬牙。要是下一科也不中,干脆不考了,直接去海外。
可是去海外,就那点人口又能做什么?当海盗?海外立国统治土著?
现在可不是明末,而是万历初期,比崇祯时期强盛的多,走郑芝龙的路子绝非上策。
宁采薇也是暗叹一声。小老虎没有中举,那么接下来的商业战略,就不能大肆扩张了。
反而要收缩。
小老虎做不了官,她在商业上就没法子大干一场。
罢了。真不行的话,到时直接去海外混。怎么也是有退路的。
小老虎已经尽力了。
但她也清楚,一旦放弃在大明的经营,在海外也做不了太大的事情。
海外就那点汉族人口,注定掀不起多大风浪。顶多占个海岛,奴役一群土著自立为王。
众人听到没有朱寅的名字,不禁相视而笑。
怎么说来着?果然没中!
意料之中啊。
郝运来呵呵笑道:“那也不一定,前三名不是还没有出榜么?咱们的神童,许是就在前三名呢。”
众人一起哂然笑道:“此言倒是有理。稚虎不要气馁,说不定就在前三名呢。”
这话当然是讽刺了。
没有人相信,朱寅能名列前三。
绝无可能。
别说他们了,就是朱寅和宁采薇自己,也不信能名列前三。
朱寅是个有自信的人,却也不认为自己能考出这么高的名次。他断定自己已经落榜。
孟氏却是个厚道人,听见众人讥讽朱寅,不禁说道:
“诸位叔叔,朱家叔叔毕竟年幼,即便今科不中,下科也必中的。我家相公,也是第二次才中。”
众人闻言,都是心中一惊,一起对朱寅拱手致歉。
不能得罪朱寅,少年最不可欺!
众士子口中贺喜郝运来,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嫉妒、羡慕、酸涩、失落不一而足。
但是面上,却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高兴之色。
郝运来已经中举,哪怕将来考不上进士,也能做官入仕。
一旦中举,档案就录入吏部,就是朝廷的人了。
只能交好,不能得罪。
朱寅也拱手笑道:“恭喜郝兄高中经魁,祝贺来年再登皇榜。”
说实话,就是朱寅都有点羡慕。
金举人,银进士啊。
他虽然觉得自己考的很好,可也不敢说自己能中,心中还是没底。
这次考不中,就要再等三年。
而郝运来此时是半个官身了,已经实现了阶层跨越,一跃而成为统治阶级。
自己若是不中,身份上就远不如郝运来,有钱也没用。
田义也好、沈一贯也好、海瑞也好,虽然都是高官显宦、大权在握,可毕竟是借势。
不是他自己的权势。
他在大明的身份就是一个监生。一旦失去田义等靠山,就是一块肥肉。
所以他也只能装模作样的祝贺,面上不撕破脸。
宁采薇赶紧令人送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封好的一百两纹银。
她比朱寅想的更周到。
如果小老虎落榜,而郝运来明年又中了进士,那么两人的身份就是民和官。
一旦郝运来当了官儿,要给朱家找麻烦就轻而易举。
这种人当然不能得罪死了。
小老虎要是一直考不中,难道姑父和老师还能庇护朱家一辈子?多年后靠山逝世,而那时的郝运来可能已经成为朝中重臣!
“郝兄,这是我的一点贺礼,区区百两纹银,不成敬意啊。还请郝兄笑纳。”朱寅接过宁采薇准备的银子,递给郝运来。
郝运来毫不客气的接过银子,呵呵笑道:
“稚虎啊,你这南雍神童、宣社社主都给在下送贺礼,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虽然语气嘲讽,但终究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心道:朱稚虎啊朱稚虎,你如今后悔之前看不起我吧?知道自己有眼无珠吧?
罢了,看你巴巴的跑来送礼,出手就是一百两纹银,给足了我面子,我就不再和你计较了。
你好自为之吧。
众人眼见朱寅送上贺礼,心中一边鄙视朱寅见风使舵,一边也纷纷取出贺礼。
转眼之间,就收到了几百两银子的贺礼,抵得上普通人家十几年总收入!
郝家顷刻就富了起来。
郝运来见到银子十分高兴,立刻吩咐摆席请众人上座。因为朱寅送的贺礼最多,也被请到了首席。
可是还没有开宴,一个姓薄的士子就对郝运来耳语道:
“化吉兄,请借一步说话,小弟有要事相告。”
此人乃布商之子,也有万贯家财,今日送的贺礼仅次于朱寅。
郝运来点点头,起身离开,带他来到菜园子,说道:
“薄兄有何要事?但请直言。”
薄生左右看看,神色认真的说道:
“那小弟就直言不讳了,还请我兄雅量担待。化吉兄如今已经中举,身份终究不同了,虽然嫂夫人贤惠,可毕竟眇一目,将来封了诰命,岂不是有碍观瞻,惹人议论?”
“这官场之上应酬,也需要夫人们迎来送往。嫂夫人眼睛残疾,将来这夫人之交,岂不是惹她们轻视?就是我兄在官场上,脸上也不好看哩。”
郝运来笑容寡淡下来,神色有点漠然了,却没有打断薄生的话。
薄生继续说道:“小弟也知化吉兄重情重义,和嫂夫人伉俪荣谐,鹣鲽情深。可化吉兄年方弱冠,芳华正茂,怎可委屈自己呢?这中举之后停妻再娶,本就司空见惯。何况嫂夫人有疾而无子乎?”
“实不相瞒,小弟有一妹,年方二八。舍妹知书达理,花容月貌,乃我薄氏之明珠也。又只比化吉兄小五岁,虽然蒲柳之姿配不上化吉兄,可作为续弦继室,却也不算辱没…”
其实他的妹妹已经许配人家。可那又怎样?退婚就是了。
郝运来万万没有想到,薄生的所谓要事相告,居然是让自己休妻,然后娶他妹妹为妻!
“薄兄,”郝运来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吾知薄兄一片好意,可此事再也休提。吾与玉娘患难夫妻,白头相望,万不可负之。富贵而休妻,某不取也。糟糠之妻不下堂啊。”
“令妹大家闺秀,又岂能为人续弦?薄兄若是再提此事,在下就不敢再见了。”
郝运来虽然心中恼怒,说的话却是不见火气。
薄生一怔,没想到郝运来居然拒绝。只能尴尬的叹息一声,苦笑道:“吾兄真是高义,我不及也,惭愧惭愧。也罢,可惜舍妹无福。”
两人回到酒席上,还没喝两杯酒,又一士子对郝运来低声耳语道:“化吉兄,小弟有要事相告,还请吾兄移步一听。”
郝运来很是无奈,也低声耳语道:“莫非是有妹相嫁乎?”
那士子神色一凝,随即回答:“诚如是也,吾兄真是神机妙算!舍妹…”
郝运来摇头,“万万不可,此事休得再提。”
………
就在公差去郝家报喜之际,城中贡院牌楼前,已经人山人海了。
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都是来看榜的人群,声音一片噪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