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310节
……
万历十七年,元旦。
民间普天同庆的拜年祭祖,可是朱寅却是知道,远在北京的满朝大臣,今日却是何等心情。
因为今年元旦,皇帝会拒绝元旦朝贺。
元旦朝贺大典,何等隆重?
可是从万历十七年开始,拜金帝再也不会参加元旦大朝了,开明史之先河。
直到他死,数十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参加元旦大朝。
在此之前,没有皇帝会这么干。
拜金帝干了。
元旦大朝都废弃,更别说每年一度的亲耕之礼了。
对于执掌国家神器的天子而言,这是莫大的玩忽职守。
数十年如一日的玩忽职守,无论是什么理由,都是无法被原谅的。
朱寅不禁有点担忧海瑞。皇帝不接受元旦朝贺,海青天一定会力谏不止,怒气攻心。
老爹年事已高,别被昏君气死才好。
至于恩师沈一贯,朱寅倒是并不担心。沈师是个滑头,并非耿介之臣,他就算对拜金帝再失望,也不会被气死。
也不担心便宜姑父田义。田义虽然对皇帝忠心,却也没有海瑞那样的清流风骨,他也气不死。
元旦、初二、初三这几日,朱寅和宁采薇只有一件事,就是忙着接受拜年、给人拜年。
朱寅还要给镇守岱山的丁火根、镇守靖州(吕宋)的徐渭写信,接受录事寮的重要情报,安排新的情报任务。
宁采薇带着礼物进城给各家贵夫人拜年、送礼,脸都笑麻了,还要见缝插针的布置第一季度的商业计划,又给广西的岑秀冰写信,增加奶源。
小两口都是忙的焦头烂额。
瞧这年过的,哪有一丝轻松?
到了初四,宁采薇还要迎接财神。
初四大早宁采薇就在中庭设下香案,请了从城隍庙里买来的财神画像,准备了猪头、果品、鲤鱼、美酒,扎上了红丝带,祈愿祭祀之后,又分享祭品。
到了初五,终于要和朱寅动身北上了。
朱寅当然去参加春闱,宁采薇却是去徐州、兖州这等运河沿岸的地方圈买有煤矿的山地。
就是宁清尘也一起带走了。留守朱家和厂院的,只有大管家靳云娘和大秘书顾红袖。
初五大早,朱寅和宁采薇带着各自的护卫、幕僚,一起离开南京,从水驿过江之后改走陆路,沿着南北官道迤逦北上。
因为运河还没有解冻,此时只能走陆路。
随行的除了数十个骑马的护卫,还有商阳、韩尚等幕僚,毛文龙这等家臣门徒,以及伺候饮食起居的奴婢。
整个队伍足有上百人,鲜衣怒马,声势烜赫。
即便是大伙盗贼遇见,也只能退避三舍。
宁采薇和宁清尘坐车,就连小黑也在车中,可朱寅却坚持骑马,意为磨砺风骨,傲视冰霜。
甚至时不时纵马狂奔,扬鞭挥斥,卷起碎雪如银。
众人冒着积雪前进,每日百里。初六就过了扬州,初七过高邮,初八过淮安…
到了徐州时,宁采薇等人和朱寅分道扬镳。朱寅继续北上,宁采薇姐妹则是留在徐州,约定四月相会于北京。
朱寅一路上只是沿着官道一心赶路,打尖吃饭全在驿站,沿途绝不入城停留。
一路走来,冰雪渐渐消融,北国春色渐次苏醒。
正月十八,连过桑园驿、连窝驿,夜宿新桥驿。
正月二十五过张家湾。
正月二十八,在北国的寒风之中,众人终于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城池,伫立在巍巍太行之下。
北京!
PS:终于到北京了。春闱结果会如何?
第194章 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众人勒马登高遥望,虽然已见北京,北京却仍在二十余里外。
但见巍巍巨城之南,是一大片山水润泽的林园,连绵二十里,林木葱郁,冰湖幽邃,气势苍茫,横亘在京师之南,犹如城南屏障。
正是北京四大御苑之一的南海子(南苑)。
南海子是已有六百余年历史的皇家林园,历经辽、金、元、明四朝,辽时是契丹主四时捺钵的“春水之地”,元时是“下马飞放泊”。
“看,烧炭的。”见多识广的商阳指着南海子的的南红门说道,“早年我来北京,经过南海子,就听说里面在烧炭。”
众人一看,但见南红门中,果然一辆辆大车鱼贯而出。
商阳的笑容有些讥讽,“这些炭可不是宫里的,而是一些有权有势的官商所有。天子的御苑,居然被人明火执仗的伐薪烧炭。陛下不管,百官不管,真是咄咄怪事。”
“再这么砍下去,估计偌大林苑的树要被砍光了。”
韩尚笑道:“不意还有此事。我寻思百姓家的园子也会看的很紧,皇家的园子却任官商伐薪烧炭。”
另外几个宣社老人,也都阴阳怪气的讥讽一番。
他们屡试不第绝了科举之心,从给朱寅当幕僚开始,就对朝廷和皇帝失去了那种敬意,取而代之的是绵绵不尽的怨气。
毒士,多是这么养出来的。
朱寅立马山坡,看着巨大的皇家林园,不禁有点感慨。
这个地方,辽金元的皇帝主要用来狩猎、检阅、郊游。
而明朝皇帝却是在其中大兴土木,修建离宫别苑甚至官衙。还修建城墙,将这方圆二十里的风水宝地圈起来,建了四座红门。
朱棣还专门在南海子设置“海户”,专门看守南海子的林苑和野兽。
海户属于贱民,世代被禁锢在南海子之内,看管林苑,放养野兽,维护猎场。
近两百年下来,南海子的海户已有两万多人,生活更加困苦。
可是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明朝皇帝很少来南海子打猎。甚至正德之后的明朝诸帝,都很少离开北京城来南海子。但这些海户却仍然无法自由。
皇帝很少来,南海子中的野兽和林木就被太监们盗卖,成为中官们的一个财源。
中官们甚至勾结官商在南海子买下果园、渔场、林场,打猎、捕鱼、伐木、烧炭盈利。
然后那些可怜的海户贱民,就成为中官和官商的奴隶,供其驱使,犹如牛马。
皇帝整日躲在九重深宫,都懒得出紫禁城,哪里关心城外的皇家园林?
万历啊万历,你这个拜金帝,说起来爱财如命,可是你的家奴在你的眼皮子低下,就在这北京城外盗卖御苑财物,你还不是稀里糊涂的懵然不知?
你这个废材,就是守财奴也当不好,真真就是个棒槌。
祖宗江山在你的手上还能有个好儿?活该被挖坟掘墓。
朱寅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南海子的两万多海户贱民。
呵呵,两万多世代被压迫的海户,总有一千精壮吧?而且就在这北京城外,要是…
朱寅眼睛微眯,神色有点阴郁,立刻为录事寮想出了一个新的任务。
“走!”朱寅收回思绪,“咱们走卢沟桥,过永定河,从右安门入城!”
“我带路!”商阳老夫聊发的跃马扬鞭,当先而行。
数十人走出十余里,路上车马越来越多,前后左右都是意气风发、口音各异的行人,很多都是各地赶考的举子,如江河汇海般赶往京城。
也有辞官离京的致仕者、失意人。
真可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考场。
虽然进京赶考的举人都是鲜衣怒马,绝大多数也有随从,可像朱寅这样带着数十人阵仗的人,却是不多。
毕竟大多数举人都不是出身富贵,就算考中举人突然宽裕了,也比不上朱寅这种有大金主的人。
众人见到被众星戴月般簇拥的清稚少年,无不目露好奇之色。
这清稚少年也就是十二三岁吧?可他一身士人的打扮,难道也是进京赶考的?
很快,就有南直举人认出了朱寅。
“江左朱郎!”
“大明神童!”
行人之中,带着两个小舅子当随从的郝运来,立刻大笑道:“稚虎!你这么多马,怎么还落在我的后面?”
语气带着讥讽。
他始终记得朱寅两次拒绝他加入宣社,跌了他的脸面,心中对朱寅虽然佩服,却又耿耿于怀,心心念念的希望朱寅背运倒霉,好好出一口恶气。
朱稚虎啊朱稚虎,我命中有神秘贵人相助,这次一定会高中。至于你…就自求多福吧。
解元也未必一定能中进士!
若是我中了,你落榜了,我会去安慰你的。
朱寅也没想到快到北京了,遇到了郝运来。
“化吉兄做官入仕之心如火如荼,想必都没有给亲戚拜年,就匆匆北上了吧。”
朱寅也出言讥讽。他不喜欢郝运来这种墙头草般的投机分子。这种人没有原则,只为升官发财,为人太不可靠。
当然,他也不会和郝运来撕破脸。
众人听到两人话,这才断定朱寅真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国家祥瑞,江左朱郎。
“是南直解元朱稚虎?”
但是众人只是惊讶、好奇、羡慕,却并没有停下来见礼攀谈的意思。
文人心气都很骄傲,尤其是即将参加会试的新科举人们,都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没有谁肯巴巴的主动来亲近朱寅这位最年轻的解元公,免得妨害自己的文运。
大家都是举人,都要参加会试,如今还没有开考,谁比谁差?你是解元又如何,就一定能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