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319节
刘大掌柜有心讨好,斟酌着说道:“各位老爷,就算那朱寅能考中,小人也有法子除了他。北京城中每年死那么多人,有几个查的出来?”
“老刘你糊涂!”郑国瑞剑眉一皱,“他可是举人!要是被人杀了,朝廷岂能不严查?沈一贯和南直举子们岂能罢休?到时我家都要背黑锅!这不明摆着是咱们下的手!”
丁羡臣也是脸色一沉,“此事万万不可!杀了一个解元,谁也保不住你!”
刘大掌柜嘿嘿一笑,连说自己糊涂。
其实他混迹黑道白道多年,岂能如此愚蠢?他也犯不着冒险去杀朱寅。
他只是表个态,说句空话,显示对郑氏的忠心。
众人虽然谈论朱寅,可其实今日聚会不是为了朱寅。而是一起接待来自濠镜的耶稣会传教士。
牵线的中人说,那传教士希望朝廷不再查办耶稣会,并且允许在北京、南京修建教堂,自由传教。
对方带了很多贵重礼物,作为谢礼。
只要能说服皇帝,后面还有更多的厚礼,并且承诺耶稣会每年都会献上一份厚礼,同时豁免他们去濠镜走私的海贸税收。
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通过边关将领,联络到蒙古人的部落首领。
众人立刻心动了。于是一起聚集在此,等候那传教士前来,达成交易。
就在此处,他们还接见过蒙古、女真、乌斯藏等地方的使者。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正在众人等候洋人使者期间,忽然一个赌坊管事前来禀报道:
“各位老爷,会试大考结束,考场门开了。那个神童朱寅,是被抬着出来的,虽然没有死,但也去了半条命。”
“好!”郑国瑞一拍手,“那就不可能中!没死算他命大!”
殷元禄笑道:“说不定元气大伤,命不久矣。若是就此夭折,也实属可惜啊。”
成国公朱应祯喝了一杯酒,“那些爱管皇上家事的腐儒们,这次再没有神童牌可打了。”
众人听到朱寅是被抬出考场,都是额手称庆,也都放心了。
“洋和尚还没来,咱们再打几圈!”
成国公刚摸起牌,郑国瑞又问道:“我四弟呢?他出考场后神态如何?”
赌坊管事摇头,“回二爷的话,出考场的人太多,小人没有见到四爷。”
他话刚落音,一个郑家长随就脸色发白的来到帘外,跪禀道:“二爷不好了,四爷是被抬着出来的,病得很重!”
什么?众人笑容一凝。
朱寅被抬着出来正常,郑国望怎么也是被抬着出来的?
“四弟!”郑国瑞霍然站起,心急火燎的往外走,“诸位恕罪!在下先走一步!”
等到郑国瑞赶回去看到郑国望,却见郑国望瘦了一大圈,面无血色,神色憔悴无比,竟是沉疴不起的样子。
“二兄…”郑国望有气无力,眼泪汪汪。
郑国瑞一见就吓了一大跳。四弟怎么病的这么重!
已在诊断的太医骇然道:“二爷,四爷固然染了风寒,可是四爷他,四爷他…”
郑国瑞喝道:“快说!”
太医神色诡异的说道:“四爷可能…来天葵了。”
“你说什么?”郑国瑞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胡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冷天的太医居然出汗了,幽幽说道:“在下刚才检查过,四爷…真的来红了…”
“你放屁!”郑国瑞恶向胆边生的一脚踹出去。
第200章 国舅谋稚虎,化吉投郑氏
那太医被郑二国舅踹了一脚,心中十分屈辱,可他丝毫不敢反抗,只能绷紧身上的肌肉,一边等着再次挨踹,一边带着哭腔说道:
“四爷下面流血,已经侵湿亵裤。四爷并未受伤啊,只是受了风寒病倒,如何会下窍流血?”
“卑职刚才察看,发现四爷那里居然破皮穿孔,流血不止,而四爷之势萎缩如三岁男童,此乃阴长而阳消也。”
躺在床上的郑国望,听到“萎缩如三岁男童”,顿时羞愤欲死。几年来那里越来越萎缩,而胸部却越来越鼓,只能布带缠紧。这是他的秘密,连父母兄长也不知道。
如今他终于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太医继续说道:“卑职六世行医,族中医史中记载了很多医案,很多怪病奇症都有涉及。其中就有阴阳人的记载。”
“这阴阳人,特徵半阴半阳。又分为假男真女,假女真男。儿时还好,既长多半特徵变异。四爷应该就是假男真女,是以长大后会阳消阴长,最后女子特徵越显,而男子特徵越衰,甚至有可能妊娠生子。究其根本,应是女子…”
病榻上的郑国望听到这里,蓦然如遭雷击,加上本就虚弱不堪、心力憔悴,嘤咛一声就晕厥过去。
“四爷!”左右奴婢一起抢上。
“够了!”郑国瑞脸色铁青,“你不要再说了。王太医,这是我家的秘密,你要是敢泄露一个字,我就杀你全家!”
郑国瑞其实已经相信了太医的话。因为弟弟自小就和其他男童有点不同,少年之后居然对女子提不起兴趣,如今年已十九,虽然房中有几个妻妾,却没有一人怀孕。他嫂子甚至说,弟媳可能还是处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弟弟不能人道!
本来还以为弟弟是先天阳气不足,谁知是假男真女的阴阳人。
“不敢!不敢!”王太医一头冷汗,“卑职不敢吐露一个字,绝对守口如瓶。为病人保密,也是医者本分。”
郑国瑞语气幽幽的说道:“为病人保密?那你家的六世医案,怎么记载了那么多?记在纸上,也叫保密?”
王太医身子一颤,“卑职家中医史虽然记载病案极多,却不记载病人姓名啊,只记性别年纪,名字却是一概抹去。二爷放心,卑职万万不敢记载此事。”
郑国瑞目光阴冷,“你记着,要是外界知道此事,无论是谁传扬出去的,你都脱不开干系,都记在你账上,你可明白了?”
王太医欲哭无泪,只能忍气吞声的连说不敢。
别看他是个八品御医,说起来也是官。可是医官就是杂流,比匠人强不了多少,算不得真正的官员。身份不如一个秀才。
郑国舅要让他家破人亡,轻而易举。
郑国瑞又令人取来五十两黄金,亲手交给王太医,温言说道:
“方才是在下脾气不好,王太医受惊了,区区薄礼,权当在下的赔罪。还请王太医不要见怪,保守秘密。”
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黄金,抵得上王太医十年俸禄!
王太医拿到黄金,又是受宠若惊,诺诺连声。哪里还有丝毫泄露秘密的心思?
等到王太医开完药方离开,郑国瑞就看着房中的一群奴仆。
这些人都是知道秘密的人。
几人立刻主动跪下,一个个鹌鹑一般不敢抬头。
郑国瑞坐在杌子上,冷冷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下人,漠然说道:
“你们该当知道,四爷是已经娶妻成家的人,他丢不起这个脸,郑家丢不起,宫里的娘娘也丢不起。”
“若是外人知道,先不说是多大的笑柄,就是四爷的岳家,四夫人的娘家,也会闹起来,懂么?”
郑国瑞吐出一口浊气,“更要紧的是,四爷是郑家难得的读书种子!他是举人!他有才气!这次还可能中进士!这是多大的荣耀?郑家需要一个文官相公!太需要了!”
“可若是假男真女的消息泄露出去,他就再也没了做官的资格。别说清贵的文官相公,武官他都做不了。就算是尊贵如娘娘,也不能让女子位列朝堂。”
“掂量掂量,这是多大的利害?你们每个人都担着干系,谁也跑不掉!都给我记着,四爷是男儿,永远是。明白了么?”
几个奴仆脖子一缩,一起伏地磕头,“二爷放心,我等万万不敢嚼舌根,泄露一个字。四爷是男儿,永远都是。”
“你们可以泄露。”郑国瑞的笑容有点狰狞,“只要你们不怕死,活腻歪了,尽管泄露。”
“但我有言在先,你们是郑家的奴才,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有罪。就算死,那也别想死的痛快,你们的父母都要受连累,都听清楚了?”
几个奴婢连说不敢。
郑国瑞站起来,“你们几个就守在慈云寺照顾四爷,过段日子回到家,去账房各领一百两银子,就说是四爷赏的。记着,你们嘴巴严,不但活得长,好处也多。先出去吧。”
“是!”几个奴仆一起恭敬的退出精舍。
郑国瑞坐在床边,伸手摸摸郑国望的额头,叹息一声道:“四弟,没有别人了。”
郑国望睁开眼睛,神色凄绝,“二哥,我…我真不是男子么?”
郑国瑞张张嘴,看着“弟弟”幽怨之极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说:
“是,怎么不是?我们说是,那就一定是。四弟,你先养病要紧,不宜伤神…”
“哈哈!”郑国望惨笑,泪如雨下,“我好不容易考中了举人,这次强撑着考试,还有可能中进士,怎么就成了女人?我十年苦读,十年苦读啊,嘤嘤…”
郑国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为人很有心机城府,可是此时再也绷不住了,简直是嚎啕大哭。
十年苦读为的什么?是入仕做官!是施展抱负!是功名权势!
只有当文官,那才是真正做官。所以他哪怕贵为国舅,也勤学苦读,没有成为纵情享乐的权贵子弟。
功夫不有心人,他十八岁中举,这次会试也有希望上榜。眼见很快就要成为文臣的一员,持笏朝于堂。可有人告诉他,自己是个女子!
老天,你太恶毒了!
“四弟!”郑国瑞沉声道,“你别哭了,你不是向来最冷静么?天塌不下来!”
“我知道你苦读经书,一心想科举入仕,可眼下事情大有转圜余地,你稍安勿躁。”
他拍着郑国望的背,“大家都知道,你是郑家四爷,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没人会怀疑你是女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只要我们保住秘密,你就一直是男儿,就能照常入仕做官,谁能说个不字?除了不能为人父,也没什么大不了。”
“到时我过继一个儿子给你,你还是能当爹,你说呢?”
郑国瑞口中轻描淡写,心中却很无语。四弟原来是四妹,他也很幻灭啊。
郑国望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利害之处,说道:“二兄,若是将来暴露,我就是欺君之罪,可能会连累郑家。”
“什么欺君之罪?”郑国瑞摇头,“一口咬定就是男子,谁能定你欺君之罪?顶多是骗取官位,有姐姐在最多罢官而已。”
“那就一直瞒下去!”郑国望一咬银牙,“我要入仕!我还想文臣统兵,牧民一方,入阁辅政!做一番事业!帮常洵当上太子!”
郑国瑞道:“好!这才是郑家的好男儿!有志气!你放心,我和大兄都在锦衣卫当差,一定替你保守秘密,除了少数人,没人知道你是假男真女。”
“不过这次会试,你有把握中么?”
郑国望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脑袋无力的靠在枕上,虚弱的说道:
“本来把握不大,可生病之后,想到朱寅那个小东西重病上考场,反而激起了我的狠劲,生死置于度外,写的文章比平时好了三分,虽是元气大伤,却更有把握登第了。”
郑国瑞有点意外,没想到因为朱寅的刺激,妹…弟弟的文章反而比平时更好,考中把握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