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369节
除非宁采薇有个儿子,以儿子的名义掌控商业帝国和海外八旗,还能勉强维持局面。
连儿子都没有,海外八旗不会再听命于一个女人。她的商业帝国,也会管理失序,逐渐被占夺、侵吞、瓜分。
可惜她没有儿子。
朱家五六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随着自己的死去而烟消云散,包括宁家姐妹原本幸福的人生。
除非宁采薇命太好,能找到一个有权势、思想开明,又真心爱她的古代男人。
可惜这点太难了。
朱寅想到这里,心里慢慢浮现一个念头:他绝不能死!
他绝对不能死!
哪怕是最后被鞑靼人活捉,也要尽量活下去。只要有命在,随时都能翻盘。
忍!大丈夫忍不能忍之事,忍辱负重!
勾践,韩信,司马懿,慕容垂…都有忍辱之时。
瓦剌留学生还是皇帝呢,不也做过俘虏?结果还不是因为能忍,最后不但回来了,还复辟成功,再次登基?
自己只是个大臣,为何不能被俘后忍辱着活?
朱寅看着损失惨烈的鞑靼大军,看着丹霞外一脸惨然的火落赤,心里寻思着,如何在最后关头投降,说服怒发如狂的火落赤,饶过自己和部下的性命?
此时投降,活命的可能更高。但此时还不能投降。
朱寅此时想的是,如何把握最后的投降机会!
三百战士谁也想不到,一脸决绝的朱寅,心中却转着投降活命的念头?
…
丹霞之外的火落赤,脸色惨然。
从昨天打到今天,九次攻击下来,自己的大军死了四千!最精锐的甲兵,也只剩下一千多人。
一万大军,眼下还能上阵作战的,不到六千人。
损失太惨了。
就是兀哲和阿台两员心腹大将也阵亡了,被明军中使狼牙棒的猛将和使长戟的小将杀死。
多罗土蛮部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火落赤台吉,心疼的无法呼吸。
他此时很后悔,为何要和朱寅死磕。昨天初战失利后,就应该忍气吞声的撤兵,真的不应该死磕到底啊。
肠子都悔断了。
可是,他如今越陷越深,损失这么大,又怎么能退兵?退兵之后回到西海,他的台吉之位都难保!
眼下只有一条道走到黑,挺住最后一口气,消灭这股可怕的明军。
灭了朱寅,他还有机会。
火落赤郁闷到极点,闻到强烈的尸臭味,忽然再也忍不住的呕吐起来。
五六千疲惫的鞑靼战士默默看着自己的台吉,目光都有点呆滞,呆滞中带着冷漠。
之前生龙活虎的剽悍武士,此时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打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硬是没有消灭只有几百人的明军。
这股明军,太可怕了。
为什么?
他们不想再打,可是眼前的明军已经成为他们的执念了。
“呕……”忽然有士卒呕吐起来,呕吐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竟然数千人一起呕吐。
他们呕吐,不仅仅因为战场上难以忍受的尸臭味,也因为这场噩梦般的战斗。
仅存的千余名土达勇士,此时更是如在梦中。
这一次,他们有三千多人跟随火落赤出征。可是一天下来战死近两千人!大半的土达勇士,都在蒙古将领的驱赶下战死了。
他们心中绝望,愤怒,恐惧……却又麻木、冷漠。
火落赤呕吐完了,忽然抽出腰间的匕首,划破自己的脸。
剺面!
鲜血流出,火落赤满脸血污的发誓道:
“我火落赤向佛祖发誓,如果灭不了眼前的明军,蟒古斯会吞噬我的身体,毛兀思婆会吃掉我的灵魂……”
正在他剺面血誓之间,朱寅的话也从丹霞上传来:
“你们是被长生天抛弃的人!驱逐你们送死的台吉,是忘记祖宗的鬼怪!不是你们的台吉和主人!不要再受到他的蛊惑,来攻打草原牧民的庇护者!”
朱寅眼见火落赤剺面血誓,就知道他一定会杀自己。
既然最后投降也会被杀,那就拼到底。
很多鞑靼人听到朱寅的话,看向台吉的目光更加冷漠。尤其是土达兵,对火落赤更是心生仇恨。
可是他们只剩千余人,又没有盔甲,也做不了什么。
火落赤感知到部下的目光,更是怒不可遏。
“妥妥特木尔!”火落赤厉声喝令自己的亲军大将,“率三千勇士,继续攻击!直到灭了这股明军为止!”
“喳!”妥妥特木尔只能领命,硬着头皮组织三千人,将盔甲全部匀出来给参加进攻的人。
第十次攻击,再次发动了!
可是这一次攻击虽然同样声势浩大,鞑靼兵的战意却低落到极点。
事实上,他们也很疲惫了。
鞑靼组织兵力准备进攻的同时,朱寅也在准备。
之前一直没有用过的战马,终于用上了!
………
距离丹霞之东不到二十里的地方,一支疲惫的大军正在赶路。
正是一万三千余人的明军主力!
昨天晚上连夜行军,将近一天一夜,明军急行军超过两百里,都是人困马乏。
本来,火落赤的骑兵斥候应该早就发现了他们,可是火落赤如今一心攻打丹霞地,放松了东方沙漠的警惕,还没有意识到一支明军已经靠近。
可是明军有魏忠贤的带路和指引,斥候已经发现了鞑靼大军。
这就是魏忠贤的高明之处了。他是个记忆很强,同时也很心细的人。早在昨天出发时,他就用心记下了一路的地形,以及大致的方位、距离。
哪怕在沙漠中,他也能记得住之前的大概路线,能将明军主力带到这里。
要是换个人,哪怕稍微粗心一点的人,也许就很难再找回来了。
郑国望身穿华丽的盔甲,眉目如画的脸上风尘仆仆,却难以遮掩她的美丽容颜。
郑国望的本性虽然是女子,可毕竟是学过武艺,精神还算不错。
郝运来就不同了。
郝运来是个纯粹的书生,他满眼血丝,神色疲惫,快坚持不住了。如果不是仗着年轻,根本走不到这里。
熊廷弼和李如柏却仍然精神抖擞。
郑国望忽然勒马,看着魏忠贤说道:“魏忠贤,你的方向对么?还有多远?”
魏忠贤不露痕迹的说道:“方向肯定没错,最多二十里就到了。”
他刚说完,前面就出现两个骑兵,却是明军的斥候探马。
“启禀按台相公!”探马神色惊惶的禀报道,“西边不到二十里,鞑靼大军正在围攻沙漠中的一个小山坡…”
“什么!”郑国望脸色一变,“不是我军在围攻叛军?”
探马道:“肯定不是我军在围攻叛军,外围都是鞑靼兵马,被围攻的肯定是我军,应该就是抚军相公…”
魏忠贤听说鞑靼大军还在围攻,顿时如释重负。
果然,主公还在坚守!
郑国望和郝运来又不傻,哪里还不知道被魏忠贤骗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捷!没有什么已经包围庆王和啺荩�
不但不是大捷,而且朱寅还被鞑靼大军围困,危在旦夕!
郑国望要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魏忠贤,怒道:“魏忠贤!你胆敢欺骗本官?”
郝运来恨不得一鞭子抽过去,“魏忠贤!哪里有什么大捷!你谎报军情!你好大的胆子!”
魏忠贤唱个喏,笑嘻嘻的赔罪道:
“在下哪敢欺瞒?两位道长,抚军亲率五百人,以身犯险,甘当诱饵吸引鞑靼大军。鞑靼大军一万人攻打,抚军却岿然不动。而鞑靼人必然已经损失惨重,军心荡然,这还不是大捷?这就是大捷啊。”
郑国望和郝运来面面相觑,居然无言以对。
数百人硬抗一万敌军,坚守到现在,这难道不是大捷?
似乎也是啊。
这个魏忠贤,实在是太奸诈了。
可转而一想,若非魏忠贤使诈蒙骗,自己听到朱寅被鞑靼大军围困的消息,多半为了后军安危,不会连夜出兵。
主帅的确重要,可是主帅又没有大军重要。站在朝廷和皇帝的立场,一万三千大军肯定比主帅分量更重。
在朱寅已经陷入重围,可能已经战死或者被擒的情况下,最稳妥的法子不是立刻出兵救援,而是保住一万三千大军。
因为就算出兵救援,多半也来不及了,反而会被张网以待的敌军伏击。
那么,拒绝出兵就是老成稳妥之策,朝廷也挑不出错。
谁知,魏忠贤居然谎报剧情,硬生生骗了自己率军前来。倘若因此中了鞑子的伏击,岂不冤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