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460节
PS:徐渭终于回来了。剧透一下,虽然小老虎要出使日本,可他还是会统兵征日的。也就是先当国使和谈,后率大军征讨,是不是很有寓言效果?先礼后兵嘛。求月票,书评!
第297章 钦差全权出使日本大臣!
南海子之南,永定河之北,榆垡驿。
榆垡驿是京南三大驿之一,不仅仅是官道上的驿站,也是一处军事要塞,设有烽火台。
此时二十余里外的北京城,钟鼓声穿过夜幕悠悠传来,已是漏下二更了。
因为城门一更就关闭,所以很多入京的行人,也只能暂歇榆垡驿,等待明日再入城。
今夜是十五,一轮明月朗照山河,霜色如月,月色如霜。
榆垡驿最高处的烽火台上,正有一道道月光下的剪影,在明月下徜徉徘徊,有一个听不出男女的声音说道:
“俺说过了,不许点灯。九月十五的一轮明月,掌灯岂非大煞风景?”
这声音乍一听有点温柔,可是语气却带着不容易的威严,令人难以违拗。
然而,烽火台边还是有一盏圆形暖灯点亮,犹如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却是提灯人在拾阶而上。
台上有人说道:“媪相,点灯者不是我们的人,是其他客人。”
之前那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哦”了一声,随即说道:“不是咱们的人,更不许点灯,令他灭了。”
一个“令”字,说的既轻巧又霸道。
“得令!”立刻有人领命。
随即,一个青衣角巾、腰挎绣春刀的大汉,就来到堪堪登上烽火台的提灯人面前。
此时这大汉才发现,这个上台的提灯人,原来是个红裙翠袖的妙龄女子。
而她的身后,赫然还跟着一个老者。老者身后又是四个身材魁梧、亦步亦趋的捉刀护卫。
看上去,对方也并非泛泛之辈。
尤其是那老者,端的气势不俗。灯光和月辉下,但见他儒雅清贵,服饰华贵,腰间一块极品美玉白的耀眼,眉宇间的那股威严,竟然和自家媪相也不遑多让。
这大汉本是来令人灭灯,可看到这老者的气度,那股盛气凌人的傲气焰居然收敛了不少,语气带着商量的微笑道:
“这位老先生,今夜十五,明月皎洁,这点了灯终究有点多余,倒是冲淡了大好月色,岂不可惜?还请老先生灭了灯,在台上赏月如何?”
这大汉觉得,自己此时真是太客气了,都有点自我感动。
他家主人是新近圣旨起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首相,兼任提督东厂,足可抗衡内阁!
自己身为护卫,说话如此客气,真是太给面子了。
谁知那老者眼睛一翻,神色不屑的冷笑道:
“人死如灯灭,灭灯如杀人,岂可灭灯?老夫阅尽苍生,早知明月不明,又何惜今夜明月?当真莫名其妙。”
“你…”那青衣大汉被噎的好像突然被人塞了一把盐卤,他没想到这老者不但不识好歹,说话新奇古怪不说,还反过来说自己莫名其妙!
人死如灯灭,就是灭灯如杀人?阅尽苍生,就是明月不明?
这特么的哪跟哪啊。
这气度尊贵的老者说完这句话,脚步已经登上最后一级台阶。
老者举目一看,见到烽火台上竟然有数十人之多,都是衣冠楚楚、神色骄矜。这些人簇拥着一个年近五旬、面白无须的华服男子,犹如众星戴月一般。
借助明月和灯光,老者看到这华服男子依稀有点眼熟,忽然就想起一个人。
原来是他!
张鲸!
而对面那个面白无须的华服贵人,此时看到老者也瞧得真切,不禁眨眨眼,也是大感意外。
原来是他!
徐渭!
两人一照面,都是不由自主的“咦”了一声。
“哈哈哈!”张鲸忍不住大笑起来,“俺道是谁,原来是文长先生!十八年未见,还以为先生驾鹤西去了,原来风采如昔啊。”
张鲸是个记性很强的人,他清清楚楚的的记得,自己和徐渭分别是在万历二年的重阳节,地点在辽东广宁城,李成梁的府中。
当时,他是辽东钦差采办、马市、巡查太监,和李成梁很熟悉,是总兵府的常客。而徐渭当时是李成梁的幕僚,也是李如松兄弟的兵法老师。
两人经常在总兵府酬酢,也算故人了。最后一次重阳节见面,还一起吃了螃蟹,喝了黄酒。
“原来是海卿兄!”徐渭似乎也很高兴,“多年未见,不想相逢于此啊。”
他和张鲸相识数年,当然知道张鲸是个阴狠毒辣的阉人,虽说是熟人,可此人绝非他的故友,只能说是故人。
但他对张鲸也说不上多讨厌。此人绝非君子,但很讲义气,有恩必报。虽然心狠手辣,却不虚伪做作。
他不久前才听说,皇帝免了田义,赶出京师,起复被罢免了几年的张鲸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可巧,今日在榆垡驿邂逅了。
张鲸笑道:“俺今日见到文长先生,心中十分高兴。来人,速速摆酒,俺要和文长先生,月下夜饮!”
张鲸这次起复,奉旨进京入主司礼监,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此刻见到徐文长这个故旧,当然心情很好。
徐渭也不推辞,“也好。你我多年未见,是该小酌几杯。”
说完对那挑灯女子道:“既然张公不喜,就灭了灯笼吧。”
徐渭当了几年靖州刺史,在吕宋岛上主政一方,也算当过封疆大吏的人物了,心气自然和当初不太一样。
再说他已经年过七旬,也没有那么重的书生意气了,怎么会贸然得罪张鲸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鲸很给徐渭脸面,笑道:“既是文长先生的灯,那就不必再灭了。”
很快,张鲸的随从们就让驿丞准备酒菜。
“媪相,酒菜已备。”随从们奉上酒菜,“请媪相受用。”
张鲸此人喜欢特立独行,他让随从称呼自己为“媪相”。这是童贯的称呼。张鲸很敬佩童贯这个封王的宋朝前辈,用“媪相”作为自己的尊称。
徐渭听到这个称呼,不禁微微一笑,心中鄙夷不已。
媪相固然是童贯的称呼,可童贯是宋朝奸臣,六贼之首。而且媪相这个称呼并非什么尊称,而是时人对童贯的讥讽。张鲸居然使用这个称呼,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张鲸不知徐渭对自己的腹诽,摆手道:“文长先生请!”
徐渭也道:“海卿兄请!”
两人坐下来之后寒暄了几句,张鲸就指着天上的明月,朗然说道:
“皎皎明月,幽幽吾心。皇上没有忘记俺的忠心,乃有今日。文长先生,实不相瞒,这次入京,俺是奉旨接掌司礼监…”
说到这里,语气颇为自得,大有苦尽甘来、咸鱼翻身之意。
可是,张鲸得意的同时,心中也很是惭愧。因为他接替的是恩人田义的位置。田义虽然是皇帝罢免的,可他还是为田义感到不平。
一码归一码。
但在徐文长这种大名士面前,他的内心又有点自卑,是以迫不及待的炫耀。
“可喜可贺啊!”徐渭呵呵一笑,“原来海卿兄已是内廷首相,失敬失敬!”
说着持杯站起来,祝酒道:
“海卿兄接任掌印太监,得天子信重,必然大有作为。以海卿兄的才干,当是天子肱骨,内廷柱石。”
“这杯酒,就敬内相!”
他这话自然是讥讽之言,可他人老成精,掩饰的很好。
张鲸举杯笑道:“文长先生见外了,俺受陛下错爱,虽然起复内相,终究心中惶恐不安。文长先生足智多谋,学富五车,不知何以教我?还请先生畅所欲言,指点迷津啊。”
徐渭也不推辞,方向酒杯道:“在下不过山野闲人,怎敢为内相献策?不过既然内相垂询,在下倒是有几句肺腑之言,以馈故人。”
“哈哈!”张鲸忽然笑了,“不意先生年老,反而缺了几分料峭风骨,多了几分圆滑世故。不知道的,还以为先生做过官呢,”
“俺洗耳恭听大教,先生请讲!”
他这话并非玩笑,因为他发现,徐渭的确变了很多,变得圆滑了。而且徐渭的气质也很像是官员。
这和当年的徐渭,很有些不同了。
他哪里知道,徐渭是朱寅的谋主,这几年掌管偌大的靖州?
徐渭在靖州当了几年刺史,在靖州屯田开荒、劝课农桑、办学教化、富民强兵,还对土著分化瓦解,软硬兼施,铁腕镇压敢于反抗的土著,手中沾满了异族的鲜血。
这几年,被他镇压的土著,少说也有数万人。吕宋本岛上最后一批敢于武力反抗的硬骨头,也被徐渭的屠刀清理了。
不少人口众多的大部族,都被徐渭故意拆分为几个小部族。他在岛上任命了一百多个所谓的土著“乡长”,将土著分为一百多家势力,互不统属,各自为政。
只有五万汉人的靖州八旗,硬生生统治着拥有百余万土著的吕宋岛,压得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土著们敢怒不敢言。
在徐渭的各种手段下,靖州八旗已经站稳了脚跟,开始源源不断的收割财富了。
在靖州,徐渭被仇视华人的土著部族,称为“徐老屠”。
这哪里还是当年的落魄书生?已是杀人如麻的上位者了。
徐渭继续说道:“在下以为,张公若想有所作为,不负天子所托,最好要做到三件事。”
张鲸坐直身子,正色道:“愿闻其详。”
徐渭伸出一根指头,“第一件事,急天子之所急,力争国本、颉颃外朝!天子之所愿,便是张公功业所系!”
“好个力争国本、颉颃外朝!”张鲸不禁抚掌赞叹,“文长先生真是一语中的啊!”
他猜测天子起复他的用意,不仅仅是他送了银子。更因为天子要用自己“力争国本、颉颃外朝”。
天子虽然没有这么说,可如果他还猜不到天子的意图,那就不配当这个内廷首相。
徐渭的话,更加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他再无疑虑了。
徐渭点头道:“当年冯保为内廷首相,却勾结外朝首辅,以至于皇权傍落,权臣江陵柄国。冯保名为内相,实与内阁共徘徊。这几年,田义执掌内廷大权,其人虽然忠直,可一味和稀泥、打太极,不敢和外朝百官针锋相对,有失天子所望。”
“张公上位,一不能学冯保,二不能学田义,唯有上依天子、下靠东厂,以雷厉风行之手段,冒百官之大不韪,威慑外朝、剪除宵小、廓清朝堂!”
“如此,天子国本可争、内廷之威复振也!百官越顾忌张公,则张公越为天子所重!百官越恨张公,张公越为天子所爱!”
“善哉!”张鲸额手称庆,“先生之言,於我心有戚戚焉!宁可为天子之鹰犬,不可为百官之友朋!”
“然也。”徐渭微微一笑,老神在在的喝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