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528节
高攀龙同样不可能知道,历史上他早在万历十七年的南直隶应天乡试,就已经中举。
可惜因为穿越者,他那年落榜了。
乡试既需要实力,也需要运气,缺一不可。两人错过了原本的历史机遇,再要中举不知猴年马月。或许,一辈子也无法中举了。
如果两人知道是因为朱寅才没有中举,会作何感想?
…
郑国望住在东城,她的仪仗是走东长安街回家。
本来,她以为东长安街上会有很多百姓观看自己的封爵仪仗,谁知原本热闹非凡的东长安街,居然空空荡荡。
郑国望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
她当然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东长安街的人,跑到了西长安街,都去看朱稚虎的仪仗了。
冰火…两重天!
一种无力感涌来,郑国望不禁意兴阑珊。
稚虎啊稚虎,你要压我压到什么时候?有你在,我就是封了伯也不足观么?
可是,想到海盗女王海明月,她的心情又好了很多。
海明月的海盗舰队,一定能成为自己建功立业的棋子!
只要说服了皇上和朝廷和海明月合作,她就能主导此事,借助朝廷影响海明月,再借助海明月影响朝廷。
上下其手,长袖善舞,在朝堂和大海上反覆云雨,游刃有余。
这才是大丈夫的权势,大丈夫的功业!
我不仅仅要当个伯爵,我还要晋侯、晋公!还要位列九卿,甚至入阁拜相!
姐姐,有我在,你不会害怕色衰爱弛,不会担心陛下喜新爱旧。因为在宫外,还有我!
我要让天下知道,我郑国望靠的是真本事,大明外戚也能如大汉外戚,叱咤风云,名垂青史,让异族胆寒!让胡人哭泣!
常洵,你等着。舅舅一定竭尽全力让你当太子!可是你也要争气,为你父皇、为你母妃、为郑家、为我,争口气!
想到这里,郑国望双拳握紧。她抬起头望着天空,正见到一道阳光穿过云层,云霞璀璨。
“四爷,到府了。”
随从的话打断她的思绪,她往前一看,果然看见郑家的高大牌坊。
牌坊下挤满了人,都是郑家人。鞭炮和鼓乐响彻,硝烟弥漫。
人群前面,是个身穿红缎褙子的美丽女子,正是她的发妻,韩素娥。
韩素娥身后,是几个妾室。
看到韩素娥等妻妾,郑国望心中的豪情顿时化为乌有,霎时间犹如置身冰窖。
不!不!我是男儿!我是男儿!我要做官!我不能失去官位权势!
郑国望欲哭无泪,她看到这群妻妾,痛苦、愧疚、畏惧、尴尬…差点要晕厥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你对我何其不公!
“恭喜相公!贺喜相公!”韩素娥嫣然笑道,带着几个妾室,步步生莲的盈盈上前。
“恭喜四爷…”牌坊内外,黑压压的跪了六七百人。
郑国望端坐轩车,目光清冷的看着韩素娥,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意蕴,“夫人,辛苦你了。”
韩素娥眼眸一哀,努力抑制自己的眼泪,笑道:“相公…辛苦!”
…
却说朱寅在夹道欢迎中回到草帽胡同,宁清尘等人早就率领家人等在门口了。
很多家人都高呼道:“好了!好了!老爷今后就是侯爷了!咱家就是侯爵府了!”
鞭炮、歌舞、鼓乐,一叠声的响起来,热闹非常。
欢天喜地的进门,云娘立刻筹办中午的喜宴,准备接待上门贺喜的客人。
朱寅进入内庭含章台,脱下拉风的侯爵冠服,换上了一身燕居的裘服,这才和宁清尘说话。
宁清尘正在好奇的打量各种册封文书,忽然说道:“小老虎,这上面说咱们的爵田在四川?好远啊。”
“是很远。”朱寅坐下来,端起一杯茶,“八万亩,对侯爵而言也不算多。关键是那个地方,是汉人和少数民族杂居的地方,情况很复杂。”
“咱家有钱,不稀罕庄园。再说如今的勋贵庄园,也不是好东西。”
朱寅此时想的不是皇帝对自己薄待,他想的是明朝贵族庄园制度的危害。
“为什么鸭?”宁清尘饶有兴趣支颐问道,“科普下呗?”
朱寅喝了口茶,说道:“大明朝的勋贵,其实是最幸福的阶层。既富贵,又自由。既有经济政治特权,又不像没有自由的藩王宗室那样被当猪圈养。”
“正统以前,勋贵因为握有实权,所以限制也严。贵族庄园当时是州县代管,由地方官负责收租、解运,勋贵不得直接干预。佃户也由官府编户,勋贵仅按定额收租,每亩三到五斗,不得私征、加征。”
“那个时期,勋贵对自己的庄园,也只能派遣管家去监督,防止地方官截留、贪墨而已。”
宁清尘道:“如果只是这样,也不错啊。”
朱寅摇头道:“可是到了正统朝,情况就变了。”
“正统时期勋贵在朝中渐渐失去实权,可在地方上的特权反而变大。这也是一种政治上的妥协交易。贵族将实权交给科举文官。文官承认贵族的特权。”
“勋贵获准委派家奴为管庄官校,绕过地方官直接收租。州县官无法再代管贵族庄园,只能岁造黄册,备查而已。”
“到了正德朝,又允许勋贵的佃户官府不得过问,导致佃户沦为勋贵的私属部曲。”
“到了嘉靖朝,老道士又下旨:勋戚庄园,有司不得干预。”
宁清尘道:“现在是万历朝,距离嘉靖朝一百年了,是不是更严重?”
朱寅翻了一个白眼,“嘉靖是万历的爷爷,才死了不到三十年,哪有一百年?”
“现在的情况的确更严重。贵族庄园完全自治,勋贵设‘庄田衙门’,私自加征田租,插手地方政务,甚至欺凌、驱逐州县官员,私设税卡,武装抗法。”
宁清尘道:“这么嚣张?那不是国中之国吗?和孔府一样?”
朱寅点头,“如今勋贵庄园很像是国中之国了。勋贵私设刑堂,所谓‘小民忤意,辄毙杖下’。所以顾炎武说,州县无权过问勋贵庄田,如同封国。百姓畏惧勋贵,甚于畏贼。”
“勋贵家的佃户不入州县户籍,沦为勋贵私属,称为庄仆,世代不得脱籍,成为世奴。明朝很多人口,都在勋贵手里。”
“徐小白家你知道吧?魏国公府,在南京有庄丁千人,披甲持械,应天巡抚不敢过问。所以孙丕扬斥责勋贵庄园‘无衙门之名,有官府之实’。”
宁清尘道:“那么勋贵庄园交税吗?”
“缴税?”朱寅冷笑,“爵田免一切税赋,颗粒不交。爵田以外的“奏讨田”只象征性的交纳每亩一升米,仅为民田正税的十分之一。”
“明朝中后期朝廷财政吃紧,朝廷曾尝试对这些权贵征税,被集团抗拒,只能对小民加征。导致‘有田者不赋,无田者重征’。”
“宗室、勋贵、官僚、士绅、太监、寺庙,这六大集团,就占了全国土地的一半,加上皇庄超过一半了。但是这些田地,征收的税极少。”
朱寅正说到这里,云娘进来禀报道:“主公,夫人回来了!”
“姐姐回来了?”宁清尘顿时露出喜色。
话刚落音,一个熟悉而动听的声音笑道:
“这一回来,竟然就到了侯爵府!敢情是我进错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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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小老虎,你的芋头熟了”
笑语声未歇,一个披着锦绣披风、头戴貂绒暖帽的少女,就施施然的进入画堂。
这少女甫一出现,整个精舍都好像亮了几分。
“姐姐!”宁清尘欢呼一声,一下子扑上去紧紧抱住。
“咱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可是随即,她就一把推开少女,吸吸小鼻子道:“呸,一股海腥味儿,真成海盗了。”
宁采薇伸手在妹妹头上轻轻一敲,“几个月没见姐,见姐就嫌弃?海上这么久,不是海腥味儿难道还是花香味?滚滚滚!”
“咯咯!”宁清尘偏偏再次上前抱住,扬起欺霜赛雪的小脸,软萌萌的说道:“不要生气鸭,天天在想你呢。我不是望穿秋水,是望穿沧海鸭。”
宁采薇笑了,“北京哪来的沧海?胡说八道。”
“怎么没有?”宁清尘笑道,“北京城北有什刹海,南有南海子,两个海鸭。”
朱寅上前接下宁采薇的披风,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笑道:
“也真是巧,我大清早的刚在宫里封爵,你这就回家了。本来以为还要等两天,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两人十天前还在海上见过,倒也说不上惊喜。
宁采薇接过茶坐下来,先是一口气喝干,这才说道:“十天没见,你就是江宁侯了。中午就办喜酒?”
朱寅点头:“越快办越好,这样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喜宴就结束了,咱们就不用接待太多的客人。”
宁采薇道:“对,客人太多的话,万历又要多疑。他以后只会对你越来越猜疑,还是尽量低调吧。”
“哦,我先给你说说济州岛的事。”
“济州岛上的日军太过大意,他们又屠杀了好几万朝鲜岛民,以为可以在岛上安枕无忧,结果被我们包了饺子,半天就灭了。”
“日军真是一如既然的畜生,古今都一样…岛上见闻,简直令人发指…”
宁采薇在海上和朱寅分开后,又偷偷攻下了倭寇占据的济州岛,然后仍然以倭寇的名义占据济州岛。
就连朝鲜和九州岛的日军大本营,都不知道济州被靖海军占领了,还以为济州在他们手里呢。
朱寅笑道:“接下来,就靠郑国望了。等她说服皇帝和朝廷,愿意和海盗合作,咱们再自导自演。”
宁采薇道:“朝鲜的日军迟早会知道,济州岛已经不在他们手里。我们拿了济州岛,还要设法走私战马运到岛上养。所以我们应该尽快击败朝鲜日军。”
朱寅眉头一皱,“拜金帝虽然不甘心,如今也不得不换帅了。但他还是不想用我。他已经下旨调甘肃总兵李如松回京,担任新的钦差提督。可经略使的人选,他还在犹豫。”
宁采薇动作有点重的放下茶杯,“拜金帝完全没有考虑你?一点机会都没有?他私心也太重了吧。”
朱寅冷笑一声,手指在桌子上缓缓敲打,“那倒也不是。宗钦的情报说,他有三个候选。一是他欣赏的杨镐,二是兵部左侍郎宋应昌,然后才是我。我还是郑国望推荐的,不然连候选都不是。”
宁采薇道:“这两人的能力如何?”
朱寅摇头,“杨镐和郝经差不多,都是纸上谈兵之人。看似很知兵,其实不懂战阵。宋应昌好一些,可此人的能力,也不足以迅速扭转局面。最保险的方案,当然还是我挂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