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550节
朱寅按律申明赏罚,宣檄誓师的仪式也就完成了。
然后就是戚继光点将,分守令箭、印信。汉军游击以上、女真军千长以上,每点将一人,就上台领取。
点完了将,台上就有上百员将领了。至此,联军才算组建起来。
李如松指着大军对朱寅道:“经略相公,我军如此威势,倭寇必败无疑。”
诸将无不信心大涨,都说倭寇不堪一击。
只有朱寅和戚继光、努尔哈赤等人知道,日军绝对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今日出征的将士,不知道多少人会战死沙场。
誓师之后,大军就举行出征前的祭祀。汉军按习惯举行祃祭,女真军则是烧琵琶骨,进行萨满祭祀。
于是,两军分开祭祀。
明军祃祭,祭祀的当然是兵神。历代以蚩尤为主神,视为兵主。
除了祭祀兵主蚩尤,还有祭祀军旗,也就是祭旗,称为“祃牙”。
此时,汉军大阵之东,早就筑好了三层祭坛,供蚩尤神位、五方旗、六纛,备好了牛、羊、豕三牲及酒醴。
不远处的行军锅,也一长溜的排出几百口。
朱寅和戚继光都是主祭者,两人率众将焚香叩拜,宰牲取血,亲自涂抹军旗、战鼓,以通神明。
被宰杀的肉,立刻被分割,放在行军锅里熬煮。
朱寅又站在祭坛下,对着蚩尤神位宣读祭文:
“…臣寅谨率六师,膺服王命,恭行天罚……惟神佑之,殄灭凶顽…伏惟尚飨!”
土司兵们见到蚩尤神位,忍不住一起匍匐跪拜。
等到祭肉熟了,戚继光下令将祭肉分给将士,象征共享神佑。但实际上,因为人太多,每人也就是一片肉,这就是“打牙祭”。
…
女真军的祭祀则又不同。而且各部落分开祭祀、
各部在队伍西边立神纛,让随行的萨满以乌牛白马血祭,将士饮血酒盟誓,仍然保留着歃血为盟的古俗。
萨满们自然是要跳舞的。他们挥舞着舞刀念咒:
“战神撮哈占爷,他骑着天马无所不在,佑我军凯旋归来…”
“阿布卡赫赫身穿羽衣,口喷烈火,耶鲁里九头喷毒雾,天地混沌,大战三千回合…”
各部的琵琶骨也都烧了,看骨头的裂纹占卜之后,无一例外都是“吉祥”。
等到汉军和女真军的出征祭礼各自完成,随后又是鸣炮三响,大军这才依次开拔。
朱寅和戚继光率领汉、女真、土家、苗四族联军,沿着辽东关城之东,浩浩荡荡南下。
到了抚顺关城,明军补给了粮草,就再次南下。
二月十七,再遇到奉命等候在此的旅顺海防游击毛文龙部三千多兵马,明军战兵达到七万人。
毛文龙果然是将才,所部三千多人一看就是精锐之师,让朱寅十分满意。召见毛文龙之后,朱寅表态,等到打完这一仗,就保举他当参将。
一路上,不少女真百姓都携家带口的往北迁徙。看到大军南下,他们又放心的停下来。
二月十九,大军终于到了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的九连城镇江堡。
朱寅挥鞭道:“鸭绿江到了,那就是镇江堡!”
大军来到鸭绿江边,一时间数以万计的战马都在江边饮水,整个江岸都是人喊马嘶,看上去蔚为壮观。
饮马鸭绿江,挥鞭九连城!
这里是辽东长城的南边尽头,但见鸭绿江浩浩西流,大江北岸九座关城一字排开,水营水寨连成一片,在江天之间犹如一道巨大的锁链。
这里就是入朝前的明军江北大营了。之前入朝的郝杰、杨绍勋、高淮“三巨头”,就是从九连城过江。
朱寅知道,后世历史上,甲午战争日军侵华时,山县有朋就是从这里攻入东北。
此时的镇江堡十分空虚,只有数千明军看守辎重粮草,守卫水寨。
好在,日军此时还没有过江。说明郝杰仍然在苦苦坚持。
可坐镇九连城的辽东巡抚李化龙,已经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每时每刻都在盼望援军到来,生怕对岸的郝杰再次大败,日军过江入辽。
朱寅和戚继光率领大军一到镇江堡,紧张的气氛顿时被被救兵到来的喜悦取代。
李化龙听到大军到来的消息,帽子都没戴,就匆匆忙忙的骑马来见。
“哎呀稚虎兄!小弟总算盼到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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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小弟入仕数年,就已心灰意冷啊”
李化龙今年刚好四十岁,入仕已经十几年。朱寅入仕那一年,他就已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去年出任辽东巡抚前,便官居兵部右侍郎。
没错,说起来他还是朱寅的前任。不但年纪比朱寅大了二十多岁,资格也比朱寅老的多。
可是他一见到朱寅,就称呼朱寅“稚虎兄”。
这是因为,之前李化龙在朝中时就和朱寅关系不错,政见也比较契合,相互之间熟悉。当然更重要的是,朱寅出身状元、翰林,官位又比他高,还有爵位在身。
“于田兄久等了。”朱寅见到李化龙就赶紧下马,行个礼道:“小弟猜测,若不是于田兄苦苦坚持在此,郝杰和高淮的大军已经崩溃了吧?”
李化龙古铜色的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在下不敢居功,也只能竭尽全力筹办粮草,运转军需,组织民壮加固江防水营。不然我就这几千老弱疲惫,又能做什么?”
他看着饮马江水,铺天盖地般的大军,神色十分陶醉,面露喜悦的说道:
“又是一支雄师劲旅啊,还有女真蛮子为助。这次有稚虎兄统兵入朝,辽东无忧矣!稚虎兄带了多少人马?”
朱寅道:“士卒刚好七万人,战马五万六千余匹,驼、骡、挽马三万五千余头。补给之后,明日就渡江!”
李化龙闻言,心中更是踏实很多。五万多匹战马,意味着骑兵最少有两三万人。就是之前完好无损的辽东镇,也没有这么多骑兵啊。
李化龙随即对身边跟随的经历下令道:“立刻准备粮草、油盐、柴炭等物,送到大营补给。按照经略相公方才说的数目,速速去办!”
朱寅肃然说道:“真是辛苦于田兄了,我知道你不易。小弟代表朝廷,谢过于田兄,代表大军将士,谢过于田兄,”
朱寅对李化龙很是看重。此人也算名臣,《明史》有单独的传记。《明史·李化龙传》称其“沉毅有谋,临事不乱…辽左、西南并著勋伐”。
此人从知县起步,一直干到兵部尚书致仕,岂能没有真本事?历史上就是他总督川贵湖广军务,平定了播州杨应龙之乱。
任工部尚书时,还主持疏浚黄、淮,缓解漕运危机,也是“治水能臣”。
壬辰战争期间,他统筹辽东、山东粮仓,向朝鲜前线输送粮草数十万石,还积极扩建辽阳、广宁军械库,督造火器与铠甲。以及强化江防,防范日军北犯辽东,设烽燧系统传递军情,可谓功不可没。
朱寅认为,如果没有李化龙的努力,历史上的倭寇很可能会在李如松出兵之前,就侵入辽东。
这是一个综合能力很强的良臣,兼具战略眼光与务实作风。万历三大征,两个他都参与了。壬辰之战与平播州之役,均显其统筹之能。
如果他是经略使而不是郝杰,朝鲜的局面肯定就不同了。
朱寅说到这里,忽然笑道:“于田兄要不要检查一下我的关防印信?”
按制,新任钦差见到重要官员,应该主动出示关防印信,证明自己的身份。对方也应该主动要求查验关防印信,验明钦差身份。
李化龙笑道:“这不是多此一举?大可不必。小弟已经接到邸报和露布,稚虎兄就是接任郝杰的钦差大臣,你我相熟,就不用查验关防印信了吧。稚虎兄请,我们去抚院去谈。”
辽东巡抚的抚院(官衙),本来在辽阳城。可因为抗倭,李化龙直接坐镇九连城,就近统筹粮草辎重。
到了镇江堡的巡抚官衙花厅,李化龙屏退左右,亲自给朱寅斟上一杯茶,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先给稚虎兄,通报一下江南的最新军情。”
“日军因为和国内联系中断,水师又被压制,导致军心不稳。于是在汉江奴役数万朝鲜民伕工匠大造战船。他们在朝鲜抢了很多造船的储备木料,又扒了朝鲜人的屋子,取梁柱用来当船料,倒是能省三年工期。”
“可见战船对日军而言,眼下最为紧要。若是迟迟无法打通海路联系国内,就算他们占了辽东,士气也难以保持。”
“为了大造战船,日军主力分道四出,到处抓捕工匠,搜刮能直接造船的木料,企图尽快打通海路。正因为如此,所以日军大营没有继续向平安北道增兵。大多数日军,还在忙着造船的事。”
“如此一来,攻击义州和昌城的日军前路,仍然只有六七万人。这就是为何,郝经略和高淮仍然能守住鸭绿江。”
“不过,日军的船料和工匠已经够了,日军主力正在集结北上,最迟三五日,平安北道就有十几万日军,郝杰和高淮必然失守。这几日,我真是度日如年啊。”
李化龙的意思很简单,日军之所以还没有发起总攻,并非郝杰和高淮守的好,而是日军之前的主要精力是大造战船。但现在,日军主力已经北上。
李化龙放下茶杯,继续说道:“可是郝杰和高淮却联合起来,传讯说什么日军之所以没有过江,是因为进攻受挫,被他们打退。为了立功赎罪,郝杰都不要脸了,居然和高淮沆瀣一气,欺上瞒下的谎报军功。”
说到这里,李化龙从袖子取出一张礼单,推到朱寅面前,语气微沉的说道:
“稚虎兄请过目,这就是高淮送我的礼单。他和郝杰企图用这张礼单,封住我的嘴,让我和他们一起…说谎。”
“哦?”朱寅目光微冷,眼睛一扫就瞥的清清楚楚。却见礼单上写着:
“黄金五百两,朝鲜东珠一升,朝鲜老参二十斤,貂皮二十张…”
这些东西估算下来,价值近万两白银,出手十分大方。
“哼,还真不小气。”朱寅冷哼一声,“这个高淮,葬送了几万大军,罪不可绾,居然还行贿大臣,欺君罔上。”
这些情报他其实已经收到了,只是不在意而已。
李化龙抚须道:“我怕他狗急跳墙,也没有拒绝他的礼,只对来送礼的小宦官说,高公公的意思我知道了。”
“可这些礼物在我这多留一天,我就寝食难安呐。今日稚虎兄一到,我就交给你,一起上缴朝廷。”
朱寅摇头道:“就凭这些,扳不倒高太监。我听说,他来朝鲜之后,往宫里送了很多金银孝敬。哪来的钱?不仅是贪墨军饷得来,还大肆勒索朝鲜君臣。”
“这些金银,可不是白送到宫里。陛下的性情你还不知道吗?高淮这么孝敬,陛下舍得治他的罪?终究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
李化龙顿时默然。良久颓然道:“陛下为何就这么在意黄白之物?天子无私啊。再这么下去,朝廷纲纪何在,国家公信何存?”
“国家公信何存?”朱寅冷笑一声,“陛下真在乎的话,还能好几年不上朝,又纵容张鲸迫害朝臣,让厂卫大发淫威,还搞出三王并封,开矿增税?”
“什么?!”李化龙失声道,“竟有此事?!”
朱寅一愣,“于田兄还不知道朝中发生的事?”
李化龙茫然摇头,“属实不知。这段时日,我一直忙于粮草军需,还去了鸭绿江上游,并没有及时收到京中的消息。”
朱寅也不奇怪。如果李化龙没有在北京事先安排通讯人,只按照程序接到朝廷的邸报露布,需要一个月的工夫。
听朱寅说完近期朝堂发生的大事,李化龙不禁感到身上发冷,兀自难以置信。
“一百多人下狱,皇长子已经被封为信王?皇三子、皇四子也成了福王、桂王?”
朱寅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么大的事情,辽东很快就能收到邸报露布,我还能开玩笑?如今的朝堂,已经被厂卫搞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
“如今矿税使奉旨四出,自此天下多事了。却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