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593节
秦王的命她要,钱也要。
这就是她对秦王府的报复!
信是用加密方法写的,别人看不懂,可朱寅却看的明明白白。采薇在信中详细描述了她的计划,可谓面面俱到、无懈可击。
如果没有意外,那么采薇已经转危为安,秦王死了,秦王府的钱也到手了。
可万一出了意外呢?那么采薇会有多危险?采薇的计划虽然很周详严密,可是她这个计划太大了,将西安当局、囬部、秦王府、关中驻军、秦商等势力,全部算计在内。
一旦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采薇是个胆子很大、报复心极强的女子,之前执掌宁氏财团,就对图谋清尘的天竺首富下手,还将鲸吞宁氏海外利益的非洲某国首脑搞下台。
在商场上她绝对是个狠人。这几年也得罪了徽商、浙商、粤商、秦商、晋商等各大商帮中的不少大人物。
可是得罪这些人也不算什么,有自己在官场上的权势,完全罩得住,自可护得她周全。
但秦王就不同了。秦王可不是一般的藩王,他是如今唯一还有镇守职责的藩王,不仅藩王中地位最超然,而且兵权仍然不小。
其他藩王已经不能管军。唯秦王镇守关中,依旧统辖陕西十二卫!
万一采薇的计划出了意外失败了,自己根本保不住她!
采薇也做了最坏打算,说若是自己失败,让他带着清尘和朱家亲信,火速逃亡海外,不要管她。
信中还让自己照顾好清尘,还意思明显的说像对待她那样对待清尘。除此之外,她还详细交代了商社的账目、生意项目、业务骨干、商业渠道等事务。
但采薇也让他放心,说她应该没问题。最坏的可能概率很小。
这也不能怪她冒险,在那种情况下,她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
朱寅心中砰砰乱跳,无法抑制的焦虑袭来,眼前不禁浮现出采薇亲切熟悉的笑脸,却是邈若山河,怎么也抓不住。
一个让他不敢去想的念头,幽灵一样在脑中萦绕不去:万一,万一采薇的计划失败,那么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世上了?这是一个月前的信。事情发生一个月了。现在她到底怎么样了?
采薇的计划,跨度绝对不会超过五天。这信是她计划之前写的,那么写信之后五天之内,事情无论成败都应该尘埃落定了。
事成之后,采薇一定会立刻再次写信报平安,让自己和清尘放心。那么这第二封报平安的信,应该五日之内收到。
可万一采薇出了事,就很难有机会写信,五天之内就没有第二封信,就算有信,也不是她写的。
五天内会有她报平安的信么?
朱寅心中忐忑,两腿发软,有点茫然的端起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不安,立刻准备给采薇回信。
“小老虎!”一声奶萌萌的称呼响起,打断了朱寅的思绪。
宁清尘到了。如今整个高丽,叫他小老虎的只有这位宁医仙。
“你找我?是不是知道我的新药有了突破?”宁清尘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笑的弯弯的,嘴边梨涡浅显,笑容既鬼马又治愈,抽着鼻子道:“还是熊掌熬好了,找我来吃?”
“都不是。”朱寅神色清冽而凝重,“你姐来信了。给。”
说完将另一份信递给宁清尘。
宁清尘感到朱寅的凝重,心中一个咯噔,赶紧打开信。很快,她的小脸就变得一片煞白,清稚娇柔的小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清尘,她肯定没事。”朱寅扶住宁清尘的稚嫩的肩膀,“这些年,她没有吃过亏。”
“小老虎…”宁清尘小嘴一瘪,小手抓住朱寅的手,“她这怎么像是遗书?她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宁清尘心中空荡荡的一片茫然,两腿软绵绵的仿佛踩在棉花上,之前在野战军医营因为重要突破带来的喜悦,顿时消散一空。
姐姐在的时候,很多时候她觉得姐姐好烦,从小到大都管着自己,甚至“掌控”自己。
可是此时看到这封信,她又感到说不出来的惊惶。
她很难想象姐姐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
姐姐在信中除了说起她的计划,还说万一她死了,就和小老虎逃往海外,让自己听小老虎的话,两人相依为命,永不分离。
这样她才会放心。
她还交代了宁寅商社的商业事项。
她当时的处境有多危险,才会写这种近乎是遗书的信?
宁清尘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泪,“小老虎,我姐姐她…”
朱寅强颜欢笑道:“你还不知道你姐姐的本事?她是既能干又有福气,天下难寻的女中豪杰。就秦王那又蠢又坏的老混账,哪里是她对手?她铁定没事,还能大发横财。”
少年弯下腰,星辰般的眸子满是自信的看着小丫头,声音透着令人安心的温煦淡定,“清尘,相信我,她一点事也没有。我说的。”
“信不信,要是她掉一根汗毛,我就吃两个胡建人。”
“真的鸭?”宁清尘扬起粉嘟嘟、软萌萌的小脸,可是眼泪却更多了些,“小老虎,你以为我傻?你可能忘了,我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姐姐一定会很危险。这是一个月前的信,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忍不住抱住朱寅,“小老虎,我知道你也很担心,你不要安慰我了,你吃再多胡建人都没用,呜呜…”
这一哭,就稀里哗啦的。
“唉…她没事的,你别哭。”朱寅伸手擦着她的眼泪和鼻涕,笑道:“你当年在北海修道,什么场面没见过?世事轮回,沧海桑田,前尘尽忘…”
宁清尘闻言忽然不哭了,神色认真的说道:“也是,我都是修道之人。红尘滚滚,烟火万家,不过是一世之历练,一瞬之过往。故人故事,如梦亦如电…”
说到这里,忽然抽抽鼻子,“好香啊,肯定是熊掌熟了。”
朱寅:“………”
少年有些幽怨的看着小丫头,不禁很是头疼。
宁清尘,你到底担不担心你姐姐啊?你亲姐姐凶吉未卜,你说熊掌熟了?
…
接下来几天,朱寅和宁清尘简直寝食难安、度日如年,恨不得长出翅膀,立刻飞到关中。
可也知道,事情过去了一个月,无论如何早就尘埃落定,就算能立刻飞到关中,也于事无补。
两人只能耐心等待,等候宁清尘的第二封信。
朱寅心思都不在军务上了,全部交给了义父戚继光,什么都不管。
宁清尘也懒得再去军医营折腾日军战俘了。
短短几日,朱寅就瘦了一圈,衣带渐宽,容颜清减,竟有几分“盈盈太瘦生”的模样了。
终于,等到第四天的时候,康熙再次送来了关中的信!
朱寅打开一看,忽然忍不住一把抱起宁清尘,转了个大圈,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好好!干的好!采薇,真有你的!”
“我就说嘛,采薇一点事都没有,不但毫发无损,还干的好大事!”
朱寅如释重负之下,只觉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恨不得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哎呀!小老虎!”宁清尘也咯咯笑起来,浑身洋溢着喜悦欢快,“快放我下来,我要看信!”
朱寅这一大笑,她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等她看完宁采薇的信,悬了几天的小心脏终于放下了。姐姐不但安然无恙,还完成了一箭几雕的计划,不但干掉了狗屁秦王,还拿到了秦王府价值上千万两白银的库藏!
毫无人性的人生赢家,这一把赚的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小黑一双狗眼十分识趣,这几天眼见主人愁容不展,也就躲得远远的。此时见到两人欢喜,立刻摇着尾巴围着两人打转。
朱寅在小黑狗眼前晃晃信,笑嘻嘻的说道:“兄弟,你嫂子来信了。她好着呢,还发了天大的横财。”
宁清尘听到朱寅的话,忍不住捂住肚子,笑的前俯后合。整个帐篷都是小丫头欢快的笑声在飞翔。
可她高兴之余,忽然小脸一垮。
“哼,她胆子这么大,害的我们白白为她担心几天。小老虎,你说她是既能干又有福气,天下难寻的女中豪杰。那我呢?”
朱寅捏捏她的鼻子,笑呵呵的说道:“你嘛,是北海修道的神仙,何必和她相比?”
宁清尘道:“小老虎,你说的对。我去军医营了,今天好好解剖几个标本,庆祝一下。”
朱寅也道:“我要召开军议,雨停了,是开始动手的时候了。”
…
春雨已经停了,可清川江和肃川河的水位,距离日军大营中的河坝之顶,已经不到一丈高了。
站在河坝上一看,只见两条大河合二为一,浩浩荡荡的往西南奔腾,一眼望去真有浩渺之势。
“好大的洪流!好水!”高高的河坝之上,身穿华丽盔甲的日军将帅们,手扶倭刀神色欣喜。
“这么大的水,应该差不多了。”
“阁下!”黑田长政指着大水,“只要脚下的河坝一凿开,明军就会溃不成军。若是他们看透了这一层,虽然不被水淹,也会在妙香山中伏。”
宇喜多秀家道:“这么大的水,朱寅和戚继光这种人,一定会想到我军可能会毁坝,到时一片泽国之下,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去妙香山。我军今夜就提前去妙香山埋伏,静候明军!”
“诸位请按照计划,各自准备吧。我军粮草坚持不了几天了,输赢成败,在此一举!”
“哈依!”
四月初三,深夜亥时。
夜色之下,近八万日军蠕动在山谷之中,犹如一大片阴暗中的蛆虫,在腐蚀着大山的肌体。
妙香山腹地的深谷,被连绵十日的春雨浸泡,化作一口巨大的的泥釜。谷地蒸腾着湿冷的白气,腐叶与淤泥在无数双脚的践踏下翻涌,散发窒息的腥气。
武士和足轻们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在微弱的灯光下,一队队的从上古平地登上周围的山麓,在密林中布置方位,准备对明军居高临下的攻击。
数里长的山谷两边缓坡之上,藏满了日军。铁炮、大筒(火炮)、长枪、和弓等兵种,全部安排就位,摆出了最佳的立体攻击阵势
所谓山地阵,就是在崎岖起伏的山岭山坡之间,布置阵法。相对平地上的军阵,这种山地阵法更加灵活立体。日本国内因为平原狭窄,山地很多,对这种山地阵很是擅长。
这一点,也是明军比不了的。宇喜多秀家等人坚信,只要明军进入伏击圈,就会处于绝对的地理劣势,就算不会全军覆没,也是损失惨重。
除了留守大营准备毁掉大坝的上千名武士之外,其余的近八万日军,全部被宇喜多秀家带进了山谷之中准备埋伏。
日军仅有的一万多匹战马,也都全部关在了大营,没有带入山谷。因为战马在营中嘶鸣,就能迷惑明军斥候,以为日军还在大营,也就能施展空城计了。
到了子时,日军已经全部埋伏到位。整个妙香山谷,顿时犹如一个长满獠牙的蛇口,等待猎物自动上门。
山谷东坡的一个古松之下,临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草棚,就成为宇喜多秀家的中军大帐了。
不一时,外面的斥候就潜入山谷,对宇喜多秀家等人禀报道:“主公真是神机妙算,明军大队果然出营了,显然是担心主公水淹之计。他们正是往妙香山而来。”
“哟西!哟西!”宇喜多喜家顿时松了口气,“果不其然!洪水涨到这个地步,明军果然害怕被我们开坝水淹,他们不敢赌,肯定会来妙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