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求我长命万岁 第216节
“有富哥……”
“嗯,还能开车不……算了,还是叫个车吧。”
擦了擦眼泪,王强掏出手机,点开打车应用:“回金澜湾吗?”
“……算了,现在这模样,你嫂子看到了又要哭了……你也先别回去了,”李有富摇摇头:“随便找个宾馆,先洗个澡,好好收拾收拾。”
“那……”迟疑了好一会,王强终于问道:“……不去医院看看吗?”
“去医院?”李有富猛地转头,声音压得极低,简直是从牙缝里偷溜出来:“去医院干嘛?怎么,你想做材料?”
王强死命摇头:“这我哪敢啊!”
看看对面的小楼,李有富眼神中同样充满了惊惧:“我也不敢啊……”
摸了摸胸口,王强轻咳两声:“那……?”
李有富同样忍不住揉了揉胸口,深深地叹了口气:“捱过去吧……”
几分钟后,一辆打着双闪的白色网约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
两人缓缓地走向网约车。
除了布满血丝、肿得像烂桃似的眼睛,失血般的惨白的脸色,干裂起皮的嘴唇,每迈一步都显得异常费力、仿佛灌满了沉重铅块的双腿……以及那身皱巴巴、散发着消毒水混合汗馊味儿的衣服,倒也没什么大碍。
李有富拉开车后门,几乎是把自己摔了进去。王强跟着钻进副驾驶,动作同样僵硬迟滞。
“砰”、“砰”两声沉闷的关门声响起,隔绝了外面清冷的空气和那栋小楼投来的无形压力。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车子缓缓启动,汇入了黎明前空旷寂静的街道。
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车灯劈开眼前的昏暗,却照不透前方更深的、尚未苏醒的街巷。
后座上的李有富,把脸深深埋进粗糙的手掌里,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
车窗外,黎江县城还在沉睡。
街道两旁的建筑只剩下黑黢黢的轮廓,像蹲伏的巨兽,路灯的光晕在湿冷的空气中晕染开一小圈模糊的黄。
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特有的、带着露水寒意的清新,但这清新此刻吸进肺里,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铁锈味和尘埃感。
东方天际线处,那层浓厚的、化不开的墨黑,正被一种更深沉、更混沌的青灰色所取代。
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旧绒布,边缘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
天快要亮了。
189 忧寨忧民
第三天,李有富终于感觉自己像个人了——至少,手脚不再因为后怕而发颤,胸口那股子闷疼也缓下去不少。
这几天当然也没闲着,几番打听,几番拼凑,李有富终于把事情的轮廓摸了个大概。
身份差得太远,这份救命之恩,李有富肯定是不敢去找正主道谢的,再说了……
现在这时候,“政府”“招待”“所”这么响当当的招牌,随便从里面挑个词,在李有富的眼里都比阎王殿还森然。
思来想去,能去、敢去的,还是芸芷筹建处那个简陋的板房。
于是,他第三次站在了孙立明的办公室门口。
与前两次的志得意满或失魂落魄都不同,这次,李有富的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小心翼翼的讨好,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彻底打掉某种东西后的茫然。
孙立明还是那副样子。
神清气爽的夹克,熨帖的商务长裤,脸上挂着职业化的、距离感恰好的温和笑容。
见到李有富,孙立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被更浓的客气覆盖,起身相迎:“李老板?快请进。”
李有富几乎是佝偻着腰进去的。
走到茶几边上,李有富没敢坐实沙发,只搭了半个屁股,双手局促地搓着膝盖:“孙主任,打扰您了……我……我这次来,是特意来道谢的。要不是您和王总……我李有富这条烂命,怕是……”他喉咙发紧,后面的话哽住了,只用力地低了低头,姿态放得极低。
孙立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换上一分诚恳的凝重。
孙立明没装糊涂,直接接过了话头:“李老板,这话言重了。事情……我们大致听说了些风声。说实话,”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坦率的无奈,“这不是我们芸芷的本意,更谈不上什么‘谢’字。我们做企业的,只希望安安稳稳把项目做好,和地方上各位朋友和睦相处,互利共赢。”
孙立明没法把话说的太明白:他总不能直接对两县的行为进行客观评价吧?
那就只能强调了芸芷的立场了——无意兴风作浪,只求风平浪静。
“是是是,我懂,我懂!”李有富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我猪油蒙了心,瞎了眼!差点……差点给芸芷添了**烦!”他顿了顿,脸上挤出更深的愧色,“孙主任,我……我这心里头还是过意不去……”
孙立明连忙摆手,截住了他可能又要冒出来的补偿念头:“李老板,真不必这样。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我们芸芷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他再次强调,语气温和但坚定,“欢迎所有符合条件、遵守规则的企业参与公平竞争。招标的大门,始终向您这样的本地朋友敞开着……只要实力过硬,流程合规,我们非常期待合作。”
“哎!哎!一定!一定来……我是说,一定按规矩来!”李有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应承,心里那点被反复捶打后的死灰,竟真被孙立明这第三次的邀请,吹出了一点微弱的火星。
离开筹建处,李有富没回家。
他径直去了街角的五金店,买了几把崭新的竹扫帚和大号黑色垃圾袋。
之后,他一个电话,把王强和另外几个经常跟着他混饭吃、这次也吓得够呛的小兄弟叫了过来。
黎江县城东郊,芸芷筹建处工地外的马路,算不得主干道,但连接着新平整的工地和通往县城的公路,车来人往,尘土不小。
李有富几个,就在这最显眼的位置,挥起了扫帚。
没有制服,没有袖标,就是几个穿着普通夹克、脸色还带着点苍白和浮肿的男人,闷头清扫着路边的碎石、落叶、烟蒂和不知谁丢弃的塑料包装袋。动作算不上麻利,甚至带着点大病初愈后的虚浮,但扫得异常认真。
李有富亲自拿着大垃圾袋跟在后面,王强他们扫拢一堆,他就弯腰去装,当然了,那姿势显然透着一股子笨拙。
这景象也自然引人侧目。
筹建处进出的芸芷员工好奇地瞟几眼,路过的司机也放慢车速。
很快,几个“碰巧”路过此地的本地生意人,就“偶遇”了正在挥汗如雨的李有富。
“哟!有富哥!您这是……体验生活呢?还是响应县里号召,创建卫生文明城市啊?”一个开着半旧皮卡、做日杂批发的马老板摇下车窗,嗓门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他车上还堆着几箱纯净水和方便面,显然是去筹建处试试水,看能不能拿下工地小卖部的买卖。
李有富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虚汗,脸上堆起一个复杂的笑容,三分自嘲,三分认命,还有四分是刻意展示给某些人看的服帖:“嗨,马老弟,就别笑话老哥了。前几天脑子不清醒,在芸芷孙主任那儿说了几句糊涂话,这不,县里罚我扫大街呢!具结悔过!政府给的机会,咱得珍惜不是?”他声音不小,确保周围能听见。
“啊?”马老板故作惊讶,“就……就扫大街?没别的了?”他显然听到了些风声,知道事情绝没这么简单。
“……那个,还要拘留……不过,真没啥别的了,”李有富有些尴尬,把扫帚往地上一顿,叹了口气,“政府教育为主嘛……再说了,人芸芷孙主任大气,王总更是……咳,不跟我一般见识,还三番两次说欢迎我去投标呢!我也得争口气不是?”他刻意拔高了“投标”两个字,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向无形的观众宣告——瞧瞧,我可没被彻底踩死。
旁边一个搞劳务中介的矮胖男人凑过来,递了根烟:“富哥,真没事了?投标……芸芷那活,看起来不好拿啊。”
李有富接过烟,没点,夹在耳朵上,又叹了口气:“不好拿也得试试啊!栽这么大一跟头,总得学点乖。人家芸芷,规矩是规矩,但真按规矩来,好像……好像也未必就没路走吧?”
这话像是在问别人,更像是在问自己。他指了指筹建处方向,“反正,就我看啊,孙主任这么亮堂的人,说话肯定是算数的。”
这时,又一辆小三轮突突突地开过来停下,车上跳下来个穿着沾满水泥点子工装的男人,是附近一个小砖厂的老板,姓刘,厂子半死不活,大约是也想来芸芷工地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卖点本地红砖。
看到李有富这架势,刘老板愣了一下,随即嘿嘿一笑:“有富哥,您这扫的是黎江大道还是青云路啊?这架势,是要把芸芷门口扫出个金光大道来?”
众人自然哄笑,空气中散发着快活的气息。
李有富也咧了咧嘴,挥了挥扫帚:“去去去!老子这是在扫心头的灰!扫干净了,才好琢磨正事!”
李有富的目光扫过马老板车上的水,刘老板工装上的泥点,还有劳务中介那期待的眼神,“哥几个都是去找芸芷谈买卖的……记住我的样子啊……一定都要按规矩来哦。”
这番话,其实只有10%是对面前这几位的说的,剩下的90%嘛……
李有富的狼狈是实打实的,他的“具结悔过”,更像是一种公开的自我羞辱。
但与此同时,李有富口中芸芷“欢迎投标”的反复强调,以及他本人虽然灰头土脸却并未彻底垮掉的状态,又传递出另一种微妙的信号:招惹芸芷,代价惨重;但守芸芷的规矩,似乎……真有活路?甚至,可能还有点希望?
不远处,筹建处二楼的临时办公室,孙立明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楼下马路边的这一幕。
他的身后,站着刚刚从县住建局交流回来的本地司机老张。
“孙主任,”老张低声说,语气带着点感慨,“李有强副主任和何副……那边托人递了句话,说……说李有富这人,本质上不算太坏,就是眼皮子浅,规矩意识差。这次教训一定要让他记一辈子,所以……特意让他在您眼皮子底下悔过。”
孙立明没回头,微微点头。
果然,李有富没有这个头脑,同样逃过一劫——仅仅记大过、记过的李有强和何副,指定了这个尽量让芸芷的意图和黎江的意图同时实现的方案:
看到了没,跑到芸芷门口撒野的下场,就是在芸芷门口扫大街。
看到了没,只要没真做点什么,被两个县的政法委轮番伺候一遍,也仅仅是扫下大街。
那么……
效果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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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周末。
黎江县原三小,芸芷产业技能临时培训点。
宿舍里弥漫着肥皂、汗味和一种如释重负的松弛感。
王老岩把厚薄两套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又把那个包了软布边的竹篮擦了擦,才小心地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换洗衣服放进去。
同屋的李老嘎、杨石头几个也差不多收拾停当,脸上带着培训一周后的疲惫,却也多了些学到东西的亮光。
宿舍门被敲响,声音带着点急促的闷响,不像是手指关节,倒像是用手背在叩。
推开门,寨子里那位“特别会为别人着想”的能人杨顺水就杵在门口。
能人肩上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磨得发白的帆布包,背上还背着一个不小的竹篓,篓口用粗麻绳捆着。
他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几缕梳得原本挺齐整的头发黏在鬓角,中山装的领口也湿了一小片。——那股子“为别人操心”的忧愁劲儿还在脸上挂着,只是被疲惫冲淡了不少。
“哎哟,可算是到了……下课了吧?”杨顺水喘着粗气,没进门,先把背上的竹篓小心翼翼地卸下来放在门口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显然分量不轻:“长老让我给你们捎点东西来!”
说话间,他一边解帆布包的带子,一边往外掏。
先摸出几个用旧报纸裹成的小长条,散发着艾草和不知名草药的混合气味。“喏,寨子后山新采的艾草和驱蚊藤,晒干了碾的粉,晚上点了熏熏,这地方蚊子比寨子里还毒!你们这些后生家皮糙肉厚不怕,别把城里教本事的师傅咬了。”
接着又掏出几个拳头大小、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疙瘩,一股子咸香酸辣的味道隐隐透出来,“这是你婆娘腌的酸辣椒,老岩哥,说你念这口。石头,这是你娘给你带的霉豆腐,路上怕颠坏了,裹了好几层。老嘎,你家的腊肉丁炒豆豉,下饭最香……”
最后,他弯腰从那个沉重的竹篓里,吭哧吭哧地抱出几个沉甸甸、表皮还带着新鲜泥土的大疙瘩。“喏,各家屋后头新挖的洋芋!长老说,城里菜贵,这个顶饱,你们自己想法子弄熟了吃。”他抹了把汗,咧咧嘴,“这玩意儿死沉!背得我肩膀都麻了!”
王老岩几个赶紧上前接过东西,心头五味杂陈。
驱蚊香是心意,家里捎的咸菜是念想,可这几十斤重的洋芋……杨顺水是赶了几十里山路背来的?怪不得他敲门用手背,原来是手都勒麻了。
杨顺水喘匀了气,脸上那惯有的、为别人着想的忧虑笑容又清晰起来:“东西都收好。长老知道大家学习辛苦,回寨子一趟不容易,这回特意在县城里找了个……嗯,干净实惠的饭铺子,请大家过去坐坐,吃顿便饭,顺便……说点寨子里的事。不远,就在前面街口拐角,老周家常菜馆,都定好了。”
他的语气依旧体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惯性力量。
又是“说点事”。
王老岩、李老嘎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眉头拧成了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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