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狱大帝 第390节

　　随着天机号的一路航行，众人距离北冥之地也越来越近。

　　按照祖师责罚的内容，沈清歌将被发配于此，终生不得返回，什么时候立下天功，什么时候才能撤销惩罚。

　　路途的接近，也意味着分别的来临，沈清歌虽然没说，但内心却苦闷不已，总觉得心头像是压着重物。

　　沈清歌已打定主意，等她抵达北冥，便要放下前尘往事，从此一心向道，不再过问世间之事，就像玄女派中历代求道的祖师那样。

　　只是，叶桀的种种举动，却让她古井无波的心底泛起涟漪。他一次次的安慰，他的眼底存在的笑意，甚至是不经意的声音，都令沈清歌心绪纷乱，久久无法平静下来，连玄女经也失去了往日的功效。

　　凝望眼前的叶桀，沈清歌的心底竟开始感到畏惧，她害怕自己忘不掉他，忘不掉过去所经历的一切。明明沉湎于过去的回忆，乃是修行中人的大忌，可沈清歌却没法令思绪平静。

　　叶桀直视她的双眼：“忘不掉的话，就不要忘记好了。不光是我，我们大家都不会忘记你，当你想念我们的时候，只要看见我送你的飞剑，就能想起我们从前在一起历险的日子。”

　　沈清歌咬了咬唇，久久不语，水润的冷瞳中，倒映出叶桀的身影，似要将他刻在眼底，好一会后，这才鼓起勇气道：

　　“我不会忘记你，你也不能忘记我。”

　　“我不会的。”叶桀保证道。

　　有了叶桀的这番话，沈清歌心头的重担终于歇了下来，许久不安的内心，第一次感到平静。

　　收下锐金神剑后，她咬破指尖，将指尖鲜血涂抹其上，一番祭炼，当她再度掐诀之际，飞剑应声而起，悬停在她的身后，无论她指向什么样的敌人，锐金神剑都会尽职尽责的将其斩杀。

　　随着她竖起手指，神剑冲天而起，从中迸发出突破天际的强烈锐意，就连叶桀身上也感到几分刺痛，不禁对神剑的力量感到好奇，提议道：

　　“试一试它的威力吧。”

　　沈清歌正有此意，抬手一指，素白的指尖正对不远处的铁笼，只听咻的一声，锐金神剑化作一道流光，将沿途防护严密的铁笼尽数斩破。

　　没了囚笼的束缚，也意味着这里的奴隶重获自由，沈清歌缓步上前，对他们道：

　　“你们已经自由了，赶快离开这里，从此走上自己的人生吧。”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奴隶之中附和声寥寥，除了极少数人站起身来，飞速逃命外，更多的奴隶仍旧坐在破碎的铁笼之中，满脸不知所措，压根没有动一下的意味，就连之前出面指证的那位女子，如今也缩坐在地。

　　沈清歌微微一愣，只觉眼前之景，跟她预计的有些不一样，对此，叶桀只是摇了摇头：

　　“不必强迫他们，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吧。”

　　沈清歌秀眉微蹙，问出心底的困惑：“为什么他们不肯离开囚笼？难道他们以为，我们也是商会的人，所以不敢出来吗？”

　　“不敢出来是真，只是原因，要比这更加复杂。”

　　叶桀缓声开口，从囚笼中的奴隶脸上，他看到的只有麻木与畏惧，早已丧失了前行的勇气：

　　“他们大多数都是凡人，就算能离开囚笼，又能去哪？还不是在世间流离失所。就算沦为奴隶，就算被卖给他人，说不定也还有口饭吃，但若是逃出囚笼，独自在这仙魔肆掠的大洲闯荡，以凡人的能力，只怕是离死不远了。”

　　闻言，沈清歌的目光，也落在那一个个骨瘦如柴，面对世界满脸木然的奴隶身上，心底泛起几分不忍：“既然这样，你能帮助他们吗？”

　　叶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蓬头垢面的奴隶：“我可以请他们吃一顿饱饭。”

　　沈清歌叹了一声：“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叶桀微微闭目，“我只是阎罗殿主，又不是冥狱大帝，做不了更多事情。我唯一能给予的仁慈，就是让他们在死前吃一顿饱饭，那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没有吃的，任凭他们饿死的话，应该会留有遗憾吧……”

　　说到最后，就连叶桀自己，也不禁叹了一声。

　　沈清歌正视着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柔的抚过他的面庞：“我看见了你。”

　　“什么……”叶桀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沈清歌解释道：“我说的你，不是指你的外表，而是内心深处真正的你。”

　　“你看见什么了？”叶桀有些好奇。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在你内心深处，你还是那个饿死的少年，始终未曾改变。”沈清歌如实回答，“你认为死前没有吃上一顿饱饭，是生命中最大的遗憾，可世上的遗憾何止万般，你看见的那些奴隶，他们每一个人的遗憾，可不光只是因为饿肚子难受。”

　　叶桀目光一颤，在沈清歌的慧眼面前，他仿佛整个人都被看透了，颤声询问：

　　“难道，对那些凡人而言，有比在死前吃一顿饱饭更加珍贵的事情吗？”

　　沈清歌轻拥着不安的他，一手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想想夏薇，想想她为人们做的事情，你也许会明白。”

　　“是吗……”

　　记忆中，夏薇的面庞浮现而出，她的决意，她的狂怒，令叶桀心头发颤，仿佛一团炽热的烈火，快要将他的身躯点燃。

　　“关于扈天颍的灵魂，你打算如何处置？”

　　许久无言，沈清歌忽而开口。

　　叶桀回答：“按照我跟甲申神将的约定，我会送扈天颍的魂魄去轮回，他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家庭，强迫多少人成为奴隶，灵魂中欠下了三亿阴德。我需要在他轮回前垫付这笔阴德，再额外拿出一亿阴德，确保他来世能投胎入煊赫人家，享受荣华富贵。有着多种天赋神通加身，说不定有朝一日，他还能再度成仙。”

　　举目眺望，将那一个个奴隶的面容看在眼里，叶桀长叹一声：

　　“这根本就不公平，扈天颍理应受到责罚才对，可他却因为是神将的儿子，便能够免除这一切，连来世也拥有享不尽的富贵，拥有过人的天赋神通……世道艰险，仙人的孩子是仙人，仙人的子孙后代都是仙人，就连仙人的转世，来世也一样是仙人，唯独凡人成不了仙人，难道，这就是轮回的真意吗？”

　　说到最后，就连身为阎罗殿主的叶桀，也不禁感到几分迷茫，根本看不到轮回的意义所在。

　　凡人诚心发善，不过获得几十阴德，而那些掌握滔天实力的仙人，却轻而易举能获得几千万乃至几亿阴德，当中的差距不可谓不大。仙人就算犯了弥天大罪，只要有轮回的阴德，来世依然立于无数凡人之上，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倘若轮回与阴德的目的，是为了奖善罚恶，那么事到如今，它已完全沦为保障仙人长盛不衰的工具，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仿佛是看出了叶桀的迷茫，沈清歌似乎记起什么，柔声开口：“阿桀你可知，如今关于轮回的一切，无论是阴德的获取，还是来世的天赋神通，全都是由冥狱大帝一手制定，并写在冥狱法典当中的。”

　　叶桀点了点头，以前他也曾听闻过这样的言论：“难道如今的模样，就是冥狱大帝想看见的吗？早在冥狱法典制定前，世人又该如何轮回？”

　　沈清歌回答道：“听派中祖师所言，早在冥狱大帝崛起前，世间并无阴德一说，来世也不会附带天赋神通。一切轮回转世，讲究的都是因缘际会，可能有人前世恶贯满盈，来世却在帝王家有享不尽的福报，也有人做了无数好事，来世却天生残疾，受尽凄苦，总之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一切都是随机发生。”

　　叶桀皱了皱眉，倘若一切轮回都是随机发生，善恶的公允未得体现，听上去似乎也不好，甚至还没有计算阴德来得好，哪怕如今阴德已沦为仙人维护自身的工具，但总归有可取之处，算的上有利有弊。

　　说着，沈清歌忽而笑了起来，问道：“对了阿桀，你知道北冥的含义吗？”

　　“北冥吗？听说那里在北俱芦洲的北方尽头，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就连阳光也照射不到，乃是深邃死寂之地。”

　　沈清歌微微颔首，确认了叶桀的说法：“这只是世人对北冥的理解，根据玄女派古籍记载，北冥的含义，指的是北方冥狱，冥狱大帝就是在那里成就无上道果。北冥之中，至今都还残留着冥狱大帝留下的痕迹，说不定会对你有帮助。”

　　“原来如此……”叶桀默默将情况记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

　　一番闲谈，两人无形中的默契也增加不少，囚笼中的奴隶仍旧不肯离去，叶桀收回视线，转而开口：“任务已经完成了，是时候离开这里，拿到第二面六合宝镜了。”

第509章 叶桀鸳鸯谱

　　在沈清歌的御剑之下，两人很快重回青帝城，见到了在此等候的甲申神将。

　　见叶桀平安归来，看上去气息如常，甲申神将深吸口气，强压下内心的躁动，用平缓的语气道：

　　“我听说了坊市的事情……你杀了他，对吗？他死之前，可曾遭受什么痛苦？”

　　叶桀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我没有让他感受痛苦，我只用了一招，就摧毁了他的仙躯。”

　　“是吗……”

　　甲申神将目光一愣，别人不知道扈天颍的实力，但他如何不知？就算是他亲自出手，只怕如今也不是扈天颍的对手，没想到看上去只有三转的紫薇殿主，竟然一招就解决了这般难缠的对手。

　　饶是见过紫薇殿主对决盘天蜧尊的情形，甲申神将仍旧感到几分难以置信，似乎与之前相比，紫薇殿主的实力更强了。

　　叶桀伸手入怀，取出招魂幡，问他道：“我把扈天颍的灵魂带回来了，在他重入轮回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吗？”

　　“不……还是算了。”甲申神将连连摆手，拒绝了这一提议，叹息道，“今生亲缘已了，只希望他的来世，能入一户好人家，好好重新做人。”

　　叶桀点了点头，继而找来苏妙，介绍道：“这位是冥灵殿的妙柔仙子，她会将扈天颍的魂魄送入轮回，确保轮回转世的顺利进行。”

　　甲申神将点了点头：“妙柔仙子之名，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她深受冥灵殿主的器重，乃是冥灵殿最佳鬼差，既然有她出面，想来转世一途无需担心。”

　　被叶桀唤来，苏妙正想发作，她什么时候要听叶桀的使唤了？不过在神将面前，仍旧维持着玄女传人的礼数，瞪了叶桀一眼，便将扈天颍的魂魄收走。

　　直到苏妙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甲申神将也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面光芒盛放，炽烈如火的宝镜，交到叶桀手中：

　　“紫薇殿主，你按照约定，完成了我交代的任务，这面六合宝镜，如今便归你所有。”

　　收下六合宝镜后，感受着宝镜中蕴藏的独特力量，叶桀心头一喜，却听甲申神将问道：

　　“听丁巳神将说，她将六合宝镜给了你，你已经有一面六合宝镜了，为何还需要我的六合宝镜？莫非是打算遵循古老的传说，想要组合出传说中的阴阳神镜吗？”

　　叶桀微微一愣：“并非如此，我需要三面六合宝镜，以此完成一项仪式。至于阴阳神镜，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见叶桀不似伪装，而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甲申神将思忖一番，这才开口：“原来如此……是我意会错了。也对，想要组合出阴阳神镜，共需要十二面六合宝镜，绝非常人所能完成，看来紫薇殿主，的确不知这般消息。”

　　听闻此言，就连叶桀也来了兴致，有些好奇道：“那阴阳神镜究竟是什么，竟然需要十二面六合宝镜才能组合……我记得每一位六丁六甲，身上只有一面六合宝镜，想要组合出阴阳神镜，岂不是需要十二位合力才行？”

　　甲申神将点了点头：“没错，六丁六甲中，六丁为阴神，六甲为阳神，每人象征执掌的权能皆有所不同，涵盖了各个领域，只有当所有人合力，才能臻至阴阳极境，达到无缺无漏的地步，而体现那股无缺之力的，便是身为一品神器的阴阳神镜。只可惜，纵观千年，六丁六甲齐心合力，阴阳神镜也只在漫天仙神讨伐冥狱大帝之际出现过一次。”

　　“一品神器……”

　　听闻阴阳神镜的强大，叶桀也不禁深吸口气，这世间一品神器极其罕见，每一件都拥有通天彻地之能，无论拥有哪一件，都能成为名动天地的一方霸主。

　　阴阳神镜虽强，却需要十二面六合宝镜组合而成，且不论要如何收集，光是叶桀的晋升之路，就需要彻底消耗其中三面六合宝镜，看来这阴阳神镜，注定是与叶桀无缘了。

　　叶桀正欲告别甲申神将，却被他叫住：“紫薇殿主，你既需要三面六合宝镜，我猜接下来，你肯定要去找甲午神将。”

　　叶桀点了点头，青帝城目前一共三位神将，不想舍近求远的话，甲午神将便是叶桀接下来的目标。

　　甲申神将提醒道：“甲午神将可不像我们这般好说话，六甲阳神中，他执掌的是正午之阳，象征盛大光明，实力又是我们中最强的，想要从他手中要来六合宝镜，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叶桀悉心记下，又问道：“既然这样，我该怎么做，才能说动甲午神将？甲申神将若有什么建议，不妨替我支个招。”

　　甲申神将沉吟片刻，有些不确定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最近甲午神将跟丁巳神将走的很近。说起来这次增援青帝城的任务，本来该由甲寅神将随我们一同来此，可出发之际，人员却临时替换，由甲午神将顶替了甲寅神将，好像许多任务中，都能看见那甲午与丁巳两位神将一同行动，实在有些反常……”

　　顿了顿，甲申神将摇了摇头：“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天庭之中戒律森严，仙官不可与妖物相恋，仙官之间更不可产生恋情，尤其是同职务的仙官之间，一旦发现，下场只怕不会太好，轻易便会被免去职务，更严重者，会遭受惨烈的责罚。我并不应该在背后说这些话，还望紫薇殿主忘了这些。”

　　叶桀默然，他在东胜神洲的时候，的确听山神长青说过类似的话，他就是因为与妖物相恋，这才被罚去噬魂渊下。

　　不过，甲申神将的话，也给了叶桀一个提醒。

　　十二时辰中，午时与巳时相邻，皆在正午光芒最盛之际，那两位神将擅长的也同为火焰之道，兴许是这般缘故，才让两人相互亲近。

　　得知情报后，叶桀动身寻找甲午神将，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位神将的下落后，叶桀赶忙前去，尚未临近，边听远方传来响亮的争执声。

　　“听青莲商会的人说，你刚刚又去万寿赌坊了？”

　　叶桀放缓脚步，那好像是甲午神将的声音。

　　“我去了，那又如何？”

　　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丁巳神将的声音。

　　“你好不容易才用六合宝镜，让紫薇殿主还清了你身上欠下的阳寿债务，如今又欠下这么多债务，此前的努力都白费了，你为何连一丝教训也不愿吸取？”

　　“这关你什么事？我输了这么多，已经够烦的了，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你算我的什么人？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说罢，便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见有人靠近，叶桀也不想节外生枝，当即施展龙德而隐，身形化作透明，隐没在了虚空之中，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一袭红裙的丁巳神将气冲冲的急走离去，她的身后，一身赤甲的甲午神将走了出来，他眉头紧皱，伸手似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深深一叹。

　　伫立片刻，待到丁巳神将走远，甲午神将微微侧身，开口道：“那边的朋友，你听够了吗？听够的话，就现出身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