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之狐 第76节

其中十九人的中间站着队长王光伟。

他正在代表身后的另外十八名高三队员，对自己的队友们、教练们做告别致辞。

“……非常感谢和大家一起并肩战斗的三年时光，其实不是三年，是两年半。”

王光伟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但站在他对面咫尺之遥的武岳却紧咬牙关，根本笑不出来。

“很遗憾，这次没能带领大家打进全国大赛。很抱歉，没办法和大家一起向曙光高中复仇。一想到他们今年可能会轻松夺冠，就让人不爽啊……”

冯元常带着教练组的所有人，站在一边，安静地听王光伟说话。

今天，这个球场只属于他。

所有人的目光就像是聚光灯一样，只盯着他们的队长。

而他们视线的焦点最终总是会不可避免地停留在队长的头顶。

在那里，总是被一丝不苟梳到脑后，用发胶粘得服服帖帖的发型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不用任何发胶也能保证不变形的寸头。

当星期一再看到队长的时候，这个发型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不理解队长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他们的疑问，王光伟也只是笑着说“突然就想换个发型了，这样清爽一些。”

但大家都知道这一定不是队长的真正理由，可他什么也不愿意说，谁问也不说，就连和他关系最好的武岳也没办法从他嘴里打听到这个发型背后的事情。

他们只能猜想这一定和星期六输掉的那场决赛有关系。

王光伟看着眼前一个个憋着眼泪的队友们，笑了起来：“好了，别哭丧着脸，搞得跟遗体告别一样……”

武岳没憋住，大声反驳道：“这不好笑，队长！”

王光伟摇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样东西，是嘉翔高中足球队的队长袖标。

“从今天起，我就不是嘉翔高中足球队的队长了，这个东西……也应该交给下一任主人了。”王光伟低头看着手中的队长袖标，然后上前一步，把它戴在了武岳的胳膊上。

戴好后他还拍了拍，对武岳低声说道：“靠你了，武岳。”

武岳没有回答他，他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张嘴，生怕一张嘴哭声就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王光伟没有再说什么，后退一步转向教练组的方向，然后向冯元常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教练！”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抓起放在球场边的书包，背在身上快步走向了体育场外。

有人想要追上去，却被冯元常喝住了：“都站着！”

他不能让这些人追上去，他不能让他们看到他们的队长哭出来的样子，那样会有损王光伟在他们心中的印象。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原地，向离开的队长行注目礼。

老帅看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身影，长叹一声。

他还记得在这届安东杯刚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和王光伟聊过关于本届全国大赛要引入职业足球俱乐部和高中生足球锦标赛联动机制的事情。

他认为这是王光伟成为职业球员的最好契机。

虽然以王光伟的成绩，考上大学不成问题，大学里也有全国性的大学生足球比赛，但如果能在高中就直接去职业足球俱乐部，显然要比大学毕业之后再去更有优势。

最起码适应职业足球的环境都要比大学再去多适应几年。

他是如此看好王光伟在全国大赛上大放异彩之后，吸引来自全国各地职业俱乐部的关注，最终良禽择木而栖，他也会帮着王光伟参考一下，去一支最适合他的球队，实现他的职业足球梦想。

结果现在，嘉翔高中止步预选赛，无缘全国大赛，王光伟也失去了在全国职业足球俱乐部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

他的未来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除了长叹，冯元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

当王光伟走出嘉翔高中的大门时，他忍不住还是回头朝体育场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脸上带着大量水渍，就像是刚洗过脸一样。

自从加入嘉翔高中足球队之后，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在放学之后这么早就走出校门的。

现在应该是要回家了，但他还不太习惯，有些迷惘。

高中足球生涯就这么结束了啊……

“请问，你是王光伟同学吗？”就在王光伟愣神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王光伟收回目光，找到了跟他说话的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更显臃肿。

“我是，请问你是……”

对方见王光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连忙露出了笑容，递出一张名片：“我是咱们安东闪星足球俱乐部的球探。”

王光伟接过名片低头一看：

戴泽涛，安东闪星职业足球俱乐部球探。

再下面是联系电话和电子邮箱、微信号等联系方式。

戴泽涛正打算给王光伟介绍闪星俱乐部：“咱们俱乐部已经升上了甲级联赛，明年开春就打中甲了，我们的目标是三年内升超成功……”

王光伟点头道：“我了解闪星的，毕竟是咱们省里唯一的职业足球俱乐部，我还去看过你们的比赛。就是主场不在锦城市区里，去看一次比赛有点麻烦，来回路上就要花三个多小时……”

见王光伟这么说，戴泽涛有些尴尬：“哈……这个，之前主要是乙级联赛知名度不高，不少人都没兴趣去现场看球。到时候六万人的省体育中心连三分之一的上座率都没有，那多不好看啊？不过我们明年就要搬到省体育中心了！”

王光伟点了点头。

见他这样，戴泽涛表情严肃起来道：“是这样的。王光伟同学你也应该知道，闪星成立了四年，一直扎根于本土。我们每年都会在省里搜罗优秀的足球苗子，培养本土人才，带动安东省足球发展，一直都是闪星的使命……而王同学，你作为全省高中足球中的明星球员，在上届全国大赛中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我想问一下，王同学对于加盟闪星，成为一名职业球员，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我要回去和我爸妈商量一下。”其实在接过这个人名片的时候，王光伟就已经知道对方来找自己是所为何事了，不过他在这位职业球探面前表现得非常冷静沉稳，脸上毫无表情波动，也没有直接答应什么。

“这是当然！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和你父母好好商量的。名片上有我的电话，要不咱们俩加个微信吧，有结果了你直接微信上告诉我就行……”说着戴泽涛就掏出了手机，熟练的点出微信名片二维码，让王光伟扫码。

加完微信，戴泽涛这才告辞，临走的时候他还用手势提醒王光伟别忘了保持联络。

看着这个闪星俱乐部的球探，王光伟摇摇头。

只看这人的体型可真和足球沾不上什么边啊，羽绒服下的西服白衬衣，让他更像是个房屋中介……不过他并没有怀疑戴泽涛的身份，闪星俱乐部在整个安东省还是很有存在感的。

在这家俱乐部成立的时候，在安东省内还引起了一阵小轰动——毕竟在此之前，安东省已经足足十年没有一家职业足球俱乐部了。2005年兴城俱乐部解散后，原来的老省体育馆也被爆破拆除，在原址建起了一个五星级酒店和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成为了锦城市民，乃至周边城市居民都喜欢来消费的购物娱乐中心。

虽然政府在原址北边十公里的地方又新建了一个各项硬件设施更出色更豪华的新省体育中心，但那座现代化的球场在建成之后就只承办各种明星演唱会，正儿八经的足球比赛一年也踢不了几场。

曾经闻名全国的金牌球市，就这样变成了足球荒漠。

后来闪星俱乐部的成立，填补了安东职业足球的空白，也寄托了许多安东球迷们的厚望。

不过和那些疯狂烧钱的足球俱乐部不同，闪星俱乐部并没有连续巨额投入，大张旗鼓的引入强援，他们的球员大多默默无名，在中国职业足坛也不是什么名角。

以至于网络和传统媒体上一直有声音说闪星是一家穷鬼俱乐部，说闪星的老板抠门舍不得花钱。

这些争议并没有影响闪星俱乐部，他们依然我行我素，该干什么干什么。

在成立之初的轰动之后，就迅速归于沉寂，只有真正的球迷才会关注他们，而普罗大众则很快就对这家不舍得投入的俱乐部失去了兴趣。

闪星在这种相对安静的环境中花了足足四年才从乙级联赛升到甲级联赛。

本来王光伟是想要去全国大赛展示自己，然后吸引中超俱乐部关注的。

但现在计划夭折，他失去了展示自己的最好舞台。

加盟闪星，不用离开家乡……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王光伟想到这里，收起名片，向远处的地铁站走去。

在他身后的校园内，从体育场方向隐约传来了清脆的哨音。

第80章 东川中学的光荣岁月

翟校长站在学校荣誉室的内室里，这是一个和外面那间荣誉室气质完全不同的地方。

外面大厅里全都是东川中学所获得的各种荣誉和成绩的证明，有教育上的也有文体方面的荣誉。

这座大厅灯光充足，宽敞明亮，被摆放在玻璃柜和架子上的各种奖杯、奖状、奖牌，还有锦旗，在灯光照耀下，非常醒目。

这就是一个在几乎所有学校都很常见的荣誉室，没什么稀奇的，作为东川市最好的高中，拥有这些荣誉也很正常。

只是在这间荣誉大厅的另外一边，有一扇双开门，那不是荣誉室的出口，打开之后则是一个相对昏暗的内室。

步入这间大部分地方都是黑暗的房间里，有两排各自靠墙连成L型的柜子，被透明玻璃封闭，灯光从柜顶上方的天花板打下来，将柜中的东西笼罩其中，令它们看起来熠熠生辉。

它们是这座房间里仅有的光明区域，也是最吸引人的布置。

“这些都是安东杯的冠军。”翟校长回头看了一眼对着柜子内陈设的单反相机说道，相机顶端有红色的灯光在反复闪烁，表示这台机器正在工作。

“它们看起来都不一样，因为安东杯的冠军奖杯外形也是经过一些变化的。最开始甚至都不是奖杯，而是一面锦旗……”一头白发的翟校长指了指最靠近门口的射灯下的一面颜色暗沉的红色锦旗，上面用黄色的楷体字写着：

第五届安东省高中足球锦标赛冠军·东川中学。

左边还有行小字：一九八九·〇四·十九。

有些字体的边缘已经从绒面的红色锦旗上脱离翘起，即使是在强光的照耀下，无论旗面还是字体的颜色都显得黯淡无光，这些都是岁月在它身上所留下的痕迹，毕竟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东西了。

“一直到1994年，咱们国家足球开始职业化，安东杯也发生了一次变革。镀银的奖杯代替了寒酸的锦旗。”翟校长带着单反相机走过了四面锦旗之后，指着一尊小巧的银色奖杯说道。

奖杯真的很小，能被单手轻易握住。银色奖杯下面有个底座，底座上的金属牌上铭刻着：

第十届安东省高中足球锦标赛·安东杯

冠军

东川中学

一九九四·〇四·十六

奖杯造型普通，属于那种量大管饱工厂批发货的形制，可能全国不少比赛的奖杯都长这个样子……

“这是我们拿到的第十座安东杯。这座安东杯很特殊，因为从这届开始，安东杯的比赛时间被调整到了每年上学期，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放到下学期。这也是为了不影响下学期的高考。所以我们东川中学一年之内拿了两个安东杯——上半年四月份拿了第九届安东杯冠军，下半年十二月份拿到了第十个。”翟校长说着就笑了起来，将两尊紧邻的奖杯指给了相机看。

相机凑了上去，果然在左边一尊奖杯底座上日期是一九九七年的四月，右边奖杯的底座上日期是一九九七年十二月。

“在安东杯的历史上，这是独一份，前无古人，后面恐怕也不会有来者了。”翟校长说起这段往事还有些骄傲。

“十连冠后，进入二十一世纪东川中学还是拿到过两次冠军的，不过那都是2005年前的事情了。从2005年之后一直到2018年，整整十三年，我们和安东杯冠军无缘，直到……今年。”

说到这里，翟校长转身，相机镜头随着一起，转向这屋子的中央。一道光从天而降，将原来漆黑的房屋中间照亮，一个独立的玻璃柜和柜中的金杯一起出现在了镜头中。

“2019年第三十二届安东杯冠军。”翟校长看着灯光下每一个角度都在闪闪发光的冠军金杯，语气平淡中还隐约有丝骄傲地说道。

摄像师用手持稳定器架着摄像用单反相机，缓步绕着玻璃展示柜走了一圈，将这座金杯的身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拍了下来。

到最后，他将镜头稍微抬了抬，拧动无极对焦环，从一个较低的角度，透过柜中的金杯，将焦点从金杯本身顺滑地对焦到了站在柜子对面的翟校长脸上。

在相机背后的显示屏上，金杯那些闪光点逐渐变成了一颗颗圆形光斑，而站在金杯后面的老校长的身影则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