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尽汉歌 第88节
无数寒家小民在这严寒酷冷的日子里冻的瑟瑟发抖,那每年挨到冬季,东京城内的柴薪炭火,价格都在拔直线的升高,受用不起的百姓大有人在;可是在临近内皇朝的王太尉府邸里,一盆盆上等的银霜炭不停地烧着,直让偌大的小花厅中都温如暖春。便是一旁的花几架上,都在绽放着娇艳的花朵。
这个时节本是百花凋零的日子,但那有钱人,在天日渐寒时候,就将花儿移到温棚暖房中好生养着,到了这寒冬腊月,依旧可叫富贵人嗅的百花芬香。
而王太尉是东京城内出了名的雅清人,那厅房中,休管是春夏秋冬,每日都少不了娇艳的花朵伴随。府上自有一座大大的花房,由那东京城内手艺顶尖的花匠在小心看管。他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与当今的皇帝在潜邸时候,就交往甚密,不知道家财富有几何,从来不愁花销。这寒冬时日里,每日太尉府上烧掉的石炭钱,就不知道是几百贯亦或是上千贯。
不过这位驸马王晋卿虽被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太尉’,可人却不是真的太尉,他一介驸马是掌不了大权的。只是人与当今皇帝交往紧密,如此才是他在东京城内风光无限的根本。想当初,那高俅都做过他的亲随。
此刻的王驸马,手执玉盏,内中微微淡红的果酒清香扑鼻,面带迷情,鼻息微红,如是饮醉。若不是花厅正中央的木几上摆着一副寒光凛凛的甲胄,直叫人以为是他赏着雪景,嗅着花香,饮着美酒,人便醉了呢。
而事实却是这位半生也没杀过一人,没亲身往西北、河北走过一通的小王都太尉,在双目关注着眼前的甲胄而痴迷。
说起来也怪了去,这位从不曾提刀,更没想过亲上战阵的驸马爷,生平却极是喜爱刀甲。他曾经出三万贯向徐宁求购这幅赛唐猊,只是徐宁恐怕久后军前阵后要用,不曾舍得卖与他。
而现如今,这幅雁翎锁子甲却被那徐宁的表弟,亲手送到门前。叫王晋卿怎的不高兴?
汤隆此刻还在门外恭候,却是一介白身,连来面见驸马爷的资格都没。而他心中纵然有无尽焦急怒火,却也只能强自忍耐。此次他来,所求不为别的,只求个脱罪安稳。
他那表兄命蹇时乖,近日在宫内出了差错,被下了大牢。直叫汤隆和徐家娘子急坏,尤其那徐娘子还有身孕,当即就病倒在床上,只由着汤隆来奔走打点,却半点也无用处。一次次撞壁,一次次被妥妥,可把这头金钱豹揉捏成了可怜小猫。
直到昨日,他才从人手中拿到了表兄徐宁递出来的信件,却是使他取那赛唐猊来王太尉府上,不需多说旁的,直言要脱罪,求个余生安稳。
此刻汤隆还在门房处等候,兀强自镇定,实则神慌意乱。这王太尉府上,可是他最后的期望所在了。如果此处也无门路敞开,汤隆便只能先将嫂嫂送出城去,祈求哥哥别在狱中就遭毒手,即便是发配充军,路上也好有个劫杀的机会。
又是半响,已然有小半时辰了。就看到一位葛巾皂袍,细须如绺,慈眉善目的矮胖老者走进这门房喝茶之处,那门子看到老者是老早一个唱喏:“老都管安。”汤隆也忙起身见礼,他这些日子连连碰壁,可是知晓那大户人家都管的份量的。
“你便是那徐教师的表弟?”老都管看了一眼汤隆,皱眉说道。那徐宁长的一表人才,虽是武职,却自有五分读书人风雅气质,怎的这表弟生的这般粗鲁?端的不上台面。
老都管见过徐宁三五面,印象颇佳,也清楚此次徐宁之所以遭受这无妄之灾的因由,本来心存三分可怜,要还安慰那表弟几句,现在却什么心思都无了。淡淡说道:“且回去安生等候吧。”说罢,不待汤隆开口就转身而去了。而汤隆得此一句话,则心中大肆欢喜,那还顾得这老都管?错非人已经离去,否则又要失礼生出一两分事端。
老都管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手提供盒,分明是太尉府上的一个跟随。却是把供盒朝汤隆一递交,放下句这是王太尉回赐的,也转身离去,快步跟上老都管。
汤隆不敢打开供盒,先拿出二两银子再次给那门房见礼,叫那门子露出笑脸来,才快步离开。
广阔的青石板,铺了路面,绿阴阴地,巷内排立两行槐树,直通到巷口。这里,尽是高官显贵住处,并无平常百姓人家,但见大小车辆,高低马匹,不断进出。车上马上,都是衣冠楚楚的人物,其间虽也有步行的人,都也规行矩步。如是那外地之人,怕都不敢造次进巷。
汤隆除了王太尉府邸,就看到随他一同来的徐家小厮正唯唯诺诺的躲在墙角,眼看到汤隆来,脸上露出喜色。如此巷子,真真叫他恐慌。
“多日奔波,总算拜得真神,表兄无事亦。”
“如此说来,俺家官人就逢凶化吉了?”
两人正说话时,顺了一条大街向前走.却见路上突多出许车马往来,道路更形拥挤。两旁茶房酒肆,青衣乌帽和软甲战裙的人,纷纷攘攘进出。有些店铺门口,堆了旗牌伞仗,有些店铺门口,木架子上悬了开道大锣,有些掌执事的儿童,穿了红衫戴了雉尾帽,却五个一群,七个一队,在人家屋槽下,掷骰扑钱耍子。沿街东一带,各种车辆,一乘接一乘停着,怕不有一二百乘,把半条街都占了。车辆的间断处,果是像王太尉府一般的一条巷子,在那绿阴阴的树下,蓝袍乌纱帽的人,都离开了随从,或是骑马,或是坐车,悄悄来往。巷子口上,左右两个朱漆木架,架子上各插两块金字直匾,一大书肃静两字,一大书迥避两字。再看街上行人,真个少有人向那巷里走去。在那巷子斜对面,一列有好几个茶坊酒肆,也正做的是歇脚的生意。
汤隆知道对面巷子住的那是何许人也,正是当今天下的第一权奸蔡京蔡元长的府邸。
“这却是生了什么喜事?”
那徐家小厮去了片刻回报:“却是蔡太师的大公子蔡侍读被官家任为宣和殿大学士,赐毯文方团金带,改为淮康军节度使。”
那蔡侍读自然不是蔡京大儿子的名字,汤隆晓得那人叫蔡攸,据说不学无术,只因早年对还在潜邸时候的官家恭敬,被当今官家赐给进士出身,拜为秘书郎、以直秘阁、集贤殿修撰,编修《国朝会要》,两年后又升至枢密直学士。之后提拔为龙图阁学士。详定《大城图志》,修《大典》,提举上清宝箓官、秘书省两街道录院、礼制局。
这定书修典的道史官僚有百余人,多为史馆、服文馆、集贤院的俊才博学之人,而只有蔡攸懵不知学,以大臣之子的身份领袖其间,很多人心中鄙薄,并不服气。这等小道新闻东京城里早传的沸沸扬扬,但现在看,却是有个鸟用?当今的这位赵官家能把一个踢球的鸟人提拔为殿帅府太尉,给这蔡攸一而再再而三的升官提拔,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汤隆半响无语。
只可怜自家表兄,这些年来尽职尽责,与同僚亲善和睦,却被人无辜陷害,落入囚牢,需费上家传宝物使得以脱身,这贼老天何其不公?
第99章 兄长是官,小弟是贼
不提汤隆此刻心中的怨气,就说那王太尉府上的老都管,施施然的回到小花厅,就看到自己的主子依旧在目光痴迷的看着那副甲衣,老都管一辈子都是不曾拿刀握枪的,这副赛唐猊在他眼中休说是值三万贯,便是三百贯也不如的。可仆人的生存法则便是以主人的意志为天意。
来到王驸马的身边,几句话夸耀,就让王晋卿乐得脸上开出了一朵花。
驸马爷好生的陶醉了一番,却也不曾忘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句老话,自吩咐老都管派人前去高俅府邸上表一份礼物。“往日里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赛唐猊这事儿,高二做的是有水准的。”
此事更妙绝的是,施救徐宁一把的人是他王晋卿,如此徐宁就算已经通晓了因由,也怪不到他王晋卿的头上来。分明点说来,王驸马爷还是徐宁的恩人么。如此就全了王晋卿往日里与徐宁的情面。叫王驸马爷甚是得意。
他是要脸的人。
若非是与徐宁有情面,王晋卿如何肯出三万贯去买赛唐猊?求之不得,还没用强去夺?真当徐宁那金枪班教师的职务能震慑得住他王晋卿么?
盖因为彼此甚熟,不好下手。
而如今此事,要怪要怨就全冲着那高俅高二去。是高俅为了还驸马爷一个人情,设计了徐宁。后者虽然是金枪班教师,是赵佶身边的‘大内高手’,但殿前诸班都属于殿前司,而殿前司的老大殿前都太尉宿元景,也要位列高俅这个不学无术的殿帅府太尉之下。
纵然宿元景与高俅颇有不对付,但高俅招呼一声,殿前司也有的是人来给他当差,便是宿元景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徐宁而激化自己与高俅的矛盾。况且这当中还有个小王都太尉在。
整个殿前司上下,谁不知道金枪班教师徐宁家中祖传一副宝甲,被小王都太尉喜欢,欲花三万贯而购之不得。现在高俅做套徐宁,那是给王晋卿办事,宿元景才不会一举得罪了俩呢。这不知不觉中,徐宁就已经被殿前司给抛弃,如此高俅要设计徐宁来,是何其轻松?
三日后,大理寺外,汤隆一脸期待的看着大门。世事就是这般奇异,几日前还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拜佛的汤隆,还直以为自家表兄这次要糟糕了,不曾想一副赛唐猊送出去,只区区三日,徐宁的情况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罪官变成了贬官。
虽然他在当值期间出了大篓子,可当今官家素来仁厚,念徐宁多年侍奉近前,尽职尽责,恭敬有礼,有兼武艺高强,属人才难得,心甚喜之,特赦免其枉罪,从优处之,现贬其为濮州团练使,择日上任。
是的,金枪手徐宁就从那殿前金枪班教师,眨眼功夫变成了地方州府的团练使了。抡起前程,与张清、董平,还有党世雄都差了一个高度了。
汤隆甚是为此欣喜,那地方州府的团练使固然没殿前金枪班教师有前途,可胜在逍遥自在啊。头上婆婆还有那么几位,却也不比这东京城里,朱紫华盖如云,满街都是官儿。徐宁说是金枪班教师,却见了就要矮上一头。
汤隆身后还有一辆马车,怀有身孕的徐娘子就在车内。这几日她眼泪都不知道流了多少,总算盼的丈夫平安无事了。就如汤隆想的一样,徐娘子也认为濮州更好。与其在东京城里担惊受怕的,不如去到地方安稳过日的好。
而此刻的徐宁,已经被除掉了枷锁,眯着眼睛走出了牢房。
外头冬日的阳光自然不烈,撒在他身上,却是非一般的舒坦。牢房中太阴冷了,便是他的身子骨也要承受不起了,万幸自己还谋得了一条生路。现在他还记得适才的一幕,一道口谕他就被官家定上了失职之罪,从金枪班教师变成了区区一团练使,这叫徐宁心中如何能安?可他又能如何呢?
还要趴在地上,毕恭毕敬的回道:“微臣定谨守本职,尽心竭力,以报陛下洪恩浩荡。”
“徐教师快请吧。你那兄弟和娘子,可在外头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