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166节
孙元化默然不语。屺母岛他是知道的,当初这位鹿老爷要在山东开荒买地,屺母岛的地皮正是在他的促成下才买下来得。自己既然是在屺母岛,显然是被眼前的鹿老爷营救出来的――这当然是极大的好事,但是能从戒备森严的登州城内,万军之中不知不觉的将自己连夜带走,近乎于“红线盗盒”一般的志怪剑侠之事了,不由得不令他心生疑窦。
莫非他们和孔有德。李九成达成了什么交易,才将自己换取出来。孙元化觉得:这样的可能性最大――虽然他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何在。
不过,鹿文渊总归是郭居静这位他极其敬仰的神父介绍来得教友,起码他不必怀疑此人的动机。
似乎猜出了孙元化的想法,鹿文渊微笑道:“先生的两位僮仆我们也一并救了出来,明日就继续来伺候先生。”
有这二个目睹营救过程的孙得亲信在场,总比他这样空口白话的讲有说服力。
“多谢先生了。”孙元化拱了拱手,“只是不知道先生冒极大的风险,援救孙某于绝地,所图何为呢?”
鹿文渊想:来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早就和大图书馆充分交换了意见,就如何展开孙元化工作做过很多的功课。此刻胸有成竹。
“第一,是为了山东的百姓,东三府的百姓原本就是饥寒交迫,如今又要受刀兵之灾,我等即为天主之信徒,怎能坐视如此之多的羔羊在原罪中死去?”
“是。”这是教会的大义,孙元化纵然不甚相信,也反驳不了。
“第二,是为了先生。”鹿文渊侃侃而谈,“先生陷于贼手,生死即悬于孔有德、李九成等枭一念之间,若非先生当初对他们有大恩,恐怕先生早就命丧其手了!”
鹿文渊说到这里,孙元化面露颓唐之色――他在登州力主任用辽人辽将,对原来的东江旧部力加优抚,没料到自己和整个登州最终还是毁于这些人之手。
登州失陷,城内多年积聚的火器、兵器、马匹、粮草和军饷全部丧失,他亲手编制,聘用佛郎机人训练的军队亦灰飞烟灭。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第三百零九节 说服 续
他的恩师徐光启,原本对登莱这支大明的新军也寄予厚望,如今不但新军没了,甚至还转化成了无恶不作的叛军――登州的数万军民被杀,纵然有辽人内应的关系,但是他作为登莱巡抚,亦是难辞其咎。
“总是孙某用人昏暗之故!”孙元化重重的叹息一声,“孔有德真不如将我一刀杀死,让孙某全忠。”
“先生一死了之,固然是忠,然亦不过是小忠小义。”鹿文渊因为自居晚辈,话不便说得太过尖锐,“大明的天下,已到了如汤鼎沸的地步,现今之计,只有救亡图存,出亿兆百姓于水火才是大人应有之义。”
孙元化这样的人,虽然身上不可避免的有明末官僚特有的种种习气,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一个愿意担责做事的实干型官僚,以天下事为己任的观念很强。所以鹿文渊以此入手来说服他合作。
“孔有德、李九成等枭不杀先生,恐怕也是要陷先生于不忠不义之地。”鹿文渊轻声说道。
这话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孙元化顿时呆住。
的确,就在前一天的晚上孔有德来见过他,除了逼迫他写信给山东巡抚余大成,要他“招抚”之外,还试探性的询问他是否愿意和叛军合流――还说登州的东江旧部和辽人全都十分敬仰他,愿意拥戴他“为王”。
孙元化自然不肯――他是有家有眷的人。又是受过“隆恩”的高官,当然不愿意和叛军合流
谈话十分机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知道。此人真是深不可测。
鹿文渊道:“先生莫怪我出言唐突,此事虽是在下臆测,但是以先生和孔有德等一干辽东旧人的关系,先生只要继续陷在登州城内,这样的流言迟早是要出来得。”
孙元化点点头,转念一想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他并不畏死,只是因为教义的关系才不肯自杀的,但是外人是无法理解的。自己从前待辽人很厚,又多加重用,到时候传出这样的谣言不足为奇。
当今皇上,又不是一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猜忌之心颇重。可以想象这样的谣言一旦爆发出来会怎么样。
“先生请想,纵然孔有德感念旧恩,不杀先生,将先生放归。先生恐亦不免诏狱之灾啊。”
孙元化面色顿时变了――诏狱之酷烈。在天启年间魏忠贤掌事之时就很出名了。如今虽没了魏忠贤,里面亦不是善地。纵然老师、友人救护,皇上圣明,免了他的死罪,从诏狱出来也是个废人了。
但凡愿意做事的人,功名之心也比较强烈。被革职还好说――朝廷风水轮流转。他年龄不大,身体尚且健康,只要积极活动,将来总有起复的机会。若是身体坏了,那就彻底没有了机会。
“先生是我圣教在中华的柱石。先生若是有个闪失,这华夏大地上的亿兆羔羊顿失所依呀……”鹿文渊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
这一番果然打动了孙元化,他正值壮年,不论是于国于民还是于教会,都有一番作为的打算。当然不甘心就此退出。
但是一想到现在的处境,他又如堕冰窟――自己现在部属全失。身无分文。除了两个声称已经被救出来的僮仆之外,再无一个可供驱使的人。
眼前这位鹿老爷固然年轻有为,又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从登州城里捞了出来,但是毕竟也只是个乡绅而已,纵然有练勇,充其量不过是勉强自保而已。
不过,自己在莱州还有些许人马,尽管兵力不多。但是自己只要到了那里,重新开衙,就能将陷入混乱中的东三府的地方州府重新掌握起来。也可以和山东巡抚余大成重新联系上。余大成和自己一贯友善,何况叛军一旦势大,西三府也难以安然。余大成必然会全力支持自己。
但是说是这样说,要在这兵荒马乱中从黄县境内只带两个僮仆到莱州,没有小队人马保护,走不出黄县境内就会送命。
当然,他也可以先设法到最近的黄县,黄县县令是认识他的,必能然能给他帮助――只是黄县县城里不会有很多人马:那里原本就没有驻军,县令有得,无非是百十名马快步快,外加临时拉起来的乡勇。
叛军多是骑兵,徒步的乡勇根本无力抵抗,一旦被骑兵追杀,乡勇即打不赢又逃不了。
还有一条路,就是逃到海上,海上隶属登莱巡抚的各岛上都有听从他号令的驻军,只要能够及时纠集起来,不愁不能及时打回登州。
只要能以最快的速度收复登州,朝廷那面,徐、周两位阁老就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即使最后落一个革职的处分,也比锁拿入京问罪来得好。
只是要逃亡海上,必须有船。不知道这位鹿庄主有没有船只可用。
他有心想探问一下,但是转念想到他是如何把自己从登州城里救出来的,自己还不清楚。
尽管他是教友,但是为官多年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不能轻易表露自己的真实企图。
想到这里,他整了下衣冠,拱手道:“鹿先生,大恩不言谢。你救了孙某,也是救了这登莱三府的百姓,功德无量。有朝一日孙某但能重回朝堂,必为先生请封……”
鹿文渊心中有些腻味,心想你们这些当官的,总习惯性的自封代表。当下很是谦逊的一笑。
孙元化忽然心中一动,这位鹿庄主既然能够从登州把自己救出来,内里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缙绅那么简单。当下不再多说话。
鹿文渊见他眼神变化,知道自己还未完全受到他的信任,这也在预料之中――但凡能当上高官的全是人精,决不会凭自己一番话就完全信任自己。当下不再多说,只请他先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尽量开口,随后关照程灵素送孙元化回住所。
“我想在这庄中四处走走,不知先生可允否?”孙元化忽然问道。
“先生是本地的父母,有何不可?”鹿文渊满面笑容,“只是此处海风甚冽,学生这就叫人送外出的衣物来。”
孙元化回到住所,只见自己的两个僮仆和孙远都在,主仆见面不由得一阵伤情。孙元化在登州原有不少婢仆――明代士大夫使用仆役数量很多,江南的举人出门,随身仆役都要十多人,这还算是相当简朴。孙元化贵为巡抚,不算在登州选拔的亲兵家丁,男女奴婢就有七八十人。城池陷落之后死得死,逃得逃。孔有德为了表示优待,特意为他招募散失的仆役,最后就只寻到这三个人。
眼见三个人都换了干净的新衣,一个个面色红润。显然鹿庄主对他们也不错。心中颇为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