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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第1835节

“爹是劝娘消气,一只茶碗不值几个钱。娘却发了脾气,说她倒了八辈子血霉,来当这个家。”明女边哭边说,“在店里帮忙干活受穷不算,还要料理我们的吃穿……”她畏畏缩缩道,“像疯了一样的骂,爹不敢多说话。”

曾卷只觉得一阵心疼,蹲下身子给她揉了揉膝盖,见外甥女龇牙咧嘴,显是疼得厉害。眼中一酸,几乎要落泪。他又问道:“诚仔、华仔还好吗?”

“他们如今在家里都不敢说话。生怕惹娘生气。”

曾卷看明女身上的穿着倒还齐整,只是有些脏,头发也没有好好的梳过。他又问道:“你们能吃饱饭吗?”

明女点头:“饭是有得吃的,可是没什么好吃的。华仔说要吃鱼就挨了一个嘴巴。娘说爹的茶居赚不了几个钱,连过日子都不够……”说着她忽然又哭了,一把搂住曾卷的腰,“舅舅!求你和外婆说,把我带回去吧!我听娘和爹在商量,说如今生意不好,周转不开,要把我卖给大户人家当丫头……”

曾卷气得浑身发抖,后娘虐待前房儿女是普遍的世情。只要不闹出人命来不算什么。他有再多的不平和同情也只能咽下去。然而要把外甥女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可就太过分了。他不相信姐夫家会窘迫到这个地步――这女人是要翦除姐姐的孩子啊!

姐姐留在人世的骨血,不能就这么被人糟蹋了。

他想回身就去质问姐夫到底还有没有人伦天良,骂他一个狗血淋头。再结结实实的抽那女人几个嘴巴。可是他立刻就想到,自己连一介文童都不是,姐夫和他老婆根本就不买自己的账,女人撒起泼来,几个男人都未必是对手,自己难道真要和那女人当街厮打,闹个斯文扫地?

就算他们能乖乖的被他斥骂,然后呢?曾卷知道这番闹腾下来这对“狗男女”“痛改前非”是不可能的,“变本加厉”倒是有份。自家又根本没能力抚养外甥,闹到最后还是孩子受更大的罪。

巨大的愤懑在胸中涌动着,可是再大愤怒也只是徒劳。自己在这件事上完全无能为力。他只好安慰道:“莫怕,舅舅这就回去想办法。决计不叫你去当丫头。”他在袖子里掏摸了半天,只好徒劳的叹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曾卷一直在想怎么来阻止这件事。可是自己家既没有钱,又没有有力的“门槛”做靠山――就算有,现在他们也不敢出头。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卖。

“新到的澳洲纸啊,快来看一看……”

他顿住了脚步――自己怎么把他给忘记了!现在可是澳洲人的天下,自己何不去找澳洲人眼前的红人张毓帮忙!他可是见过真髡首长的,有澳洲人出来说句话,这对狗男女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第一百零三节 李子玉

澳洲人进城之后,除了在街道上张贴布告,便是隔三岔五的派人到街面上卖“新闻纸”。

这个新闻纸曾卷是知道的,乍一看和本地的“卖朝报”的没什么两样,都是朝廷大事要闻,但是曾卷在吴佲那里看过澳洲人的《临高时报》,知道两者不是一回事。

“广州特别市招募警察啦,四十以下身无残疾的尽可应募!连女人也可以去应募,没饭吃的兄弟们快来看看啊……”

他现在急着要找张毓想办法,无心看这个热闹,三步两步便走了过去,直接跑到了张毓家的核桃酥店。

核桃酥店里热气蒸腾,站在街上就能感受到从屋力烤炉散发出来的灼人热气。几个师傅活计都是光着膀子在干活。张毓念过书,算是斯文人,便穿了个葛布汗络子――已经湿透了。

曾卷将张毓叫了出来,把自己的烦心事说了,问他能不能帮个忙,找澳洲首长出面说说话。

张毓听他说完,面有难色:“阿卷,不是我敷衍你,这事不好办。我虽和洪首长有一面之缘,受他照顾良多,可这件事说到底是家务事,他是首长,日理万机。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面子请动他出面管这件事,就算他愿意帮这个忙,他要怎么管才好?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呀。”

曾卷一时语塞,张毓说得话句句在理。就算首长肯肯出面又能如何?总不能把他姐夫和老婆都给杀了,最多是把这对狗男女抓到衙门里打几十板子训诫一番,然后呢?外甥们还是受虐待,官府总不能天天派人盯着姐夫家。

他急道:“这么说是没有法子了?他们要卖我外甥女去给人当丫头!这这这……”

张毓正要安慰他,忽然街上有人大叫:“阿毓!阿卷!”

两人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却是李子玉!

李子玉面色憔悴,穿着一件半旧的直缀,常戴的逍遥巾也没了踪影。一看便知发生了大变故。

张毓紧走几步,迎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双臂:“子玉!”一时间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曾卷大吃一惊,也迎了上去:“子玉,你去那了?我们找你都不见……”

李子玉双眼湿润,嚅嚅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一言难尽,总算是逃出一条性命!”说到这里,眼中流下泪来,竟伤心的哭了起来。

曾卷道:“莫哭,只要活着就好。”不知道怎么的触动了他的情怀。也跟着流下了眼泪,连带着张毓也跟着哭了起来。三人竟在街头抱头痛哭起来。

他们原本在一起的时候,李子玉自持是军官世家,家世财产见识都比他们强,不免有些高傲。然而他们毕竟是多年的好友,从髡人破城到现在虽然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却已经让三个少年人有了世事莫测,人生无常之感。

他们这一哭,店里的伙计赶紧出来解劝。张毓也觉得这样当街嚎啕不妥,赶紧擦干眼泪道:“有话咱们进去再说吧。”

三人进得后宅。叙起别后情景,才知道澳洲人进城第二天,晓谕军户和营兵都去东门外校场集合点验。他伯父因为是军官,不敢前去,便带着全家和他逃走了。

“我伯父说髡贼最恨官兵军将,拿获之后不是挑唆降兵杀害,便是用作开路苦役。他是世袭指挥,不跑必然是这个下场。”

伯父无子,李子玉算是兼祧,向来把这个将来承袭前程的侄子看得很重。所以逃走的时候也带上了他。李子玉的家人反而留在城里。

逃亡的方向是肇庆,那是总督衙门所在地,李子玉的伯父估计髡贼一时半会到不了肇庆,而且肇庆地势险要。兵多粮多,又有总督坐镇,想必能坚持不少时日,自己投奔过去,至少安全是有保证的。出城之后便在白鹅潭高价雇下疍家的一条船,沿着西江上行。

“……没想到出城没遇到什么留难。倒是沿着西江上行的时候出了问题。”李子玉说着浑身颤抖,“没想到沿路水匪如毛,见船就抢,还没到三水,我们的船就被抢过几次,细软被洗劫一空……”他说这些的时候犹自惊魂未定,“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和船家是一伙的!好不容易到的思贤滘,船家见我等已经身无长物,干脆变了脸……”

于是他们的逃难之旅就在思贤滘变成了吃“馄饨面”还是“板刀面”的选择题。

“伯父全家被害,连我堂妹亦被贼人掳去,现在大约是已经自尽了。我跳水逃命,总算逃出性命来。”李子玉双目垂泪,“幸而三水县城不远,髡人已经进城,蒙他们收留救助,给了我一碗热汤才算回过气来。”

李子玉在三水县待了几天,作为难民随后勤部门的返程船遣返回广州。回到家中已经是空无一人--他的家人已经被集中到东校场去“甄别”去了。

李子玉平日里游手好闲,对家务一窍不通,家里虽有米,亦不会自己做饭;家中的银钱他又不经手,一时竟然落到有一顿没一顿的境地里。

“幸而髡……人昨日已将我父母双亲和弟妹放还。总算一家团聚,只是我伯父一家……唉!”李子玉低头垂泪叹道,“早知道我就该劝伯父一劝!”

张毓劝道:“这是伯父命中的劫数,怨不得你。谁不知道西江上水匪如毛,平日里商家行人行船都要十分小心,何况是过兵打仗的时候!好歹你平安回来,一家人齐齐整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曾卷也跟着劝说了几句。

听了张毓的劝解,李子玉才渐渐止住眼泪,问起他们分手后的近况。

张毓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曾卷便将自己的烦心事说了说。

“原想找阿毓疏通下澳洲人,可是阿毓说得也有理,这种家务事,就算他们想管,又怎么管得过来?”

李子玉点点头,道:“阿毓说得对。这事求髡……澳洲人不靠谱。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就看阿卷你愿意不愿意了。”

“什么法子?只要我做得到。”曾卷顿时来了精神。

“你看,”李子玉从袖子里掏摸出一张揉皱的纸来展开,“就是这个。求人不如求己。”

张毓和曾卷定睛看去,却是澳洲人的新闻纸《羊城快报》,这是一份单开小报,基本就是传达政令和时事新闻宣传。李子玉指的是里面的一条黑色标头:“广州特别市招募警察”。

再看全文,却是元老院广州特别市现公开招募巡警察一千名。要求年龄十八岁到四十岁之间,身体健康无恶疾,下面是一连串的具体条件和待遇说明,曾卷无心再看,他明白李子玉说得“求人不如求己”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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