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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第1834节

“老百姓能有多少钱?”孟贤一笑,“我在广州多年,这大明治下的百姓,绝大多数只能算是温饱,家无隔宿之粮是他们经济能力的最好写照。一个大铺子的资深店伙,每个月工资不过一二两银子。就这,已经算是市民中较为富裕的阶层了。所谓兑换压力,主要是集中在持有大量白银的商人和地主缙绅。你把他们搞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具体的措施呢?”刘翔问道。

“实施方案还没有最后定稿。不过陈策很快就会到广州来,他会带来全套的实施方案。要往细节一点说,肯定会用到税务部门――虽说干预你的行政工作不太合适,但是税务部门最好能尽快健全起来。”

“这个我的确考虑过,毕竟征税才是正常的财政收入源泉,不能总靠抄家和拨款过日子。”

“抄家这个财我们是一定要发的,什么时候发由你掌握。但是税收确实迫在眉睫的事情,”孟贤说,“农业税涉及的问题比较复杂,我看我们可以先从商税入手。你进城之后取消了各种陋规,商人们只负担正税――这税收额度简直可笑。我们得赶快调整税率,开征新税种,不然他们习惯了低税收,以后再推行可就不那么和谐了。”

曾卷今天起得很晚――昨晚他帮着家里做香蜡,忙到四更天才睡。自从髡人进了城,原本温吞水一般的香烛生意突然好了起来,在这动荡变换的世间,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不安定感让许多人乞求于神佛的保佑,赶着买了香烛去求神拜佛,回来少不得在祠堂的祖宗灵位前也燃香祷告,求列祖列宗保佑儿孙。

沾了髡人进城的光,曾卷家原本欠香料店、油蜡店的账总算能还上一部分,曾卷去拿货的时候老板的脸色多少也好看了些。曾卷想要了很久的一顶新帽子,他娘也答应买了。

可是围绕在曾卷家的乌云并未散去。同样因为髡人进城的关系,香料店的老板说眼下洋船不来了,香料供应吃紧,他们用得各种香料都要涨价。

明知这只是借口,可是曾卷家这样的小作坊,根本没有任何议价的能力。

曾卷的父亲里外里一算,这个月生意好转曾带来的盈利,下个月进货又得全贴进去。于是曾卷的新帽子又得延期。

“咱们这种小手艺人,真是一辈子也翻不了身。”曾卷从楼上沿着简陋的木梯下来,看到昨晚比自己睡得都迟的父亲已经在炉旁蘸蜡烛--把削皮的灯芯草一遍又一遍的蘸到融化的油蜡液中再提出来,一直到合适的粗度和长度。

这活不但累,而且整天在融化的油蜡液旁,就算冬天也只能穿一件单褂,夏天不用凑到锅前,只要靠近那个角落就会感到一阵难耐的热浪。爹全靠将脚浸泡在冷水中才能勉强干活。

炎热之外还有油脂的恶臭,做蜡烛用的蜡油,很多是牛羊的下脚油,熬制的时候散发出的恶臭即使是出生在这里的曾卷也忍受不了。

看着爹忙碌的背影和身旁做好的蜡烛,他大约已经作了好久了――真不知道爹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曾卷有个姐姐,嫁给了前街一家小茶居的老板。茶居生意好,曾卷的姐姐手里有几个钱,就供曾卷念书。所以曾卷打小没受过太多的苦。然而去年姐姐难产死了,姐夫很快就续了弦,这念书的钱自然也就没了着落。曾卷知道现在是爹娘咬着牙在供自己念书,想让自己书包翻身,不说出人头地,好歹也能过得稍稍体面舒服一些。

现在髡人一来,社学是关了门,其实就算不关门每日去苦读时文,勤练转承启合又有什么意思呢?他早就知道澳洲人是不办科举的。

何况曾卷也清楚,就算澳洲人没来,凭自己那被师长批得满头包的时文想考中秀才是难如登天!(~^~)

第一百零二节 外甥

难道自己的未来就是和父亲一样,每日坐在火炉边蘸蜡烛么?他念过书,又看过许多澳洲人的“杂志”,见识比一般人大得多,可是过多的见识反而成为他惶恐的原因: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梦醒之后无路可走。而他现在正深陷于这样的痛苦之中。

吃过母亲给他留得粥,曾卷正想把这些天撂下的书再温一温:四书五经是读书人的基本功,要达到倒背如流的地步。他刚拿起书,他母亲就过来了。

“阿卷,你去一趟姐夫家,看看明女和诚仔、华仔。”

这是他姐姐遗下的三个孩子,第四个孩子难产,生下来就死了。

自从姐姐去世之后,这三个孩子无人照看――曾卷的爹妈心疼外孙,十天半月的总叫曾卷去看看,顺便送点东西过去。

曾卷并不怎么想去:自从姐夫续弦,他进门就得看这个新太太的脸色,少不得还要被挖苦几句。然而娘还是要他去。

“去吧,你不去,那女人就当我们家不管他们了,你外甥哪还有活路?”

“姐夫还在……”

“你懂个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他娘准备好一包小孩子夏天换季的衣服,“拿去,摆出点舅爷的威风来。”

曾卷无法,只好接过来。他知道娘说得有道理,没有娘家人撑着,三个孩子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对外甥们他还是有感情的。

曾卷带着东西出了门,走到街上。其实他家和姐夫家不过两条街的距离,穿过几个巷口便到。

他走到茶居门前,茶居的生意不坏,顾客盈门――这是家在本地常见的小茶居,小小的两层楼面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张桌子。门前原有个棚子放着四五张桌子,应季的时候还兼卖月饼之类的时令糕点,如今都拆了个干净。自从承宣大街拆违之后,大家都知道髡人是“来真得”,不是给衙役一点小钱就能混过去了。大多没等官府来通知便自己动手拆了。有那么几家自持后台硬的。被官府拆了不算,掌柜的被拿到衙门里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又是挨鞭子又是缴罚款,到了“后台”一个屁也没有。

曾卷姐夫的“后台”是番禺县快班的一个衙役,彼此还有点瓜蔓亲――茶居饭铺这种买卖。没有官面上的人站台根本就开不下去。

他这“后台”虽说得了“留用”,可也不敢再出头露面的揽事了。曾卷的姐夫也就很知趣的自个把棚子给拆了。

他姐夫这会正在柜台上算账,看到他过来,一脸不耐道:“阿卷,你怎么来了?”

“天热了。我娘要我给外甥们带几件衣服。”曾卷说道,“明女、诚仔、华仔还好吧?”

“好,好,好,”姐夫一脸嫌弃的表情,接过衣包随手往柜台里一丢,“没病没灾就是好!你还有什么事?”

自从姐姐死了之后,姐夫待他的态度是一天比一天坏。要按着曾卷的脾气,那是最好立马走人,可是母亲的叮嘱还在耳畔。说道:“我想瞧瞧外甥们。”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他姐夫顿时沉下脸来,冷笑一声道:“你家管得忒宽了。他们可是我曹家的子孙,和你曾家有什么关系?我总是他们的爹,要你和你娘三天两头过问做什么?我看你倒是该好好的念念书,将来中个秀才让你爹少熬些臭油是正经!”

曾卷忍着气,道:“姐夫说哪里的话,虽说姐姐没了,他们总还是我爹娘的外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家虽没什么钱。总也要尽点力才心安……”

“屁!”姐夫又冷笑了声,“你姐姐死了的时候,你爹娘怎么不肯把明女带回去养?就算嫌她是个女孩子,诚仔华仔带去一个。也省却我多少事情!如今我续了弦,倒隔三岔五的叫你来送几件破衣衫――我这里还少你这几件烂布衣服?你爹娘没这个闲钱,就少他娘的瞎操心了。”

曾卷听他对自家爹娘如此的轻蔑,气愤不已,正要开口反驳,却见姐夫新娶的老婆走了出来。她在后厨帮忙,正提着一桶脏水出来,见曾卷来了,脸色便阴沉了下去。曾卷叫了一声“姐姐”,她也没理会,自顾自的将脏水用力往当街一泼,水花差点溅到曾卷的脸上。曾卷知道“姐姐”不喜欢自己,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但是他还是不得不经常出现来表现自己的存在。

“当家的,柴火快没了,别忘记买。还有那边的茶碗也别忘记收了。”女人自顾自的冲着姐夫说道,“店里活这么多,还陪着个在家吃干饭的闲人说闲话!我去做饭了,三个饿不死的小畜生还等着吃!”

姐夫只是陪着笑脸:“好,好,我这就去。”看着她回到后厨的帘子后面才转过头来,冷冷道:“你快走吧,我就不招呼你了。”

姐夫下了逐客令,曾卷也只好走人。自从姐姐死了之后,姐夫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姐夫可总是笑嘻嘻的。就是他续弦的女人,听母亲提起过,在娘家也不是刁恶的女子。没曾想一成婚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回到街上总觉得心里放心不下,可是姐夫不许他进后宅他也无计可施,只好往回走。走到半路,忽然看到明女端着个大碗,碗里是一块霉豆腐,一瘸一拐的走着。曾卷赶紧迎了上去,叫道:“明女!”

明女见到曾卷,还没开口,眼泪便扑簌扑簌的流了下来。曾卷赶紧将她带到一旁,将豆腐放下,边用袖子给她擦泪边问道:“你怎么走路一拐一拐的?”

这一问不打紧,明女的嘴角一咧,似乎要放声大哭。曾卷赶紧掩住她的嘴:“莫哭,莫哭,慢慢说。”

明女边哭边说昨晚因为洗碗的时候打碎了一只茶碗,“娘”罚她跪,跪了整整半夜瘫在地上才回的房,现在膝盖都肿着,走路都不利索……

明女虽说只有十岁,和曾卷也有男女之别,曾卷自然不能去看,但是看她走路吃力,显然不是假话。

“你爹呢?也不解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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