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847节
这广州城头变换大王旗的前后,这赵童生先是口口声声称那位洪元老一定是“广南东路转运使”,是“澳宋使相”、“转运相公”,搞得商界诸人都跑去奉承这位“相公”,却犯了澳洲人的忌讳,搞的商界中人人对他生厌;后来这广州城被“大宋”大军“光复”后,这赵童生又带着族谱跑到市政府门口要“府尹”出来迎接他这位“赵氏海内宗室”,还要求认可他宗室的名分……最后他被门口听不懂他话的倭人卫队乱棍赶走了,“他也配姓赵”这句没头没脑没前后文的据说是某位元老给的评语也传遍了广州城――当然,传出这句话的那位叶姐前几天已经被下狱了。
高举神思飞逸之间,完全没注意到前面登记的情况。若不是寒月那熟悉的声音传来,高举只怕还在发呆。
“高大掌柜,久等了!”
“啊!寒月姑娘!”高举笑着点点头。
“石冈,这位是高大掌柜,是首长的重要关系,以后他来访就不用登记了,直接通报就可以了。”韩月转身对那个通信员说道。
那个名叫石冈的通信员却是眉头一皱,很坚定的问道:“是首长的指示么?”
韩月被一口气顶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地剜了石冈一眼,道:“莫非我还要请郑首长写一道手令给你?”说着又转头对高举说:“高大掌柜,这是中央派来的给首长的通信员,刚来没多久,还不清楚情况,说话办事都是按着临高的法子来的,你老多担待。”
高举仔细咂摸了一下刚才的场景,心中还在犹疑这是不是郑元老这边风向要变,或者仅仅是这寒月姑姑和这新来的门子起了冲突。心中转着心思,口中却是不慢,回道:“客随主便,既然光复了,就按澳宋的法子来便是。总把新桃换旧符啊!还请寒月姑娘带路!”
“新桃换旧符”明面上是说广州府变了天,可在这里却有暗指这位寒月姑姑被夺了差事的意思。韩月正是敏感的时候,听了这句不由得脸色一黑,愣眼盯着高举一看,却仍然还是一副笑脸,与往常无异,她也只道是自己想的多了,便应声带着高举进到里面去了。却不知高举在她脸色变黑的时候就证实了他心中所想,放下了大半个心。
澳洲人的房间布局紧凑,说是内外隔间,其实也没几步路,高举也就没再多打听什么。韩月敲着厅房的门禀告了一声,便把门打开,将高举让了进去。
这房门一开,高举就发现今日这一面见得与往日不同。澳洲的大官小官与明朝的衙门不同,主官也是要厘细务的,往日就算提前约了来见,这郑元老往往也是在这会客厅的主座上处理公文,尽管也可能有拿架势、示恩宠的意思,但那忙也是真忙,不是拿着公文摇头晃脑做样子。今日一见,郑元老面前的办公桌却是干净清爽,只有几个土黄色的纸盒子装着整理好的文件,整齐地摆成了一个小方块。
高举其实挺不习惯这澳洲式的会客厅格局,他习惯的是那种大堂广厅,主客分座,序论左右,礼别尊卑的格局。而自打广州府变天之后,高举每次来都是眼前这种类似书房的布置:一张大大的书桌横在中间,主人背窗对门而坐,桌子另外一边则是一张给客人坐的椅子。墙边除了铁皮玻璃窗的文件柜和茶水台柜之外,还有些盆栽的植物点缀。墙上挂着经过真理办公室“修订”的扭曲版世界地图、中国地图,边角上还有几张摞起来的圆凳,那是给小厮坐的。这一点却是高举最不习惯的:跟着来的小厮能站在身后听用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澳洲人却不这样,要么拿个圆凳到墙边一起坐着,要么就到外面等。
“首长都坐着说话,你一个小厮还敢站着居高临下盯着首长看?”某个前不久刚被抓起来的叶姐曾经这样给高举解释过。
叶姐被抓,高举是觉得很可惜的。不过这事情他撕掳的干净,只得了好处,没沾半点包。这也是他多年来“熟悉髡情”的好处。
寒暄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韩月已经端上了黎母山乌龙茶――这澳洲人可没什么点汤送客的规矩。高举接过茶水,作势一嗅,又品了几口,继续很没营养地赞道只有郑元老这里才有正宗的黎母山乌龙茶,滋味就是与别处不同,郑尚洁却是不想再继续这没营养的对话了,也没依着惯常的废话套路作答,只是嫣然一笑,也抿着嘴慢慢地啜了一口,缓缓道:
“高大掌柜,这次请你来的确是有要事要商,接下来还要你多多出谋划策呢。”
高举精神一振,赶紧道:“不敢,不敢,元老院但有吩咐,小民一定竭力报效。”
原郑尚洁的意思是要他出面来组织“工商业联合会”。
广州城中私人工商业数量众多,门类复杂,从业人员众多。不仅涉及到市民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也涉及大量的国内外贸易。
元老院并无包揽一切搞计划经济的意图,这即不符合他们的经济学理论实际上也做不到。但是这么大规模的工商业依然需要进行有效的组织化。特别是接下来的税务改革、币制改革、推广新设备等举措,无一不需要一个本地工商业从业者的组织来协助。组织掌握这样一个组织,也有利于地方政府能够有效的动员广州的工商界的人力物力。调控物价和物资流通。同时,也给予工商业者们一个专门向上反应的信息流通渠道。
工商业者们过去也是有组织的,他们有得是以行业组织,比如“米粮行会”、“纱缎公所”、“钱业公所”……也有按照地域组织起来的会馆。会馆情况较之行业组织更复杂,即有同行业的,亦有跨行业的。就拿这贩运粮食到广州的大粮商们,他们即参与组织了“海阳会馆”,又参加了更大范围的“潮汕会馆”,同时还是“米粮行会”的成员。
象这位高举高老爷,他虽不是洋货行会的会员,却是休宁会馆的会董之一。
这些林林总总的行会、会馆,都要加以组织起来,这样才能有效的加以控制和使用。同时也遏制他们在社会生活方面发挥太大的作用。“有困难找会馆”,对于客居异地的商人和读书人来说,会馆是他们惟一的倚靠。
高举自然不知道元老院组织“工商联”有这么多的企图在内。但是他本能的意识到这玩意“另有深意”。
从澳洲人的一贯做法来说,他们“重商”是传统。临高这样原本堪称毫无商业的地方,硬是被他们造成了一个“商贾云集”的兴旺之地。到了原本就是四方辐辏,商旅云集的广州,岂能不大显身手?
但是,高举从他一个商人多年和官府打交道的经验来说,官府牵头办得事,不管理由多么堂皇,最终目的都是聚敛。自己来当这个“工商联会长”,那就是彻底上了澳洲人的“贼船”,到时候少不了有许多烦难事,恐怕还得担上许多的骂名。
然而反过来说,澳洲人最重工商,自己当了这个“会长”,就是广州商界的“话事人”,澳洲人和广州商界的上传下达等于都要通过自己。很多事情必然要与他商议,这种权力可是广州城里商民里的头一份!
高举的心情时而兴奋时而惶恐,两种情绪在心中翻云覆雨,脸色也不由自主的变幻莫测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节 半支雪茄
高举知道,只要自己一点头,就成了广州商界的头面人物。这些年来在广州最有势力的潮汕商人、广帮商人等等就统统都得仰起自己的鼻息。这且其次――关键是从今往后,自己就是有大宋“官身”的人,。
商人积累财富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去追逐政治权力。没有政治的保驾护航,财富便难以长存,更不用说增值了。
高举当初发家就是靠着杨太监作靠山,才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如今大明衰败不堪,眼见就撑不下去了,澳洲人此刻来招揽他――攀上了这个高枝,以后便是地道的“从龙之臣”,整个高氏家族未来的前途不可估量……
只不过一旦当上了这个差事,他就和元老院紧紧的捆在了一条船上。这让当了大半辈子大明百姓的高举未免有些犹豫不安。
“怎么样?”郑尚洁看着他一副想偷吃又怕惹腥的面孔,微笑道,“高大官人意下如何?”
“这个……这个……”高举从袖子里摸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谢元老院和首长们的抬爱,只是这事体太大,容我,容我,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郑尚洁嫣然一笑:“好,好,我知道这事高老爷得慎重,今儿我就不等你的回音了。”
“多谢郑局长体谅下情。”高举不自觉的低声下气起来。
“不用客气。今个请您老过来,还有一件事。”郑尚洁说。
高举松了口气:“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高某一定效劳。”
“有一位故人,想见一见你。”郑尚洁笑道。
“哦?是哪一位?”高举浑身一凛,他在元老院的故人,只有“文”、“王”、“萧”三人。只是听说他们三人都在元老院中身居高位,便是真髡元老平日里也难得能见他们一面,自己更是想也不敢想了。
“你见了便知道了。”郑尚洁起身道,“来,这边走。”
高举起身,随着郑尚洁来到挂着会议室三个字的房门口。郑尚洁推开了门,高举望进去,但见长桌子后面原坐着一个人,见他进来起身相应,短短的头发,六尺多的高大身材,身上是一件长到膝盖,背后有软帽,腰间有腰带的“澳洲袍子”――和七年年前出现在他家后院的“髡人”一模一样,连容貌都似乎不曾改变过!
“文掌柜!”高举不由得惊呼出声。
文德嗣微笑颔首,举手招呼道:“高大官人,别来无恙?”
“文掌柜!”高举一时间激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七年前,就是他和王、萧两人一起出现在他家的后院,从此让他的人生发生了莫大变化。没有他们带来的澳洲货,他高举不过是濠畔街许多家洋商中的一家而已,怎么会成为广州洋商的领袖?
说他们是他命中的福星也不为过。高举虽然这些年和郭逸等人过从甚密,也算是澳洲人在广州的头号“代理人”,但是从没想过要去见文德嗣等人,因为他早听广州站的人说,文、王、萧三人在元老院都是身居要职,等闲真髡都见不到,这区区一介商贾就更不用说了。
如今元老院席卷广东,势大滔天,隐约便有了逐鹿中原之势,自己与他们就更是云泥之别了。虽然他在自家宅第中免不了要也要吹嘘下“当年文元老蒙难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年王元老一眼就瞧上了咱家的家生子高露洁”……但是从没想过这三位元老还能记得当初和自己一起做买卖的情分。“贵人多忘事”,这对人情冷暖早就勘熟的高举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虽然盛传文德嗣要到广州来当“广东制置使”,高举也没急着去找门路见一见。他如今是方面大员了,经手一省的政务,事务繁杂岂能轻易见人?不说广东,就是这广州,要见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自己去求见,不免有“叙旧情”的意思,可是这大人物愿意不愿意和你“叙旧情”,是不是乐意记得当年“贫贱之交”,这可就得打个问号了。不先把对方的态度摸透,贸然求见到时候“旧情”没叙到,先惹了对方不快,岂不是大大的不妥?
相比之下,他宁可在刘翔、郑尚洁这样的即是“县官”又是“现管”的人身上下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