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2177节
这多少有些出乎王初一的预料。虽说这种绿林土匪最大的梦想就是“杀人放火受招安”,不过眼下明军在几百里之外,对阳山根本就是鞭长莫及的状态,他受这个招安除了得了一个官衔之外有何好处?
“想不到这冯海蛟竟如此的愚顽,”王初一道,“你那义兄孙大彪呢?”
“冯海蛟倒是来找过他,说有门路可以帮他去说合,也弄个明国的官儿当当。不过孙大哥说他不想寻死,不愿意。”张天波道,“冯海蛟虽说受了明国的招安,不过是釜底游鱼罢了。这个只要是明眼人都瞧得明白。只是这招安冯海蛟的事情要请老爷示下,还办不办?”
“此事先容我想一想。”王初一原本就无意真要招安他们,此刻起了这个变数让他一时有些无措。他又问道:“孙大彪对我们这边怎么回应?”
“这个,”张天波有些吞吞吐吐,道,“孙大哥对老爷的提议倒是感激,只是只是,他说他手下要养活的人口众多,他一个人受招安,什么名分都不打紧,只是手下人都没个名分,要自个寻饭吃,不能服众……”
“呵呵,这是在嫌弃没个官儿做吧。”王初一笑了起来――这和彭寿安的预计倒是相差无几。
“老爷圣明!”张天波卑躬屈膝,陪笑道,“不是小的多嘴,也不是小的帮自家兄弟,实在是家家有难念得经!孙大彪手下靠他吃饭的兄弟有一百多人,还有家眷。他愿意当个地保,手下兄弟还不乐意叻。总得请老爷施恩,给大家都安排个出路方是。”
“又要受招安,又要给手下兄弟谋个出路――这是要谋个军职啊。”
“小的不敢妄言。”张天波的头低得愈发低了。
“你就别不敢,妄言了。”王初一对他们这些吏员的这套言辞很不感冒,“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孙大彪提得是什么条件?说来我听听。”
“是。”张天波其实和孙大彪早就商议妥当了这回复的条件,原本孙大彪还想开得高些,张天波却说不宜开得太高――毕竟这王初一也不过是个县令,又不是元老。狮子大开口只会引起对方的怀疑,觉得他没有诚意。
“孙大彪说了,请王县长给他和手下的人马一个名义,算作官军,按时发给粮饷。”
“嗯。”王初一不置可否,问道,“还有呢?”
“将大崀圩划作他的驻防地,由他管辖――县衙不得……不得……干涉。”
“这是漫天开价啊。”
张天波干笑了几声,道:“大崀圩是孙大彪的老巢,自然是不肯放手的……”
“这个我知道。还有没有,你都一口气说了吧。”
“大崀圩前些日子被瑶民破了,洗劫一空。如今缺粮少衣,想请老爷赏赐糙米五十石布二百匹救济。就是这些了。”
“这倒不算过份。原本就是应该救济的。”王初一漫不经心的点头,让人不知道他说得不是真心话。他思索片刻之后道:“你且下去吧。过几日我再与你谈。”
张天波当下告退下去。王初一立刻派人把彭寿安请来,将招安的情况与说他了一番。彭寿安思索片刻,道:“冯海蛟受了明国的招抚未尝不是好事,孙大彪如今又愿意受抚,二人之间必然已经生隙。搞不好,弄出一个二桃杀三士的局面也未尝可知。”
“二桃杀三士?”
“哦,事情是这样的……”彭寿安暗笑王初一粗鄙,但是还是抱着优越感将这个典故说了一遍,又道:“孙大彪、冯海蛟、张天波原本号称阳山三霸。如今张天波当了我们的官,冯海蛟成了明国的把总,就这孙大彪什么也没有――你若是孙大彪,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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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五节 收效甚微
崔道长口沫横飞,黎遂球心中甚厌,特别是他将皇上说得如此不堪,更是令他震惊。然而心里却对他的所言颇有共鸣。他对当今皇上亦是腹诽甚多。特别是其中几位大臣的获罪,师友圈内论及大有为之鸣不平者。何况还有自己的老师,说起来亦是无端获罪,不但受了廷杖还下了诏狱,受了许多折磨,若非同年好友和太后求情,早就“毕命”了。
黎遂球忽然想到:这胖子虽然言辞粗鄙,常有不通之处。说辞却句句切中要害,特别是评论皇上的四句话“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任察则苛刻寡恩,尚气则急遽失措”,简练精辟,决不是这个说话粗俗的胖道士能说出来的――也不是本朝一般的文人能有的见识。
一顶是有什么大儒已经投靠了髡贼――此人不但学识过人,而且必在朝堂上任过官职。
想到这里他不觉忧心忡忡。自然,以髡贼的绝顶财力,当初可以买得广州守军将城池拱手相让,再收买几个高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技不如人,连人心也慢慢散去。黎遂球不由的暗自神伤。
原本有心想再和崔道士分辨几句,此刻却已经完全是失了兴头。再说自己此来的目的是为了探听髡贼的虚实,何必与他口舌相争?便冷哼了几声,不再言语。
没想到这崔汉唐更来了劲,接着大放厥词:“……这明国的天下原本危在旦夕。尤如人病入膏肓,欲求痊愈固不能,然细心调理,总还能拖些时日,延得几年阳寿。然而贫道观这些年来朝廷的施政,确是病急乱投医,滥用虎狼之药,正所谓扬汤止沸,抱薪救火,取亡有道啊!”崔汉唐毫不客气的说道,“不出十年,流寇必入京师,到那时,三军开城降寇,满城文武走避,撞景阳钟也召不来大臣,唯有一死了之,身边只有个太监……”
“妄言!”黎遂球再也忍不住这道士的胡说八道了――说大明要亡也就罢了,还将这亡国之日描摹的栩栩如生,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忍不住驳斥道,“大明虽兵戈扰攘,国事蜩螗,然太祖再造华夏恩德犹在,民心尚有可用之处,道长虽是澳洲人,与大明是敌国,亦不必作此危言耸听!”
崔汉唐“呵呵”一笑,道:“美周先生莫要着急。你即云贫道是妄言,就算是妄言罢了。不过,事实胜于雄辩,不过十年,再看今日谁是妄言。”
“这厮端的无礼之极!”黎遂球暗暗愤恨。不过这番来访也算受益良多,特别是听了一番“唯生产力”的高论,基本上也就理解了髡贼的基本治国理念――说穿了便是“趋利”而已。难怪去过琼州的人回来都说澳洲人“男女无防”“风俗淫奢”。
不过,他此刻无意和这道士纠缠这些,毕竟双方已是敌国,根本不是靠几句空话能辩出个是非来得,就算自己能驳斥的这道士倒头下拜,对时局又有何好处?搞不好先把自己和全家搭进去。
崔汉唐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番高论定能唬得这牡丹状元三观爆炸,纵然不是倒头便拜,至少也是对自己有一番“崇敬”。没想到唾沫费了无数,这黎遂球却一点表情也没有,始终淡漠着淡漠的语气――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颇为猴急。不由得心中着恼。然而为了他的“大计”,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亟须演说“澳洲制度之优越性”和“明国的体制问题”。
黎遂球倒是听得仔细,不时还发问几句。然而正如热恋的小伙和心仪的女孩在QQ上对谈一般,大段的文字发过去,回复的却永远只有几个表情符号和“呵呵”,崔汉唐再也支撑不住了。不得不卷旗息鼓。
“MD,这些酸子都该杀!不!全都要送去挖沙子!”崔汉唐看着黎家兄弟离去的背影,心里咒骂着。稍微能抚慰他心灵的是清警这次出去收获颇丰,随喜的款子已经收到了五百多元,还有不少大户打听到消息,主动要到观里来“随喜”。加上付盟从佛教和天主教两家弄来到钱财,起码能聚敛到一千元。
这一千元到手,除了给方非办酒席,搞会场布置,修缮新房……至少还能剩下一半来。正可以把各处的旧房都修缮一遍。弄得好的话,他计划中的道教小学的开办费也可以从中拿出来――教育口的人已经在广州踏勘,准备办理本地的学校。自己就得赶紧趁着这个热乎劲把事情办下来,这样以后就不愁没有后备人才资源了……
“主持,说法会就要开始了……”道生来禀。
“你让他们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今天又来了几个新人,是李秋水先生带来的……”
“不管谁带来的,且招待他们茶水便是,莫要怠慢。”
“是。”
“幸好读书人没有那么多的死脑筋……”崔汉唐嘀咕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广州名人的统战大体上不太成功,他原本计划招揽的一些本地的青年才俊,包括黎遂球兄弟,画家赵火享夫、陈子壮的长子陈上庸、欧必元的长子欧家贤、次子欧思贤、南海士子戴柱、吕非熊、陶标……
这里面的多数人在他的刻意笼络下,多少和道观都有接触。应该说以他“澳洲元老”的身份,只要是还打算在广州生活的,一般都不会拒绝他的邀请。何况他的邀请大多是以宗教形式进行的,他又是个“道士”,算是“半民间”,与他来往这些士人的顾虑也小得多。
然而不论他如何笼络,“做思想工作”,实则进展很小。表面上固然十分客气,听他宣讲道法和各种“科普”还能彼此讨论,看起来似乎其乐融融,颇为融洽。然而接触到实质性问题的时候,他们总是“左顾而言他”,一点“投奔光明”的意思都没有。
相比之下,还是一些穷困的童生、秀才要积极的多,不但学习积极,在各方面都不断表示自己愿意“进步”。崔汉唐也为他们专门搞了个座谈会,隔三岔五的上课说法,收效不坏。只是崔汉唐觉得不大满意――他心里依旧有一种搜集名人的瘾头,对那些默默无闻的穷书生并太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