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839节
罗天球在县里三四天,听到了许多不好的消息――原本一直在珠江***动的刘香走了,自称澳洲人的髡贼来了,还在珠江口和另外一伙海匪打了一仗得胜。乘势又到了虎门,把虎门的官兵也战败了,如今正占着虎门不去,大约是用不了几天就会沿江而上四处抢掠了。
海匪江匪在珠江沿岸骚扰抢掠的事情,过去也发生过。所以三良市才会变得这般戒备森严。但是这一次来得是船坚炮利的“髡贼”,他们的大名在本地已经是尽人皆知了,到处都在传说他们的船是如何的快如闪电,大炮又是如何的无坚不摧。而攻下虎门更是让罗天球产生了极大的震撼――东莞县令樊文才最近扩建虎门各炮台,三良市也提供了不少的民夫和钱粮。罗天球亲自押送民夫去虎门的时候,到过工地看到过官兵在虎门的种种布置,当时他的认为没有任何船只能够从如此密集的红夷大炮的轰击下安然无恙的驶入珠江。
尽管樊文才对虎门之战闭口不谈,但是从每次一提起髡贼他就会脸色发白就知道当时的场面有多恐怖。樊文才在县城里和他谈话的时候明显心神不宁,他屡次打听三良市的防务如何?距离珠江主航道近不近?大船能不能靠近三良市等等细节问题。罗天球想县令老爷不会是想弃城逃走吧?髡贼到底是何神圣,能把樊县令吓成这样?
花了点银子,从樊文才的一个家仆口中知道髡贼炮火极猛,虎门的几处炮台不用半天时间就被髡贼的大炮轰得土崩瓦解,二千官兵竟同土鸡木狗一般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就被溃败了。
“没想到髡贼竟然如此猖獗!”罗天球暗暗痛恨道,当然,他的心中也十分害怕。三良市虽然也有一道环绕全市镇的寨墙和二座碉楼,但是防御主要还是靠天然地形:密如迷宫的河道,不熟悉水路环境的外来船只会迷路,有时候甚至会搁浅。几年前他又发动丁壮沿着河岸修筑的竹篱笆--这种简易的设施能够有效的防御驾驶小船深入浅水河道的水匪登陆。
这种水平的防御设施绝对不是澳洲大炮的对手。罗天球想,还好三良市有一点地利――不但水网复杂,河道水深普遍也很浅,太重太大的船是进不来的。
大船进不来,大炮也进不来。髡贼就算要来,也只能是小股的散匪坐着舢板小艇。人即不会多,更不可能携带重炮和许多辎重。只要在本地打似乎还可以与髡贼一战。
罗天球这般想着到了上房,丫鬟们伺候他更衣盥洗。他的妻子听说他回来了还没有用过午饭,便亲自带着丫鬟提着食盒来看他。她见他将仆人打发出去,面露疲惫之色的坐在太师椅中不言声,有些担心,便坐在他的桌边说:
“老爷这次去县里,事情办得不顺利吗?五百两银子还填不满樊老爷的胃口?”
“事情是很顺利,”罗天球道,“樊老爷已经委我当了团练局的副团总,剳子不日就下来。只是如今去了刘香这个芒刺,又来了髡贼这根鲠骨!”
大奶奶不知道髡贼是谁,说:“这海上的盗匪,去一股来一股。从天启年开始就是这样了,我们这里离水道远,防守严密,又无人做内应,海匪们就算进得了内河也断然不敢贸然来攻打的。只是这日子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的,一想你要当副团总去出兵打仗,我的心里就怕得紧。”
“不要紧,打仗的事情还用不着我亲自去――打算让和英这孩子去县里当这个副团总,他是武秀才,去县里历练历练也好,说不定就此能博个出身。”
“和英这孩子倒还好。就是这样让他去舞刀弄枪,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向你九嫂交待?”
“既然要一刀一枪的争富贵,就不能怕死。”罗天球捻须道,“万一髡贼打到三良市这儿来,丁壮们都要上阵,就算是我这个家主也不例外,到时候还不是各凭天命。”
“唉,要是都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大奶奶四十多岁,在本时空已经是接近暮年了,她过了一辈子养尊处优的生活,所以对外面越来越乱的世道感到很是担忧,“最近几年一天到晚的闹水匪海盗的,天候又不好。连佃户们也闹起邪来了。一个个尽是来诉苦求免得!这日子还怎么过?不狠狠的收拾一番这伙泥腿子,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世道怎么乱,只要我们把定了这三良市就不碍事――照样过日子。”罗天球说,“佃户们就先让他们一步,减免些也就是了――开起仗来还指着他们出力卖命……”
“不肯出力的就抽他们的地封他们的屋,看这伙泥腿子还有谁敢不卖命的!”
第一百七十一节 收买人心
第一百七十一节 收买人心
“妇人之见!”罗天球心中暗骂了一声。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大奶奶娘家也有颇有力量的乡绅。而且平日里持家还算贤惠,眼下外面局势乱,第一就要“家和”才好。他只摇头道:“如今是收买人心的时候,说抽地封门的,你也不怕给这伙泥腿子给髡贼们当内应!”
大奶奶一想也是,只好愤愤的叹了口气。关照丫头摆上饭菜,陪着他一起吃饭。一个攒盒装得是八样下酒菜,另外有六盘下饭。大奶奶给罗天球斟了一盏酒。酒是从托人从广州买来的国士无双――罗天球很喜欢这种纯净甘冽的烧酒――没有一点杂味,酒劲醇厚。装在清澈透明的水晶瓶里,看着就很舒服。大奶奶还用这种酒来浸泡药材。
“这酒也没多少了。叫管事的去买,说广州那家酒坊被官府给查封了。这日子越过越乱了。”大奶奶见他喝酒,牢骚又出来了。
罗天球笑了下:“那酒坊是髡贼的,当然是要封得。”
“髡贼的?不是澳洲人的吗?”
“髡贼就是澳洲人,澳洲人就是髡贼。”
“老天!那广州城里赫赫有名的裴秀莉不就是个番婆子?可大伙都说她长得俊俏……”
“这个,澳洲人也算是华夏一种吧。”罗天球这几天在县城里应酬,关于髡贼或者澳洲人的来源问题已经听到了不少,“他们自称是大宋崖山后裔。听说打头的一个姓文的还是文丞相的后人。”
“那岂不是忠臣之后。”大奶奶吃惊道。
“要真是崖山宋人之后,当然个个都是忠臣之后了。跟着小皇帝抛家别业的漂洋过海去海外蛮荒之地,能不是忠臣吗?”罗天球听了不少澳洲人的来历的消息,此时一杯酒下肚,谈兴也上来了,“只是人是大宋的忠臣,和本朝没什么关系。”
“忠臣总是好人……”大奶奶读书不多,全是看戏看话本子读来的概念。
罗天球重重叹了口气:“澳洲人把临高占了,如今围着琼州。虎门也给他们破了,用不了多少天大概就要打到广州去了!最好别上咱们这来……”
大奶奶对能做出许多好东西的澳洲人竟然就是传说中杀人如麻,放大炮如同打雷无坚不摧半妖一般的髡贼这件事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她对澳洲人制造的各种东西抱有极大的好感,现在听说澳洲人又成了无恶不作的髡贼,觉得很是惋惜。
“澳洲人要是愿意招安就好了。我看朝廷把临什么那小地方给他们就是了。佛郎机人都借住在濠镜呢。”
罗天球想其实这倒是个理想的办法,可惜朝廷里掌权用事的人是不会同意的。他含糊其辞道:“髡贼来者不善,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用过午饭之后,大奶奶原本要小妾服侍他休息打个中觉。罗天球睡不着:髡贼来犯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得做好完全的准备。再者秋收已经开始,收租催租的事情马上就要提上日程。家务事也得处理一番。
“我还是先去外院瞧一瞧再说。”罗天球擦过脸,往外宅去了。
他专门处理家政事务的地方叫“樟茂堂”,三开间的大厅门扇全部打开着,外面一座青石板院落。他的几个管家、管事和账房的都肃立堂上等候他的指示。
罗天球却并不看准备好的账本,也不问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去租院看看!”
罗家的租院很大,围墙和其他院落一样,全部是砖石砌成的。墙头和门楼都很高――这是防备着仇家纵火,租院里到处是稻谷、谷壳、米糠和稻草之类的东西,很容易被人点着火。高墙就是必须的防备措施。门楼很厚,有两道厚厚的包着铁皮的大门,里面用碗口粗的杠子顶上,用斧子、木棍是砸不开得,门口上有小阁楼,必要的时候,家丁们可以爬上去通过射孔射击。遇到荒年农民们起来暴动抗租或者土匪进了市镇,大门一关院墙上弓箭、三眼铳守备着,几百人都冲不进来。
不仅是租院,罗家所有的院落都是按照这样的标准修建的。各处大门关闭之后,罗家大院就俨然一个城中之城了。而罗家的各个院之间则有夹道相连。天亮夹道里的内门打开,就是连成一个整体。天黑之后各门落锁就自成天地。
罗天球穿过夹道,来到租院里。租院的大门敞开着,中间是一大片的砖石空地,但是此刻空无一人――交租的时间还没到。院子周围是一排排房子,这是租院的账房们办事和居住的地方,正中是验租的地方,带着罩棚的三间敞厅,门前按着几把大秤。各种箩筐、扫帚、草袋堆得山一样高,都是为收租准备。
罗天球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办事的人做事情上心。他点了点头表示满意,又往后院而去。
租院的后院,就是堆放粮食、稻草的的仓库。一座座仓囤收拾的很是洁净。罗天球问了问去年的存粮还有多少,他自己心里另外有账,当听管事的报出来的数字大致和他的记忆不差的时候他感到满意。罗天球随意叫人打开一座仓库,查点数字看看是不是账库两清。看看存粮的种类和质量有没有差异。
其中有几座库他发觉有明显的问题,粮食总数对,但是粮食陈化的很厉害――他记得这批粮食上年他验看的时候并没有太严重的陈化。罗天球冷笑一声,不用说又在玩李代桃僵的把戏了。他扫了一眼哈着腰跟在身后的几个人。“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忽然涌上了他的心头,要说这几个人,哪个不是受了他的大恩的?有的人还和别有“情缘”――管这几座库的管事孙玉霖原本是他的书童兼娈童,当年他很是宠爱这“小玉儿”,俩人亲昵过于夫妻。后来“小玉儿”年龄大了,才出来当了这粮库里的优差。没过五年的功夫,原本俊俏的青年变得又肥又粗不说,监守自盗的本事也学得差不多了!
罗天球没有当场发作,他这个人阴毒狠辣,但是从来不轻易的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最近二年他没有象过去一样对手下看得紧了――水至清无鱼。何况世道渐渐有了乱相,对下人过于苛刻只会招引小人的记恨。万一有人就此起了歹心勾引匪盗作内应,后果就会非常严重。
这事情,他得另外悄悄的解决。他打定了主意却只是默不作声。接着又要去租院的西偏院。
“老爷,您去哪里做什么?又脏又臭的……”管家的诧异的问道。
“去看看。”罗天球简单的说道。
西偏院对外叫“催问所”,其实是罗家私设的牢房公堂。交不出租子的和欠债的佃户百姓会被捉到这里拷打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