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酋长到球长 第376节
“你是怎么让他们做到这样的?”
“很简单啊。当初你关着我的时候,我身边只有三四个人,而且他们信服我,所以我可以联合他们一起纺线纺的很慢。其实泽与嗟很聪明,他们应该也猜到了我要做什么,所以试图让这些人也慢点做,这样定量就会少些,就能多支取些粟米。”
“可是人多啊。这些人虽然信服泽,但是上千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打算,比起我当时的三四个人可不一样呢。我就说,每天做的多的一百个有肉有鱼,而且将来作坊建立起来后,可以指导他们劳作每天拿的粟米还要更多。”
“我听人说,泽和嗟也跑着去告诉这些人让他们尽量慢些,这样大家才能得到最多的粟米,可是大家虽然信服泽与嗟,却不信服其余的人。他们总会想,若是自己信了泽的话,别人不听怎么办?所以泽说什么都没用,就算他再有威信,还不是败在人的私心上?这不是正是你的打算吗?”
“然后呢,我又假装无意地提点了几个冲我微笑的,告诉他们可以三五个人一起,又悄悄教了一下他们配合的办法,两三天后他们一天捏出的砖比别人多的多,我当即赏给了他们一些好东西,并且许诺如果继续这么做,等到作坊建立起来后,他们可以劳心不必劳力。”
红鱼小声地捂嘴轻笑道:“为了让他们和别人不同,我还让人烧了几块陶的名牌给他们,代替了他们的木头。我做了二十个呢,只分出去五个,剩下十五个整天挂着,那些觉得自己比别人快的都拼了命地干呢。”
陈健抱着红鱼笑了一阵,揶揄道:“果然是做过奴隶才知道怎么才能管好奴隶。”
放下红鱼后,在地上写了两个很抽象的字,红鱼也不认得,却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是几个字拆开后组合在了一起。
陈健指着远处的一块空地道:“过几天我还要去一趟粟城,等第一批砖烧出来,你就带着人建一面砖墙,要有四五步高,三十步长。然后在上面涂刷这两个大字。”
红鱼拾起木棍,比划着陈健写的两个字,虽然眼熟可是却猜不到到底是什么。
陈健字正腔圆地念道:“学,习。”
夏城有学堂,但只是一个特定的词汇,就像是单独指议事会大厅的屋子一样,只是一个特殊存在独一无二的称呼,而非学与堂的组合。
红鱼跟着念了几遍古怪的发音,陈健用他创的几个用以反切注音的字告诉红鱼到底该如何念,尝试了数次之后,疑惑地看着陈健道:“会念了。可是这是什么东西呢?”
陈健将字拆开道:“这是屋檐,这是孩子。组在一起念学,就像咱们夏城的孩子在学堂一样,在屋子里听人讲,这个字念学。”
“这个呢,你看看像什么?”
“我早看着眼熟,这是一半鸟的羽毛,羽毛我会写,也认得。可是拆开一半这是什么?”
“你说对啦,就是一半的羽毛,是说鸟儿还是雏鸟,羽毛刚刚长成但是还不会用羽毛飞翔,不会飞翔的羽毛是完整的吗?当然不是,所以这一半的羽毛就是试飞的意思。”
“连在一起,就是学习。什么是学习?是鸟从不会飞到会飞羽毛丰足,是孩子们在屋檐下听人宣讲,从不会捏砖到会捏砖,不会识字到会识字,不会种田到会种田,以及……从奴隶变成合格的奴隶主,这都是学习。”
“把这两个刷上,要大,特别大。在这两个字的下面,画上你会写的简单的字,用我编出的那最简单的几十个字注音,写的多一些。”
红鱼念叨着学习两个字,顿觉回味无穷,唯一不解的就是为什么这两个字要刷的这么大?
“因为……鱼,像鱼。麦,像麦。这是一眼都能看穿的,可是就像醋的酸、酒的烈、心的疼这样的,那该怎么写呢?我快活的时候可以冲天大喊,可是怎么写出来让你知道呢?字啊,是该多一些的时候了。”
红鱼恍然地眨着眼睛道:“就像这两个字一样?要绕着弯去想?做比方?每个字不再是模样,每个字都是一个故事,一个比喻?”
第七十六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八)
学习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这一点红鱼尤为清楚,尤其在明白了陈健曲解的学习的含义之后。
望向正在这里劳作的除了自由之外一无所有的奴隶们,红鱼念叨着学习这两个字,惊讶地问道:“你要教这群人学习?学习过的人是可怕的。我以为你只是想用当初管理我们氏族那样管理这里的自由的奴隶,看来你想的不只是这样?”
陈健点头道:“是的,不只是这样。夏城的人太少了,这些人来自不同的氏族,却有共同的命运和身份,他们没有血缘作为牵连,不会因为亲缘而彼此争斗,就像是被我强制解散了氏族的夏城一样,他们是最适合成为夏城人的人。没办法,夏城的人太少了。”
听着陈健可以强调的最后的那个“人”字,红鱼有些搞不懂了。
“夏城的奴隶首先不是人,所以即便居住在夏城也不是夏城的人。在有敌人攻打夏城的时候,夏城的人可以为了他们的土地而战,夏城的奴隶却不会,因为他们首先是奴隶,其次才是夏城的奴隶,换了另一批人他们仍旧是奴隶,这一点不会改变,他们也不可能为夏城而战。”
“这里远离夏城,也不可能将整个夏城搬到这里,所以这里需要新的夏城人,可以为城邑而战的人。曾经在夏城,我需要供养脱产的士兵,需要城邑国人的奖赏,这些奖赏只能通过狠狠地压榨奴隶来获得。”
“多压榨一个奴隶,我就能多养一点士兵,多分出一些人建造作坊,多分出一点人可以不用去劳作而去学堂学习。这是必不可少的积累,粮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想获取城邑国人的支持,就必须要压榨奴隶反哺国人。”
“但是现在,夏城已经不需要如此压榨的积累了。手工业、青铜冶炼、牛耕和火药、向西扩展的封地,北面掠夺的羊马……咱们已经可以养得起夏城的脱产的士兵,甚至每年还有结余。结余下的这些,将被投到榆城,越过了积累的这一步……皮鞭永远没有让人们为自己的生活而自发奴隶更有效,等到这里每个人每天所能生产的东西比夏城每个奴隶每天平均生产的东西多的时候,反哺夏城,夏城也就可以让更多的奴隶成为人。”
陈健摇头长叹道:“如今夏城有很多两只脚站立会用工具的东西,但是其中的‘人’太少了,得把这些不是人的变成人,和夏城绑在一起才行。”
终于明白了人和奴隶区别的红鱼盯着陈健的眼睛,惊讶于自己男人的野心:她太明白当这些奴隶变成人之后的可怕了——两万多识得字、两万多利益与城邑纠葛在一起、两万多从耕田到作坊劳作都排着队听着哨子声的国人,将是一股这个时代的除了健之外任何首领都不敢想象的力量。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不仅仅是国人与士兵,数年后选出他们中的优秀者便可以扔到一个村落,用学到的东西带着尚在蛮荒的村落变成夏城村落的模样,将陈健想要推行的一切推行下去,文字、语言、道德、技术……他们是种子,可以随处生根发芽的种子。
红鱼想,很久前她以为的世界就是草河沿岸的波涛,现在她知道的世界变成了大河两岸,将来呢?将来她知道的世界是不是也会包括现在听到的无边浩淼的大海?
……
野心是一种欲望,会让所有一切和欲望有关的敏感都变得兴奋起来,在夜晚的时候某种欲望蠢蠢欲动的时候,关于野心和梦想的那番话就如合欢树树皮熬煮的汁水,残月之下,大野泽某处平静的水面上船只抖动着莫名的涟漪,震颤中的哀啼惊醒了夜宿的鸥鹭。
两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始终为之努力的人是幸福的,尤其在夜晚两个人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所以比之平日里更为幸福。
朝霞满天的时候,两个人从船上走下来,并不避讳那些笑吟吟看着两人的族人,幸福而带着红晕的脸颊难免让夏城的士兵怀念起远在夏城的女人。
大野泽中的女人不再是奴隶,名义上已经是人,所以他们只能小心翼翼不能随意下手,这涉及到将来的财产分配,野合之子不能继承封地但却可以继承一部分田产,这是有律法作为支撑的。
红鱼在氏族解体的时候煽动女人们争取了一部分田产,这些士兵在夏城的女人都是夏城最早的一批国人,这些女人大部分不但能养活自己,而且还有兄弟作为依靠,士兵们不是很想招惹自己的女人,又不敢违背夏城财产继承的律法,心痒难耐。
带着这种心痒的羡慕,难免有了思家的情绪,马上就要秋种了,家中女人管着那些奴隶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清晨吃饭的时候,大野泽中的夏城士兵开始唱一些草河的歌谣,陈健和众人聚在一起闲聊,透过曲子中的淡淡乡愁和眷恋,陈健许诺让他们中一半的人可以回家,以后留在大野泽中的新军人数在一百二十人,一年轮转一次。
想要回去的人抽签决定去留,不想回去的则被承诺如果不轮转长期在这里生活,平日的粮米财货每月多发一半,日后的军功也有加成。
如果可以接受,甚至可以保留在夏城的田产,超期驻守三年后,另在这里分配一间由公产建造的砖房。
人不是满脑子狂热的符号,分割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这种补偿不止针对这里的士兵,更针对其余的工匠和普通国人。
一番犹豫后,决定正常轮转回夏城的士兵有三十人,剩余的七十人都决定留下来至少三年。
一天后一直在粟城清点仓廪的榆钱儿回到了山岬岛,不等歇息,陈健又让她准备一下回到夏城。
“马上就要秋种了,我将玉牌交给你,今年由你以司货的身份替我主持秋种的祭祀,明年再回来。让其余的人主持我不放心,他们也不能够服众,你回到夏城后可以决断一切事物。”
“除此之外,将夏城学堂里第一批认得些许字的孩子分出一半,派遣到这里。包括所有被推举的贤名之人、学堂考核通过的,有资格担当官员但却暂时没有空缺官职的族人,全都送到这里。立下规矩,必须要在这里做满三年,才有资格成为正式的官员,这是最后的考核。不想来的可以直接放弃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