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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122节

第52章 崆穴来风(下)

  李景风极目望去,冷龙岭上但见皑皑白雪,除了这片白。既无人迹,也没看到什么山洞密穴,可疑之处。

  “把眼瞇着,想瞎吗!”诸葛然冷冷道,“别盯着雪地看。”

  可不看的话,自己来冷龙岭还能做些什么?难道学诸葛然一样,用块黑纱遮了眼,只从缝隙找路?这可不是三爷带自己来的用处。

  一行人正走间,绕过山路,见薄雪积在一片晶莹上,原来是条小河,河面已经结冰。距离对岸约末四五十丈距离。

  前头的齐子慨勒住小白,说道:“今晚在这里歇息。明天再过河。”

  诸葛然走到冰川旁。用手上拐杖敲了几下。那冰层厚实,几下没有裂开。诸葛然喊道:“臭猩猩,过来打水。”

  齐子慨道:“周围都是雪,取些融了就好。小猴儿,出远门将就些。”

  诸葛然道:“我这人只讲究,不将就。你要喝泥巴水都随你。少罗唣,过来帮忙。”

  齐子慨走到冰河旁跺了一脚。冰面出了裂痕。又一脚,踹出个洞来。诸葛然却不先取水,解开系在马上的羊,引它们前来喝水。齐子慨道:“你对这畜生倒好,想着待会要吃它的肉,过意不去!”

  诸葛然道:“谁说要吃的?这畜生都比你中用。”

  齐子慨也不理他,转身道:“大伙去附近找些能烧的东西来。”

  胡净为难道:“这附近都积了雪。光秃秃的一片,到哪找柴火?”

  诸葛然道:“你们牵只羊,跟着它走。找着什么能烧的都搬来。”

  胡净依言牵了羊,李景风喊道:“胡大哥,我跟你去找。”

  冷龙岭长年积雪,周围能当柴火的树木极少,两人放了羊,骑马跟在后头走。那羊儿在险径中东嗅西走,兜了不少圈子。终于找着一小片矮丛枯草。那羊放口大嚼。李景风与胡净砍树割草。装了一袋子。回来时,齐子慨已经清出一方空地。正搭起帐棚。胡净忙放下东西。上前帮忙。

  诸葛然翻了个白眼道:“是不?羊都比你们有用。”

  李景风脸一红,只得默默生火。一行人围着火堆取暖,又取了干粮肉干吃着。此番出远门所备粮食都是临时购置。肉干又硬又老,咬着都嗑牙,李景风想起朱门殇在船上狂吃肉干的模样。不觉笑了出来。朱门殇云游四方,知道他在崆峒,不知会不会来找他?谢孤白是甘肃人,早晚会跟小八回故乡。那沈玉倾跟小妹呢?他们是青城世子,肯定没那空闲特地来见他。但若沈玉倾或许有来崆峒公办的时候,那时,小妹还会当她哥的保镖吗?

  他一边想一边吃着,他出身贫苦,吃惯粗粮,齐子慨也是大口大口的往口中送,丝毫不以为意。胡净又啃又咬。瞧着都担心他咬崩牙。至于诸葛然,他把手上肉干撕成一条条细丝送入口中。他吃得很慢。照这样吃法,怕不吃上大半个时辰?

  胡净忽地问道:“三爷,蛮族都一百年没消息了,哪吹来的风,斜刺里冒出一条密道,三爷,这风牢不牢靠?”

  齐子慨道:“都说是风,风往哪吹,你往哪摇。”

  胡净急道:“风吹也有落地时,总不好飘个一年两年,飘到海里去,没个尽头了。”

  齐子慨哈哈大笑道:“就算飘个三十年,我也跟着飘了。咱俩作伴不孤单。”

  胡净苦着一张脸,李景风听胡净开了话头,又问:“三爷,这蛮族真有这么可怕,把边关都封了,那日饶刀把子说,封了边关,是断了商路。无法谋生,这蛮族当真这么不讲理,留不得一丝缝?”

  齐子慨道:“你们没听过故事?”

  诸葛然淡淡道:“隔着五代人,除了崆峒,九大家还有谁当一回事了?要不,文若善那本书怎地被禁了?朱爷的心思,呵,有趣得紧。”

  齐子慨道:“小猴儿又想说什么?”

  诸葛然道:“我就一个算不上秘密的小心思,臭猩猩,把话兜我这就说闷了。还不如把你那些老爷爷的旧掌故讲给他们听。”

  李景风也想知道关于蛮族的事,于是加紧追问道:“三爷,说吧。”

  齐子慨想了想,似乎也不知从何说起,摸了摸下巴,又歪头想了想,像是好不容易找着了一个开场白,先咳了两声,说道:“这蛮族的事情渊远流长……”诸葛然插嘴道:“臭猩猩说成语,装读书人啦!”

  齐子慨道:“小猴儿这么爱插嘴,让你说。”

  “嘴酸,说不动,娘的,这牛肉比我靴子还硬。”诸葛然啐了一口,说道:“你说着,我也听着呢。”

  “不是住在关外都是蛮族,咱们在冷龙岭下遇着夜榜那些冒充的外族人,咱们就不提防。认真来说,蛮族是百多年前叫的,那时把住关外,不是汉族的都叫做蛮族,现在不时兴这样叫了。尤其崆峒、唐门青城一带,多的是外族人,也没人称呼他们蛮族。”

  李景风点点头,确实,四川一带有许多少数民族,肤色脸孔与汉人有异。还有些自成门派,镇守一方,与其他人也并未有差别。

  “我们说的蛮族,其实有个全称,叫萨教蛮族。信奉萨教才是咱们的敌人。只是几百年的习惯改不过来,又把蛮族的称呼加上去。萨教徒,这才是崆峒要防的。”

  “这我听说过。”李景风道:“据说关外人都信奉一种邪教叫萨教。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萨教是邪教?”

  胡净插口道:“不信太上老君,不信佛祖观世音,当然是邪教了。难道天上还有其他神!”

  诸葛然冷笑道:“你这话倒适合加入蛮族,要不,让三爷通融一个,放你出关?”

  胡净忙摇手道:“不成!不成。我还是住关内习惯些。”

  李景风虽对宗教并无涉猎,也觉胡净说的不对,于是问:“拜佛组,拜太上老君,我还见过有人拜蛇精山妖,拜谁不是自家的事?怎么就被称做邪教了?”

  齐子慨对诸葛然道:“小猴儿,借你的拐杖用用。”说着伸手去拿。诸葛然侧身护住手杖,冷冷道:“想都别想。”

  齐子慨笑道:“小气!我就想画张图给他们看看。”他弯下身,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短枝,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四手图像,脸上只有一只眼睛,说道:“这是他们的神明,四手四足,通常图像是四足盘坐,四手四方,焰中火眼,称谓有卡兹,卡利尔,忽克,别兹。”

  李景风听他发音奇怪,不像是正常汉文口音,笑道:“这名字真长。又好古怪。”

  齐子慨道:“卡兹、卡利尔、忽克、别兹,是不同地方的叫法,意思是初始,湮灭,回归,后来萨教成了关外部落的共同信仰,统一给了另一个称呼,叫萨阿。意思是起源。我们关内人,尊敬点的称呼萨神。也有人叫萨邪、萨妖,两百多年前,少林寺某位高僧,法号我给忘记了,给萨神一个称呼叫魔王子,现在这样叫他们的少了。多半是叫萨神或者萨妖。说他们邪……”

  齐子慨喝了口热水,似乎想着该怎么讲才能让李景风听懂,才道:“我这样说,武当是道士,拜的是通天教主,太上老君。少林寺是和尚,拜的是佛祖观世音。照你说的,还有人拜些山精鬼怪,祖宗先人。大家各拜各的,互不干扰,不是吗?”

  李景风点点头,说道:“是这样没错。”

  齐子慨道:“这萨教可野蛮了,但凡供奉萨神以外的神仙,管你娘的是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是太上老君还是吕洞宾。但凡不是萨神,萨教就留不得,照他们的教义,少林也要杀,武当也要灭,家里有神像、祖宗牌位,捻香祭祖,通通要杀,这世上只有一个真神,就是萨阿,其他任何祭祀都是淫祀,都是亵渎萨阿,必须处死。”

  李景风惊道:“这是萨教还是杀教?不顺他们心就得死?”

  诸葛然嘿嘿冷笑道:“管你信什么教,但凡痴迷了,那就不讲道理,要不,少林寺这些年闹腾什么鬼?武当又怎地乱成这样?”

  齐子慨道:“太上老君管到如来佛的弟子。忒也多事,且不说别的,关外原本也有各色信仰,据说,曾经还有过不少和尚,全给萨教屠灭了,这些信奉萨教的,就是我们口称的萨教蛮族。这个蛮,过去是说蛮荒,现在说起来,是有几分野蛮的意思。”

  李景风道:“多亏了怒王,要不,关内不知要死多少人。”他过去只知蛮族入关,便要起战乱,尸横遍野,如今看来,让萨教这等邪教入了关,只怕用生灵涂炭还不足形容。

  胡净问道:“可萨族人这么多年没动静了,说不定早死了入关的心。”

  “那颗心若真死了,就不会有密道的事了。”齐子慨道:“萨教现在分成五个部落。要是再出现一个当年的蛮王,把五个部落统一起来。不知道几时会再打起入关的主意。”

  李景风问道:“边关都封闭了,三爷怎么知道蛮族不团结?”

  齐子慨默然半晌,像是想起什么往事似的,过了很久才回答:“崆峒有派死间去刺探蛮族敌情。也不知道刺探回来的情报是真是假。”

  李景风又问:“什么是死间!”

  齐子慨道:“就是有死无生的密探,出了关,伪装混入蛮族。去的人,九死一生,萨教人戒心重,十个也未必有一个能混入。就算混入了……也回不来。”

  “为什么回不来?”李景风又问:“能把消息送回来,不就表示人没事了?”

  齐子慨道:“边关准出不准入,传递消息,就找空子,写了暗语,用箭射回边关。”

  李景风大吃一惊,问:“为什么不能回来?”

  诸葛然道:“怕成了反间,把崆峒的消息传回去。有死无生才叫死间。既然是死间,送回的消息,也是七折八扣,将信将疑,就怕真投了敌。传假情报。”

  李景风心下恻然,说道:“他们为着崆峒去刺探敌情,怎么……你们反把人丢了不管?这……唉……”

  诸葛然道:“觉得没道义,九大家里头没道义的事情多了去,可你活得好好的,只是没看见罢了。”

  李景风霍然起身道:“这什么破规矩?这些人到了关外,离乡背井,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查探点消息,千辛万苦的送回来,你们半信半疑,又不准人家回来。难道这些死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活该一辈子颠沛流离?得不着半点回报?”

  齐子慨像是触动了什么心事,挥挥手道:“越晚越冷,算啦,不聊了,早些歇息,明早还要过河。”

  李景风默然半晌,忽道:“三爷,我能加入铁剑银卫吗?”

  齐子慨看着李景风,摇头道:“现在还不行,不过不用一年,指不定就行了。”

  李景风知道这是说自己功夫不到家,胡净瞥了一眼李景风,似乎不以为然,但也没多说。齐子慨起身道:“睡了。改天再说萨教的事。”说罢钻进帐棚。他们四人一人一顶帐棚,也各自回去歇息。

  第二天一早,李景风收拾完帐棚,眼睛刺痛,眼泪直流。心想,怎地是昨晚没睡好吗?胡净见他挤眉弄眼,问道:“眼睛犯毛病了?”

  李景风道:“有些酸疼。”

  胡净讶异道:“这可不是小事,莫不是雪盲了?”

  齐子慨听他们说话,走过来问清源由,说道:“这是雪盲。若不小心,白糟蹋了你这双贼眼珠。”说完取出笔墨,取了些雪,放在砚台上磨墨,李景风纳闷问道:“三爷,这当口给谁写信呢?”

  齐子慨笑道:“写你脸上,报个信。别叫雪鬼挖你眼珠子。”说罢走到李景风面前,拿笔将他眼下、鼻头涂黑,又叫胡净过来,一并也涂上。转头问诸葛然:“小猴儿要不要来点?”

  诸葛然冷冷道:“不了,我不唱大戏,甘肃缺包公,这两个扮相还行。”

  齐子慨哈哈大笑,在河上走了几步,似乎颇不放心。诸葛然道:“臭猩猩要是怕,这河不长。牵着小白过去就是。”

  齐子慨点点头,牵着小白过河。李景风与胡净也各自牵着坐骑。胡净马后还绑着两只羊。只有诸葛然翻身上马,骑着马跟着。

  齐子慨道:“小猴儿不怕危险?骑马过河,摔到洞里我可救不了你。”

  诸葛然道:“到了水里就不指望你啦。我人矮马轻,加起来都没小白重。小白没摔死,我安稳得紧。倒是你,长这么高身量,步伐踏轻点。浑元真炁可保不注水底一口气。”

  齐子慨冷哼一声,说道:“你也小心些,听说山里有熊,能把你当儿子抱走。”

  一行人过了河,齐子慨问:“景风小弟,你瞧着哪里有路,哪里有怀疑的。看去。”李景风站到稍高处,三爷画的符当真有效,眼睛确实好了些。于是极目望去,只见来处一片雪地掩迹,去处却又见山壁层层迭迭,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好。

  诸葛然道:“要说挖密道,该先问挖地洞的行家,胡净,你说哪个方向好?”

  胡净弯下腰,摸了摸地上。说道:“这里土石坚硬,不易开凿,但若凿出洞来,却也稳固。”

  胡净爬上高处,问李景风道:“兄弟,这上游往哪去,你看的清吗?”

  李景风往上游看去,说道:“上游有好几道山岭,层层迭迭,看不清楚呢。”

  胡净道:“三爷,往上游走去。”

  诸葛然好奇道:“怎么说?”

  胡净道:“蛮族跟关内隔着冷龙岭,这山险峻,跨山困难。我估摸着,挖着几十里的地道也不合适。该说是通道,不是地道才对。”

  齐子慨说道:“说是密道,若不是地道,只是一般通道,这百多年崆峒会没发现?”

  诸葛然道:“那也未必,你铁剑银卫真能走遍甘肃每一座山每一块地?”

  齐子慨摸着下巴道:“总是十有八九。”

  诸葛然道:“那就是十缺一二啰!”

  齐子慨道:“小猴儿是信他了?”

  诸葛然道:“如果是通道,那就有路,陇舆山记记载了甘肃一带地形,不知花了多少考究查探,真有一条路,他不会没发现。他既然没发现,就该是密道。这密道肯定是平常见不着,所以才会认为是挖条通路出来。可胡净说得对,挖通一座山,这不合适。”

  齐子慨道:“小猴儿话说得比山路还弯折,不清不楚。”

  “得挖一段,走一段。”胡净插嘴道:“那是个盆地,一块空地周围围着许多小山。山不高,不深。前边看过去是山,左右看也是山,没有路,也没人爬。可山后头是片平地。挖过两座小山之间。就是密道,这才合适。就算爬到高处看,也只看见山,看不见路。因为路在山腹里头。”

  齐子慨哈哈大笑,说道:“这有道理。所以往上游走去,密道就在那吗?”

  胡净忙道:“那倒未必,只是凿山不易,河川过处,冲刷土地,附近的土质就软些,凿洞方便。景风兄弟说,那前方山岭层层迭迭,机会是高的。”

  齐子慨点点头,道:“那走吧。”

  一行人重又出发,往上游走去,每到一处,诸葛然必然逼着齐子慨踩破冰川,放羊喝水,齐子慨怪道:“你伺候这两只羊倒像是祖宗似的。”

  诸葛然冷冷道:“你要学两声羊叫,我也伺候着你喝水,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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