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节
《天之下》作者:三弦大天使
文案:
一部讲述“大江湖时代”纷繁人性的架空武侠群像大长篇。
仁义慈善的世家公子,神秘莫测的鬼谷智者,侠骨丹心的农家子弟,惊才绝艳的怪胎奇人,步步为营的复仇孤儿,且看五大主角,风云际会。
这是一条武侠大长河,这是所有人的故事,天之下,有侠义精神,也有阴谋诡计,有人性的光辉,也有不堪的一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个人在这条长河中苦苦挣扎,但到了最后,他们依然会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从此,武林不止在武林,而在天之下。
楔子
最后一个皇帝,死在一百二十年前。
后人说,那是天要灭一个无道的朝代。关外,信奉萨教的蛮族直指长城,关内,河南十月大雪,蝗灾又席卷了湖北,苛税重役,灾荒遍地,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夫鬻其妻,父弃其子,不忍卒睹。
此情此景,激起一位英雄人物──
怒王冲冠,天下震动!
有道是:
恨昏纣一片鏖糟,
抗暴秦劫火重烧,
立天地刀提枪撩,
新乾坤再无饿殍。
由武林群豪组成的民变军攻破了京都,紧接着他们要面对的,是强悍的萨教蛮族,以及大将军尤长帛所率领,最后的长城铁骑。
红霞关一场大战,让三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同时身亡。
义军群龙无首,军阀各自割据,武林派门,或彼此依附,或合纵连横,从此山头林立,神州再无王朝。
红霞关大战后十年,最后一位军阀左亮弼,于点苍山遭受四大家围攻身亡。
再过二十年,九大家昆仑共议,制定『江湖规矩』,若有违者,群豪共灭。
此后,武林不只在武林,而在天之下。
第一卷 衍变 篇
第1章 衍变
「真王铁骑入丹墀,御甲连关万里辞。大道军容承诰命,云龙一驾应天时。这首诗啊,讲的就是怒王进京的时候,意气风发的模样。」
坐在板凳上听故事的少年兴致勃勃,虽已听了多次,但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永远向往那个金戈铁马,英雄峥嵘的传说。
讲故事的老人家一脸慈祥,微笑着娓娓道来:「可怒王虽然入了京,天下还不太平,你知道为啥吗?有两件事让怒王不安心,怒王不安心,天下自然也不安心。你知道是哪两件事?」
少年回答:「我知道,边关外面还有萨教的十万蛮兵,边关上还有大将军尤长帛率领着七万长城铁骑呢。」
「是啊……」老人长长地抽了一口烟,烟嘴上火光分外明亮:「怒王入了京,就派人把龙椅给拆了,抄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家,把财宝都分给大家。怒王的军队都是武林中招募来的,绿林豪杰,讲究的是盗亦有道,大家都守规矩,不扰民。」
「爷爷,你老骗人,要是不扰民,怒王干嘛七天都待不住,没登基就去边关打仗了?」另一头厢房里传来少女的声音,房门虽然关着,但屋子小,声音也听着清楚,「骗小孩的鬼话,还不是给九大家擦脂抹粉的。」
「谁要你多嘴的!」少年气得涨红了脸:「爷爷在说故事呢。」
「都听几遍了,你都十五了。爷爷你也别尽跟他说鬼话,教他点手艺,别光吃米饭不干活。」
「你才光吃米饭不干活!」
「好啦,你是要听故事还是要跟姐姐吵架?」爷爷安抚少年。少年虽然气不过,但也隐忍下来:「爷爷你继续说。」
「虽然灭了那个丧尽天良的前朝,眼下还有两个心头大患。为了黎民百姓,入京不到七天,怒王就让马文涛马将军镇守京城,自己率领武林群侠,浩浩荡荡往长城过去。那时候啊,蛮王跟尤长帛都怀着心思,蛮王想让怒王跟长城铁骑两败俱伤,尤长帛想利用怒王打蛮兵,再来捡现成便宜。可怒王是这样想的……」
「怒王是堂堂正正的英雄,不屑这种小手段。」少年接着说:「群侠到了长城,就先打尤长帛了。」
「是啊,怒王可不是娘们,当然要堂堂正正一战。群侠与长城铁骑激战,杀得尸横遍野,蛮王觉得机会到了,率领蛮兵突破长城,杀入战场。那时群侠跟铁骑战了一日一夜,又疲又累,蛮王还以为他能捡个大便宜。没想到,尤长帛大喊一句:『宁为臣死,不为奴生,宁送一朝,不送一国。』率领长城铁骑,与怒王连手打起蛮王来了。但是啊…蛮兵势大,尤长帛冲锋了三次,身中五箭,还是被击退,蛮兵包围了群侠,眼看这大好江山,就要落入蛮族手中了…」
说到这,爷爷吸了一口烟,不往下说了。少年知道,每说到紧要处,爷爷就会吸一口烟,这是故布悬疑,要的也只是他多问一句:「后来呢,后来呢?」
爷爷呵呵一笑,接着道:「怒王麾下的大将马文涛,率领华山、丐帮、衡山派的豪杰,冲杀进来。这些人本在南方对抗前朝败军,怒王入京,皇帝死了的消息散了开来,败军没了效忠的对象,于是纷纷投降,解决了南方的隐忧,他们就入京协助怒王。马将军得了这批生力军,把京城委托给当时的衡山掌门定闻师太代管,率领众人前往驰援怒王。」
「援军来到,又是一场好杀,直杀足三日三夜。怒王一骑当先,杀入中军,虽然击毙了蛮王,却也被蛮军包围。当时箭如雨下,飞石若蝗,华山掌门李疏凉不惧艰险,入阵救援,最后,只带回了怒王的尸体。唉??」
每说到这,老人家照例要叹口长气,以表示对逝去英雄的感慨。
「此后蛮族退出长城,尤长帛伤重身死,之后便是十年混战。直到九十年前,九大家昆仑共议,这才有了现在这般的世道。现在啊,侠客都是有规矩的。」
杨衍接着道:「我知道,要拜师学艺,要领侠名状,领了侠名状,就能快意恩仇,行侠仗义。」
爷爷道:「呔,不过就是可以到处乱撒尿而已。」
杨衍嘻的一声笑了出来。
爷爷接着道:「总之,昆仑共议定下了江湖规矩,九大家都要照这个规矩走,九大家底下上百个帮会派门也要照规矩走。」
说罢,老人家发现烟草没了,敲了敲烟斗,又从怀中取出烟草。「故事说完了,该练功了。」老人塞着烟草说道。
「我去看娘今晚煮什么好菜!」少年忙起身跑向厨房。
厨房里面并不大,除却一口灶,一张长桌,便只剩下一人可以回身的空间了。
杨氏站在灶台前面,额间沁着层薄汗。台上的锅子冒着浓浓的白烟,她掀开锅盖,顿时一阵醇厚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拿着圆勺舀了一小勺汤,放入嘴里小心地抿了一点,掩不住嘴角微扬,不知是满意自己的厨艺,还是期待家人喝到这碗汤的美味。
「娘~」少年闯进了厨房。
杨氏旋即蹙起蛾眉,神情无奈,但仍看得出她眼中的溺爱。「衍儿,娘说过多少次了,别来厨房,你没听过孟夫子说……」杨氏一手插着腰一手拿着圆勺,杏眼瞪着刚要跨进厨房的杨衍说道。
「我知道,君子远庖厨嘛。」杨衍一头黑发垂在身后,只简单地用带子束起一半。他继承了母亲的容貌,长得甚是俊秀,却无阴柔之感,一双慧黠的眸子在眼眶中闪动着精光,见过他的人总说他的双眸像是星子,格外好看。
杨氏轻叹口气。她回过身在长桌上放下勺子,拿起一把葱放在砧板上,道:「既然知道了,就快些离开。让爷爷教你两招,或是去翻几页书都好。」杨氏拿着菜刀利落地切着葱,每一段葱都一样长。
杨衍身子倚着墙面,嘟嘴道:「爷爷哪有两招,他教来教去都是那一招『枯木横枝』。」
「爷爷的故事不也那几套,你怎就听不腻?」
「爷爷爱讲,总要有人听,不然他多寂寞。」杨衍嘻嘻笑道:「过几年,就换小弟帮我听了。」
杨氏将切好的葱放入碗中,道:「那你也把那招『枯木横枝』多练几回,哄你爷爷开心。总之呢,别靠近厨房。」
「娘~活人的规矩我都懒得守了,还守死人的规矩?」杨衍忽然挺直身子,往厨房里面走去:「你不让我进来,我偏要进来,还要帮你切菜煮饭。」杨衍走到杨氏身边,伸手就要抢走她手里的菜刀。
杨氏的手腕巧妙一转,眨眼间转出杨衍的攻势范围,好气又好笑地道:「我认输,不劝你走了,你且往后站去,别妨碍我做菜。」
杨衍扬起得逞的笑容,退回厨房门口的墙边。杨氏拿起桌上的芹菜切末,杨衍看着母亲料理,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娘~我见别人家的小孩满月、周岁都会请街坊邻居来热闹,为什么小弟前几天周岁,却一个人都没请?」
杨氏一愣,放到碗里的芹菜洒了些出来:「你祖父不喜欢热闹。」接着又道:「你方才说你不喜欢守规矩,现在却计较起礼俗来了,这不是自相矛盾了?」
杨衍本想说些什么,现在却被杨氏的话给一口堵住了,他埋怨道:「我就是觉得奇怪。」
杨氏再次掀起锅盖,尝了一口,道:「你最爱的萝卜炖排骨好了,快去请你爹回来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光闻到这味道,杨衍馋得口水都要滴下:「好!我马上去!」
「换件衣服再去!你在这儿闷了满身汗,出去让风一吹受了风寒就不好了。」杨氏朝着杨衍的背影喊着。
是与孩子的爹好好商量那些事的时候了。杨氏看着汤锅上不停冒出的白烟。
杨衍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一、二、三」伸出手指数着他的袍子。他的袍子并不多,总共就只有五件,但他却只数到了三件。
一件在自己身上,还有一件去哪里了?
消失的恰好是他最喜欢的那件,娘在他十五岁生日的时候请裁缝量身定做的。那是一袭青色缎面长袍,摸起来滑溜顺手,上面还绣着淡雅的竹枝,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他都舍不得穿。他记得前些天小弟周岁他穿了一回,前天看还在的。
忽然,杨衍想到了什么,气急败坏地走出房间。「那个贱人」他心里想着──一定是她做的!
杨衍快步穿过了院子前的走廊,耳里飘来一阵婉转的歌声:「为冤家造一本相思帐。旧相思,新相思,早晚登记得忙。一行行,一字字,都是明白帐。旧相思销未了,新相思又上了一大桩。」
歌声并不难听,只是并无任何哀伤幽怨之感,甚至还带着几分欢喜,令人搞不清是什么意思。
杨衍停在了房间门口,暗骂道:「鸡叫似的,伤耳朵!」他伸手敲了敲门,敲门声急促且满是愠怒。
房间内的人并没有响应,只管继续唱着小曲,「把相思帐出来和你算一算,还了你多少也,不知还欠你多少想。」里面的人竟把这相思曲调越唱越欢快了。
杨衍索性举起脚,直接踹开了门。
一名十八岁的少女坐在桌前,手执着绣花针安稳地绣着花,一点也没有被惊扰的模样。她道:「弟弟,你怎么这般粗鲁,真是吓着我了。吓着我还没关系,吓着小弟就不好了。」
杨珊珊身旁放着摇篮,里头的婴儿睡得正沉,粉雕玉琢似的,嘴角含笑,像是做着场好梦。
杨衍下意识地压低声量,但怒意却是不减:「我的衣服呢?」
杨珊珊放下针线,噙着笑看着杨衍道:「我见那件袍子你不怎么穿,索性裁给小弟当新衣了。你过来看看,是不是很衬啊?」
「你……」杨衍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走上前,瞧见摇篮里的小弟,身上穿的正是他那件青色缎面袍。
「弟弟,你还没回答我,跟我们的小弟到底衬不衬啊?」杨珊珊盈盈笑着,便如春日繁花一般灿烂。
杨衍忿忿地瞪着杨珊珊。不知道多少回了,这个贱人老是欺负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她。这回她想不到新招,竟然把主意打到他最喜爱的袍子上,真是可恶至极!
「怎么不说话啦?你舍不得自己的袍子给小弟做衣服吗?」
真想一拳打在这张笑脸上!杨衍忍着怒:「我当然舍得。剩下的部分呢?」
杨珊珊没料到杨衍会问这个问题,她本想随便打发掉杨衍,但随即转念一想,让他见着残败的衣袍,说不准能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等会,我拿给你。」杨珊珊起身,娉娉婷婷地走往柜子。
杨衍眼急手快,趁着杨珊珊不注意的时候,在桌上抓了一项东西,藏入自己的衣袖里。
杨珊珊很快便拎着一件被裁得坑坑洞洞的衣袍回来,递给杨衍道:「喏,拿去,就剩这样。」
杨衍生气地扯过那件衣袍,对了一下,觉得余料不足,问道:「怎么就剩这些?」
「做坏,扔掉了。」杨珊珊翻了个白眼,好像这问题是多问似的。
杨衍不想与她多说,飞速地走出她的房间,片刻也不愿意多待。
杨珊珊看着杨衍有怒不敢发的背影,甚是满意。
杨衍回到房里,甩上门,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熟练地在抽屉上方抠了几下,从书桌的暗嵌里取出一个小木盒子。这是爹在帮他定制桌子的时候特意刨的暗格,缝隙与木头本有的纹路特地对在一起,浑然天成,若非知情,绝不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