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33节
“这是什么玩意?”马成钢骂道,“刀不像刀,剑不像剑,就是个大汤匙。中间镂空,还要两面开锋?这也太强人所难!”
向英才闻声赶到,说道:“拿来我看看。”
马成钢骂道:“看屁!你又做不出来!”
向英才知他存心挑衅,也不回话,从甘琪琪手中接过图纸看了看,不禁皱起眉头,说道:“我问师父去。”说着快步走了下去。
马成钢摇头道:“这一百两忒难赚了。”
甘琪琪埋怨道:“你别老是招惹向师兄。”
马成钢撇了撇嘴,甚是不以为然。
甘琪琪对明不详道:“客官进来坐会,待会爹亲就有回复。”
明不详点点头,进了铁铺。
甘向铁铺虽说是铁铺,可不比一般铁铺,而是一座三进大院,宽大整齐。前厅摆放着兵器,数量与一般铁铺相近,但每把兵器都端放在架子上,展览般整齐肃穆,以刀枪剑等常见兵器为主,刀分鬼头刀、厚背刀、斩马刀,剑也有各式,长剑、短剑、鸳鸯剑等等。
明不详对这些兵器并不感兴趣,就站在前厅的桌前等待。甘琪琪倒茶款待,他道了声谢,就放在桌上,也不去喝。
甘琪琪看着他脸,心想:“真似个玉琢的雕像。”彷佛昨晚向英才所赠的玉镯子都不及眼前这少年温润,一时间目光竟不能移开。
过了会,向英才快步走来,说道:“师父有请。”
明不详点点头,道:“多谢。”说着,对三人微微一笑。
甘琪琪看得痴了。
※ ※ ※
明不详来到了铸房。这里是三进院子的最里层,比前厅占地更广,连同铸钢炉在内,器具一应俱全,整理得干净整洁,除工具以外再无旁物。
甘铁池见着这少年也是一愣,他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年轻的一名少年,只有……十七八岁?最多也就二十。
“你这兵器是谁设计的?”他问,“刃长一尺二,两面开锋,中间镂空,刃面还有弧度。”
甘铁池想了想,道:“这兵器可以作短剑刺击,也能当短刀砍劈。它若刺入体内,挖出来就是一块肉,歹毒无比。”
“我不打算用它杀人。”明不详淡淡道,“只是防身。”
甘铁池问:“这是你设计的?”
明不详点头。
甘铁池摇头道:“不切实际。刃身太薄,一旦与敌人兵器碰撞,马上就要卷口变形。锻造上也有难度,要有弧度已是不容易,如果是两片刀刃一左一右合起来……”
“一片刀刃。”明不详道,“两片刀刃夹合有缝隙,容易损坏。”
甘铁池点点头道:“确实。”
“我去过元字号。”明不详道,“本以为他们有资历,能应我所求,但他们说没这种材料,让我来找你。”
“我也没办法。”甘铁池道,“就算是我炼出来的钢也达不到这种要求。”他把设计图递还给明不详,明不详却没有接过。
“如果有这个,行吗?”明不详从怀中取出一小截食指粗细的赤色金属,细看时,隐隐泛着一层黑光。
“乌金玄铁?你哪弄来的?”甘铁池惊道。
“买的。”明不详道,“花了不少力气才买到。”
甘铁池眼中放出了光芒。
乌金玄铁产自崆峒,据说是天上降下的殒铁,开采困难,提炼更困难,一把兵器只需加入一点,便能制成吹毛断发的神锋。
但乌金玄铁极难利用,与精钢混合后锻烧,比例稍有不对,材质便有损伤,且无法回复,即便比例对了,锻造也异常困难。
“据说关外有一种钢,名唤乌金钢,用来制造兵器,吹毛断发,现已失传。”明不详道,“这种兵器从未有过,只有你有办法锻造。你若成了,这会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兵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甘铁池心念一动。自从甘向铁铺成名后,他打造的兵器成了各家所爱,一把刀剑动辄百两。但那都是寻常武器,宝刀名剑,谁没见过个一两把?
自己所铸造的那些兵器是否足以青史留名?甘铁池想起几年前,青城的掌门次子送来了三支乌金玄铁,让他打造了三把宝剑。那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但有资格青史留名吗?不,那种东西太多了。那样的宝剑除非遇上足以让它扬名立万的主人,否则只是好看的摆饰品,也许会珍藏在青城的楼阁上,直到岁月将它锈蚀成斑驳不堪的模样。
来无影呢?
大量生产的暗器无论多精致,永远就是等着被改良的命运,一如自己改良过去的来无影般。等到有了更好的冶金技术,有更精细的设计图出现,来无影就像是之前被遗忘的那些作品一般,运气好点,会在一本记载着暗器演变历史的书籍上找到一张聊堪纪念的图像。
踏着前人足迹行路,脚印必将被后来者掩盖。
这少年说得没错,只有这兵器锻造出来,才是属于他的作品,天下间独一无二。
甘铁池想起冷面夫人对他说的:“只有最好的才值得被尊敬,不上不下都是半吊子。”
“行,我试。”甘铁池点头,语气坚决。
明不详看着他,微微一笑,像是感谢,又像是礼貌。
※ ※ ※
甘铁池关了甘向铁铺,封了铸房,除了明不详外,没有人可以进去。他嘱咐甘琪琪将每日饮食放在铸房门下的通口,剩下的就是等,铁铺里有足够的钱,够他们师兄妹三人过日子。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交代什么,每日里只跟明不详讨论如何铸造这把兵器。明不详见闻广博,博览群书,知道不少古法与域外锻造知识,甘铁池深以为奇,明不详只道:“没什么,都是书上看来的,没试过,也不知道效果。”
向海留下的炼钢炉经过几次改良,锻造出来的成品比当年犹有过之,但这次要加入乌金玄铁锻造,需要的温度又要更高。明不详又提出几个意见,甘铁池试了几次都告失败,重又设计,苦恼不已。
这段时间,明不详一直住在铁铺里。
甘琪琪时常来找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探听着他的来历,明不详也不拒绝,说自己原是少林弟子。
“少林弟子?”甘琪琪讶异问道,“你要剃渡吗?”
“未必。”明不详道,“若有佛缘便剃渡,也许不会。”
“什么是佛缘?”甘琪琪问,“佛缘到了有什么征兆?”
明不详想了想:“那没有征兆,知道时机到了,时机便到了。”
甘琪琪不解,但听说他没要剃渡,顿时觉得安心。可为什么安心?甘琪琪脸上一红,又问:“你……许过亲吗?”
“我在少林长大,见过的女子不多,是孤儿,也没婚约。”
甘琪琪道:“原来没有爹娘照顾,可怜的孩子,你小时候不好过吧?”
“得自在,便无挂碍。放下贪嗔痴,便离苦得乐。”
“你的境界也太高。”甘琪琪咯咯笑道,“我看你真有佛缘,早晚要出家当和尚。”
“少林寺的俗僧娶妻生子也是常见的。”明不详道,“我师父虽是正僧,但我未剃渡,就算出家,未来是正僧俗僧也不可知。”
甘琪琪脸更红了,她还想再多问些什么,却发现明不详正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由得疑惑。
“我的手怎么了?”甘琪琪举起手问,“老看它做啥?”
“那手镯……”明不详想了想,道,“不合适。”说完似是察觉自己失言,忙又道,“姑娘不用在意。”
甘琪琪皱起了眉头。
这羊脂白玉镯确实是上品,但太白了,经明不详一提点,她也发现自己的肤色本就白晰,戴上了这手镯反倒凸显不出优点……
这天,明不详从铸房里走出,就听到向英才与甘琪琪的争执声。他在转角处停步,只听向英才质问道:“你这个月对我怎地这么冷淡?”
甘琪琪道:“就事忙……”
“忙什么?”向英才问,“铁铺都关门了,还能有什么事要忙?”
甘琪琪叹道:“就因为铁铺没事,马师兄也没事……我……我若跟你亲近,怕他吃醋,你们又要争吵。”
向英才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他凭什么跟我争?要不,我们找师父问问去,把这事给说得一清二楚,让他别再来烦你。”说着,他抓起甘琪琪的手便要往铸房走。
甘琪琪忙道:“别,爹忙着呢!惊扰到他,他会生气!”
向英才忽地惊问:“我送你的手镯呢?你怎么拿下了?”
甘琪琪道:“我觉得不好,便拿下来。”
“怎地又不好了?你以前不戴着挺好?”向英才提高音量,显是动怒了。
“我以前觉得好,现在觉得不好。”甘琪琪见他纠缠,也怒道,“你就总爱逼我,就爱让我当坏人,要我去找师兄吵架。他是我师兄,咱仨一起长大的,你不顾情义,就不许我念着交情?硬要逼我撕破脸……你逼,你逼,逼死我好了!”
向英才见她发怒,忙软声安慰,自责不是,又问:“你最近常去见那姓明的小子?”
甘琪琪经他安慰,本已消了一大半气,听他提起明不详,又发了怒,道:“他是外地人,我觉得新奇,想问些江湖事。怎地,还碍着你了?”
向英才忍了气,连忙道歉。甘琪琪甩开他手,径自跑开。向英才原本要追,又怕惹她生气,只得停下脚步,一回头,见明不详走了过来。
“你……你都听到了?”向英才甚是尴尬。
明不详行礼道:“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抱歉。”
向英才摇摇头道:“没事。”又不放心问,“等兵器铸成了,你会离开吧?”
明不详点头道:“这当然。向师兄怎会问这问题?”
向英才忙摇手道:“没,就是问问而已。”
明不详道:“甘师傅是个精细人,他将甘姑娘许配给向师兄,必是看上了向师兄合适,否则又为什么不是许配给马师兄?”
向英才道:“那是他答应过我娘亲,还有,他跟我父亲是好兄弟。”
明不详似是一愣,道:“是,向师兄是向海师傅的儿子。看来元字号那边传的流言不过就是毁谤甘师傅而已。”
向英才听他提起父亲名讳,不由得好奇:“你怎会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元字号?那不是师父的老东家吗?”
向海亡于甘向铁铺成名初时,名声并不显扬,难得有人问起。明不详这样一名少年,只怕父亲死时还未出生,竟然也知道父亲的名字?
明不详讶异问:“向师兄没回过武威?”
向英才摇摇头:“我没回去过,娘也不带我回去。”
明不详犹豫半晌,向英才见他犹豫,更是起疑,明不详只得道:“我来时先去过武威的元字号,那里的人很嫉妒甘师傅的成就,都提起了若不是向师傅的炼钢炉,甘师傅也没这等成就。”
“父亲的功劳师父是常挂在嘴边的。”向英才道,“他没一天忘记。”他口中说着,心想,明不详这话似乎是圆了之前的话语,元字号毁谤师父,把功劳归给了父亲的炼钢炉。但他为何如此迟疑,又为何问他是否回过武威?
明不详忽道:“马师兄那边,如果向师兄真的跟他说不清,或许我能帮忙劝劝。”
向英才大喜,问道:“你要帮忙?”又疑惑道,“可你一个外人……”
明不详道:“就因我是外人才方便说话。要不你与甘姑娘之间老横隔着一个人,不辜负了甘师傅的苦心?”又道,“我就尽尽人事,说甘姑娘爱的是你,你们又有婚约,他不该介入。”
向英才道:“他脾气暴躁,若是动手……”
“我会与他好好讲,若他想要动手,”明不详淡淡道,“我想……他也伤我不着。”
明不详这提议又引起了向英才的怀疑,他一个外人,为何愿意帮自己?何况感情之事也不是外人方便插手的。只是他实在厌倦了马成钢对甘琪琪的纠缠,如能假明不详之手把这件事给了结,那是最好不过。
当晚,向英才辗转反侧,总觉得明不详说话语带保留,不尽不实。又想起自小到大母亲都绝口不提爷爷奶奶与外公外婆之事,不免纳闷。逢年过节,祭祖时并无爷爷奶奶与外公外婆的牌位,自己打小在武都长大,怎么母亲到死都没带自己回过家乡见长辈?这都二十年了……
他越想越疑,他想问师父,但师父正在闭关,不见别人,要问明不详,想来也不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