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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213节

  “很多江湖人都在感叹彭小丐一家忠良被人陷害,天……天下人都知道彭家冤枉,可为什么没人杀……杀徐放歌,也没人杀彭千麒?”

  沈玉倾救彭小丐犹然要偷偷摸摸,只因不想正面得罪丐帮。沈未辰道:“这些人都绑着门派,绑着规矩,所以困难。而且他们都是一派之长,武功高强,又有许多人保护,不好办。”

  李景风道:“若有朝一日我有能力杀他们,却是青城门下,我还能不能杀?”

  沈未辰心中突地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望向李景风。

  李景风摇头道:“那势必连累青城。所以我想通了,有了权势,就得被权势绑着,有了身份,就得被身份绑着。只是像三爷那样还不够,不但要有三爷的本事,还得要……哈秋!”他冷得不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沈未辰本听得入神,被这么一打岔,噗嗤笑了出来。

  李景风赧然道:“我还想着刚才把话说得挺威风,这一打岔,心情全没了。”

  沈未辰笑道:“你救过三爷,挡过船匪,还杀了嵩山副掌门,还不够威风?”

  李景风颤声笑道:“那不同……我…我就想……想在你面前威风一次。”

  沈未辰听他说得坦然,不禁讶异,又见他嘴唇脸颊都冻得苍白,不住瑟瑟发抖,眼神却更见清澈坚毅。她想起初见李景风时他也就是个纯朴正直心地良善的青年,再见时稚气已消,多了一股勇敢果决之气。这次再见不过相隔两月有余,却又与之前截然不同,李景风虽仍是之前的李景风,却无过往的自卑,反倒多了份坦荡豪迈。

  “那你威风过了。”沈未辰低声道,“你在船上力斗方敬酒时舍命断后,可威风了。”

  李景风笑道:“我那时……那时……被打得手忙脚乱,要不是严公子沈公子跟你相助,死几十次了。”他虽笑着,牙关已不住咯咯作响。

  沈未辰笑道:“你是要在我面前威风,我觉得威风就够了。”又问道,“你刚才说到哪?你说有三爷的本事还不够,还要什么?”

  李景风道:“我……我说……我……”

  沈未辰听他话音有异,一回头,只见他嘴唇发青,一跟头摔倒在地。沈未辰忙俯身察看,只听李景风颤着声道:“我…我不行了……冷……”

  他水性虽好,但体力内力武功都远较沈未辰低微,渡河时他揽着沈未辰,以一载二,沈未辰未费气力,他却几乎将体力消耗殆尽,此时寒风一吹,立即失温。

  沈未辰摸他额头,只觉得触手冰冷,不由得一惊,大力拍他脸颊,喊道:“醒醒!你就这样冻死了,还当什么大侠!”

  李景风半昏半醒,颤声道:“我……我……”挣扎着要站起,却是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沈未辰见他起身不能,虽也冷得难过,仍将他背起,安慰道:“附近一定有人家,撑着点!”

  她心中惶急,顾不上夜路难走。快步前进,脚下磕磕绊绊,幸好她武功高。没有摔倒。只感觉身后李景风呼吸声越来越微弱。更是焦虑。慌忙走出一里左右,忽然见到微弱火光,这下大喜过望,忙喊道:“有人吗?”一边更是加紧脚步。她往火光走去,那火光却是在河面上,她奔了许久,这才见到一艘小舟,却是顾青裳提着火把,驾着小舟寻来。

  沈未辰大喜,喊道:“姐姐!我们在这呢!”

  顾青裳忙将船靠岸,埋怨道:“怎么突然就跑了?”又见沈未辰背着李景风,忙道,“快换上干衣服!”原来她把行李也带上了。

  沈未辰忙将李景风放下,正要宽衣,饶是她大方,这荒郊野外的更衣也难免羞怯,回头却见李景风早已偏过头去。顾青裳道:“你不换衣服,真要冻死啦!这附近又没人,你要怕他看,戳瞎他就是了!”

  沈未辰摇头道:“我信得过他。”于是换了衣服,又看向李景风,只见他嘴唇发白,已经奄奄一息。

  顾青裳道:“也得替他换衣服。”

  沈未辰红着脸问道:“我?”

  顾青裳道:“难道是我?你要不帮他换,这趟不是千里迢迢来害死他吗?”又道,“人都快死了,妹子这时候还怕羞?”

  沈未辰一咬牙,走上前要解李景风裤子,李景风虽接近昏迷,身体仍本能一缩。顾青裳嚷道:“衣服!衣服!你脱他裤子做啥?”说完笑得不住打跌,眼泪都飙出来了,起哄道,“妹子,你……哈哈!……你想什么呢?哈哈哈哈哈!……”

  沈未辰脸颊飞红,忙替李景风宽了上衣。顾青裳递了衣服过来,仍笑得停不下来。

  沈未辰见李景风身上伤痕累累,尤其手臂上两道伤口,前进后出,特别显眼,又见他袖中掉出一个管子,知道是去无悔,顺手帮他收了,随即替他擦干身体,套了件衣服上去,又取了毛毯替他盖上,这才将他背起,道:“得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顾青裳捂着肚子笑道:“我来时看到一间民居,就在前方不远处,过去瞧瞧。哎呦,好妹子,我肚子还疼着呢!”

  沈未辰只不理她调侃,背着李景风往下游走去。

第85章 公竟渡河(下)

  三人走了不远,在河岸处见着一户人家,窗内透着火光,沈未辰大喜过望,忙上前敲门。

  她敲了许久,不见有人应门,又喊了几声,屋子里终于有了动静。

  出来应门的是一名头发蓬松,两眼凹陷,脸色蜡黄干枯的妇人,瞧不出多大岁数。说她老,可她皮肉还有些光彩,说她年轻,她却是一副饱历风霜的模样,总之是介于二十至四十之间吧。

  顾青裳心下疑惑,心想怎地这么久才开门,莫非有什么猫腻?又看这屋子前后不着村落,孤零零的一间,也透着古怪。

  沈未辰不问这许多,只道:“我们是过路的,不慎落水,想借点柴火取暖。”说着取出几钱银子递给妇人道,“您行个方便,要不我朋友就要冻死了。”

  那妇人犹豫半晌,接下银子道:“几位姑娘请进。”

  几位姑娘?沈未辰先是一愣,这才想起李景风穿的是自己的衣裙,不禁哑然失笑,忙向少妇道谢。

  一进小屋,顿时觉得温暖。这小屋极为简陋,只有里外两间。里间是卧房,有个大炕,炕上摊着一床棉被,微微隆起,一名十一二岁的女童正坐在炕边。妇人喊道:“小桃儿快起来,把炕让给客人!”那小姑娘忙跳起身来。妇人又道:“叫人啊!”

  那小桃儿甚是伶俐,叫道:“三位姐姐好!”

  妇人为难道:“这炕上还有病人,下不得床,三位姑娘委屈些。”沈未辰见炕中柴火甚少,问道:“能不能添些柴火?”

  妇人唤过女童道:“小桃儿,跟娘拾柴去。”

  那小桃儿蹦蹦跳跳去了,沈未辰摸着炕上还有余温,将李景风放到炕上。她见炕上只有一床棉被,伸手要去拉,却见棉被上染满血迹,血迹鲜红,显然是刚染上不久。棉被下睡着一名青年,沈未辰忙叫了顾青裳来看,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怎么回事。沈未辰怕打扰人家休息,只得取了顾青裳带来的毛毯给李景风盖上,替他除去鞋袜,抓起他的手,替他搓揉手指,放在嘴边呵气取暖。

  顾青裳道:“脚也要暖。”说着就去捏李景风脚掌,替他活血,一面笑道,“我这辈子还没替男人捏过脚呢。”

  那小桃儿与妇人搬了木柴进来,沈未辰见都是些细枝,还有些是刚砍下的,湿漉漉的沾着雪水。沈未辰料想这户人家家境困难,连柴火都买不起,也不强求,全都堆入炕下点着。

  小桃儿看他们捏着李景风手脚,也跟着坐在炕上替李景风捏脚。顾青裳笑道:“小姑娘真贴心。”说着摸摸小桃儿的头,随即想起方才古怪,问道,“嫂子,炕上是什么人?”

  那妇人道:“是我一个朋友。”

  顾青裳心想:“大半夜的怎会有朋友来访?还是个病人,睡在炕上。方才敲了半天也无人应门。这被子上又怎会都是血?”她心中起疑,问道:“嫂子,您相公呢?”

  那妇人低头道:“相公走得早,只剩下我们母女相依为命。”

  顾青裳摇头道:“床上是个男子,寻常人家怎会放个男人睡在寡妇炕上?而且流了这么多血。”

  那妇人道:“我这朋友受伤了……”

  她语气飘忽,像是在隐瞒什么。顾青裳心下起疑,上前掀起棉被。只见床上那人也不知睡着还是昏迷,一只右手只剩半截,末端包着绷带,血正从断臂处渗出。

  棉被突然被掀开,那人轻轻哼了一声,顾青裳忙又将棉被盖上,望向妇人,眼神似是询问。那妇人低下头,道:“他是我朋友,为帮我出了事。”说到这里,像是被勾起了伤心事般,眼眶泛红,竟流下泪来,这一流便不可收拾,掩面哭泣。

  小桃儿见母亲哭泣,上前拉着娘亲头发,唤道:“娘!”

  顾青裳道:“嫂子助了我们,有什么委屈说说,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那妇女只是泣道:“你们帮不上忙……”

  沈未辰渐觉李景风手脚回暖,知道他已无碍,拉过毛毯将他盖严实了,道:“嫂子且说,就算帮不上忙,您说出来也舒坦点。”

  原来这妇人姓马,三十岁,父母早亡,十七岁时带着弟弟嫁给商人岳生做续弦。她指着炕上那青年道:“这位卜生是我家邻居,是私塾先生。我还有个弟弟,今年才十八。”

  顾青裳疑惑道:“怎么不见令弟,娶妻分家了吗?”

  妇人只是摇头,接着说了下去。

  岳生经商,卜家有祖田,都是小有资产。马氏成亲后就住在卜生隔壁,两家邻里关系极好。马氏不识字,丈夫岳生忙于经商,闲来无事时马氏就跟卜生学识字,因为卜生妻子也在,所以也没传过流言蜚语。没想她新婚不到一年,岳生突然染上急病,没三天就去世了,死时也无异状,呈报门派之后就下葬。幸好家里还有产业,尚能维生,等拉拔着弟弟长大,代管家业,日子总能过下去。

  可事情没这么简单,马氏道:“我没子嗣,丈夫一死,公公就逼着我改嫁,几位小叔也觊觎我家产。”

  无论哪个时代,“吃绝户”这种事都不新鲜。马氏改嫁,这一房便无后,宗亲便可瓜分产业。哪知岳生死后两个月马氏才发现自己怀孕,若生下来的是男孩,公婆或许还会看在孙子面上替她说几句话,若是女孩,家产定然不保。

  这屋中只有小桃儿一名孩童,结果想来可知。顾青裳怒道:“这算什么,姑娘家就不是人吗?”

  沈未辰也觉难过,道:“所以你就被赶出来了?”

  马氏摇头道:“不是,我生了一对龙凤胎。”

  沈未辰与顾青裳都“呀”了一声,隐隐觉得定有更惨的事等在后头。

  马氏道:“我识字不多,就请了卜生帮我两个孩子取名。卜生说家和万事兴,希望我家事安宁,所以男孩叫岳万兴,小名宁儿,女孩叫岳桃红,说是取自‘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典故。”

  有了孩子,马氏的地位暂时稳固,卜生无子,夫妻二人把宁儿跟小桃儿当作亲生子女照看,时常关照马氏。可厄运并没放过马氏,宁儿七岁那年元宵,夫家突然来了十多个亲戚,马氏与佣人都忙着接待,等送走客人,遍寻不着儿子,直到深夜才在井中找着淹死的岳万兴。

  马氏低头道:“我打小告诫宁儿,他从不靠近井边……”

  沈未辰惊呼出声:“难道是他们?!”

  顾青裳也起身怒道:“这还有没有天理?!”

  马氏低声说道:“姑娘,卜公子还歇着……”

  顾青裳见卜生轻轻动了下,吸了口气,坐下道:“对不住,是我失态,嫂子继续说。”

  亲生儿子溺死,马氏抱着孩子哭了好几天,卜生听到消息,说定是亲戚害死的,但当日人多,不知是谁下的毒手。孩子下葬没多久,公公又提起改嫁之事。宗亲明着来吊丧,实为打秋风,索要银两,威逼利诱,逼着马氏给钱。马小弟才十三岁,无力阻挡,卜生得知后大怒。他本是书生,当下写了状纸,替马氏一状告到门派去。

  这一状却撞上了阎王。管辖当地的是巨灵门,原掌门“巨神”杜吟松,就是沈顾两人昨日见着那名异常魁梧的汉子。杜吟松武功高强,被调去华山当大将,他儿女年纪小,便将门派交给侄子杜俊。杜俊是个贪得无厌又好赌之人,欠了一身赌债,华山赌场是公办,赖不得帐,卜岳两家家境殷实,可不正是送上门的肥羊?

  于是,杜俊先下令把岳家所有男丁抓起,严刑拷打,逼他们认罪。岳家的人哪受得了这苦?招出了主谋。杜俊暗中索贿,号称若不给钱就结案,或打死在狱中,屡屡向岳家索要金钱,过了一年多,直把岳家弄得田宅产业典当一空,这才指点他们做法。

  之后岳家翻供,说杀害岳万兴一事乃是卜生诬告,又指马氏与卜生之前便过从甚密,儿子岳万兴怀胎足十月,绝非遗腹子,乃是卜生与马氏通奸所生,奸夫淫妇谋害亲夫。

  杜俊抓了卜生,卜生喊冤,杜俊却说:“你若不是孩子生父,怎会替这妇人出头?”又找了当年仵作,确认岳生尸体无外伤。杜俊说:“若无外伤,便是下毒。”又找人挖掘尸体。马氏本不愿惊扰丈夫尸体,但想卜生为己仗义出头,哪能让他蒙冤?只得忍着镇上的流言蜚语答应。

  那尸体埋了快十年,早已腐烂。仵作带走棺材时,骷髅上并无异状,谁知验尸时却说腰骨处有黑斑,是被人下了砒霜所致,是药死而非病死。卜生只不住叫冤,杜俊将他押入大牢,日夜拷打,又向卜妻索讨财物,卜妻不忍丈夫受折磨,只得变卖祖产给杜俊。马氏因卜生为自己受累,也变卖家业支持,这举动反坐实了她与卜生的奸情——若不是有奸,男的怎地替女的出头状告,女的怎地又替男的变卖家产?就这样两年过去,两家财产俱尽,卜妻不堪操劳疲累,终于病死,马氏也再无余财,只余一间大屋子,也早已典当给人。杜俊见无油水,本要判死卜生,算这作诈的仵作还有点良心,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又说若说奸夫淫妇谋害亲夫,怎地只抓奸夫,却放过马氏不取供?这于情理不合,劝杜俊放过卜生。

  杜俊不抓马氏逼供,原是为了让她方便变卖家产,此时听仵作说得有理,就以供证不足,岳生应为误食砒霜致死为由结案,放了卜生。

  卜生回到家里,家产俱空,妻子身死,当真家破人亡。乡里间又有风言风语,说他勾搭马氏,两女共侍一夫。他教书收入微薄,本是兴趣,这时连学生也无,总算有些以前的学生相信老师为人,凑了几两银子给他。马氏被债主收回大屋,她为救卜生无家可归,卜生感念她义气,让学生在河边无主地盖一间居所,也就是现在这间小屋,供她与弟弟、小桃儿住下。马氏刺绣,他则在镇上找间道观住下,日常带着马小弟做些零工维生。

  然而卜生并不甘心,四处收集证据。岳家也破败凋零,潦倒度日,个个深恨杜俊,只是怕害死岳万兴一事被揭发,因此三缄其口。卜生日夜苦求恳劝,终于有人写了口供,说自己一行如何谋害岳万兴,杜俊如何索要贿赂,终至家破。这供书有六七人画押,足堪采信。卜生又去找验尸仵作,又跪又求,指天画地说神明有灵。仵作良心不安,终于承认伪造尸证一事,写了口供画押,指出尸体若是生前中毒,埋尸十年,毒必然入骨,那腰骨折拆开来,若是里头发黑,便是中毒致死,若只有表面发黑,能够洗掉,便是起尸后下毒。这是铁证,仵作知道得罪杜俊,写完口供便连夜逃了。

  卜生花了一年多找齐这些证据,把这一年跟马小弟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银两作路费,直上长安,那是现今华山派本部。哪知去了一个多月,六天前马氏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却是卜生,只见他全身是伤,断了一只手,就倒在她家门口。

  马氏说完,抽泣不止。顾青裳咬牙切齿道:“那巨灵门在什么地方?妹子,我们去杀了那贼人!”

  马氏急道:“巨灵门虽然不是大门派,也是守卫森严,杜俊是嫡传,武功高强,你们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别去送死啊!”

  沈未辰摇摇头,问道:“卜公子在长安发生什么事了?怎会断了一只手?”

  马氏低头道:“我也不清楚,只知是被骗了。”

  “呃”的一声,那躺在床上的卜生呻吟出声。原来他早已醒来,只是断臂后全身发烧疼痛,难以起身,听马氏说起往事,重又激起他一腔悲愤委屈,不由得气血上涌,勉力支起身来。马氏忙劝他躺下,躺在床上的李景风也虚弱地道:“卜公子……你……你别起来。”马氏本以为李景风是个姑娘,听他男子口音,吃了一惊,这才看清是个男子。

  沈未辰问道:“你醒了?”本来李景风醒来,她该当高兴,但听了马氏的故事,她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李景风点点头道:“小妹,你又救我一次啦。”又对卜生道,“卜公子,你好好歇息。”

  沈未辰见卜生手臂断口处仍渗出血来,绷带已见脏污,忽地想起一事,快步走至行李处,取出一瓶药粉道:“这是朱大夫的金创药,我出门时带着的!”她帮卜生拆下绷带,在断臂处上了药。那绷带脏污,不能再用,顾青裳取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撕成长条,替卜生包扎。

  沈未辰黯然道:“可惜没带朱大夫的救命药丸。”顶药多服伤身,这金创药还是上回沈未辰被方敬酒伤了双肩后特地讨的,以免下次受伤时朱门殇不在身边。她将整瓶金创药交给卜生,道:“这药有奇效,你留着用吧。”

  卜生大力吸了几口气,说起他在长安的故事。

  一个半月前他到了长安,寻思杜俊乃是杜吟松侄子,杜吟松又是华山大将,若直上华山派告状,只怕反被包庇遮盖。他听说大公子严烜城善良实诚,是个好人,就要找机会上告。哪知又听说严烜城去了嵩山,不知几时回来,只得在长安找间道观住下。这一住就住了一个月,眼看已经腊月,严烜城依然未回,他心里焦急,盘缠尽了,道观也怪他住得太久,有些想赶人,他只得在华山派附近乞讨为生,顺便询问严烜城几时回来。

  十天前,长安这边下了一场雪,他蹲在墙角屋檐下瑟瑟发抖,啃着一个冷窝窝头。一名老人经过,见他可怜,脱下身上蓑衣给他御寒,又倒了杯冷酒给他暖身。卜生大为感激,不住道谢,见那老人也不是富贵模样,忙要解下蓑衣归还。那老人却道:“我家就住在前头几步路远,见你躲在这好几天啦。老伴刚给我添了件新的,我寻思这旧的还能穿,别糟蹋了,你先穿着御寒,过几天雪停了,我再找你索要。”

  卜生问他:“老先生,你不怕我赖下你蓑衣不还吗?”那老先生呵呵笑道:“就一件破蓑衣而已,这都信不过?人有这么坏?要相信世上还有天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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