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215节
顾青裳交代那牙婆完毕,放她离去,走过来笑吟吟道:“你们聊什么,聊这么久?也说给我听听啊。”
沈未辰道:“我不带他回青城了。”
李景风喜道:“真的吗?我就知道小妹会懂我!”
顾青裳讶异道:“你不带他回青城,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自个回青城?”
“以他功夫,还没走到昆仑就死了。”沈未辰回头对李景风道,“我们送你去昆仑,到谢公子说的地方去。”
李景风没想到沈未辰竟要送他前往昆仑,不由得愣住。顾青裳却拍手笑道:“好极了!”她本不舍得与沈未辰分别,这次寻着李景风,以为旅途将尽,正自惋惜,现在听说还要走一遭崆峒,不由得大喜。
※ ※ ※
当晚马氏与卜生中间隔着小桃儿睡在炕上,李景风疲累不堪,在炕边睡下。顾青裳披了一件毛毯靠墙睡了。至于沈未辰,没人知道她几时睡着,几时醒来。
第二天一早,顾青裳见桌上放着几两银子跟一支木雕发簪,款式模样都与沈未辰那支一模一样,连吊坠也用细丝线串起两颗小木圆珠,这才醒悟过来。以这两家现今的穷困模样,真给了发簪,马上就要被变卖,反坏了她们母女情谊,还不若银两与木簪实在,沈未辰昨夜雕刻的就是这玩意。
她见沈未辰两眼红肿,抱住她道:“好妹子,你真贴心。瞧你,眼睛红成这样,是不是一晚上没睡,忙着作工了?”
沈未辰转过头去,点头“嗯”了一声。
顾青裳低声道:“你特地来救这个李景风,当真值得。我要是三十岁当不上掌门,又当不了三爷,真想学他这样,胡闹一番。”
沈未辰一愣,问道:“姐姐看上景风啦?”
顾青裳笑道:“想哪去了?我又不打算嫁人,也就说说罢了。开个十间二十间书院,那才是我的志向。”
景风的志向是侠道,顾青裳的志向是书院,那自己的志向又是什么?沈未辰心想:“嫁去一个能帮助青城的门派?”
李景风起床后,马氏拿了弟弟的衣服给他穿,虽说有些小,他总算恢复了男装。顾青裳笑道:“我瞧景风兄弟穿女装也挺好的,人家认不出来,就不惹麻烦了。”
李景风笑道:“顾姑娘,别开玩笑……”
小桃儿拿着沈未辰送的木簪,欢喜不已,沈未辰替她挽了髻,簪上发簪。马氏与卜生领着小桃儿下跪拜谢,三人哪里肯受,他们千恩万谢,这才送三人出门。
三人一路向西行走,走了半个时辰,忽然听到马蹄声响。三人回头望去,沈未辰与李景风不由得惊呼出声,只见来人嘴上一条断龙刺青,竟是斩龙剑方敬酒!
方敬酒见了他们三人,也觉讶异,勒住马,一双凶目瞪视过来。李景风和沈未辰连忙戒备,顾青裳也察觉气氛紧张,知道敌人来头甚大,握住了剑,低声问道:“这人是谁?”
沈未辰说了方敬酒的名字,顾青裳这才恍然,盯着这名华山大将。
沈未辰问道:“方前辈特地来追赶景风的吗?”
方敬酒扭头看向汉水方向,过了会才道:“我不想来,是我老婆念得急,这才过来看看。”过了会,又问,“杜俊昨晚没回家,死了吗?”
李景风上前一步道:“是我杀的,跟其他人没关系,跟沈姑娘更没干系!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方敬酒点点头:“知道了,是你杀的。”
李景风与顾青裳见他古怪,都不解其意,沈未辰心思灵活,猛地想到:“是你在长安救了卜生?”
“我不会救人,只会杀人。”方敬酒道。
沈未辰想起李景风身上背着华山的通缉令,又杀了杜俊,立时戒备起来,握住怀中峨眉刺道:“晚辈正想再领教领教前辈高招!”她想起齐子慨指点破解“龙蛇变”的法门,此时恰好能用上。
方敬酒默默看着三人,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上次占着地利才勉强赢你,现在你们有三个人,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小子,我打不赢。”说完拨马就走。
三人只觉得这方敬酒古古怪怪,来了又走,摸不着这人想法,但眼下既无危险,又纷纷松了一口气。
顾青裳道:“还是快点离开华山地界吧。”
沈未辰点点头,三人继续西行。
第86章 明灯引路(上)
齐子慨也没料到这一趟会出去这么久,回来时边关正下着细雪,街上行人见三爷回来,纷纷问安。来到三龙关上,却见城外停着七八辆马车,车厢上烙着两把交叉的剑,那是华山印记。齐子慨心中怪道:“怎地有华山马车?难不成是为了彭小丐的事上门找晦气?”又想,“就算是严非锡来了,在崆峒地界又能兴什么风浪?”
只听一个尖细嗓音道:“三爷可算回来了!”齐子慨听声音便知道是谁,问道:“金兵总,华山这么大阵仗,兴师问罪来了?”
说话的人身材矮小,细瘦干枯,留着两撇鼠须,是崆峒兵器部总管,议堂十六席之一的金不错。只听他不阴不阳道:“喜事呢。”
齐子慨不解问道:“什么喜事?严非锡暴毙了?”
金不错翻了个白眼,道:“三爷又胡说八道!是来求亲的!”
齐子慨讶异道:“求啥亲?严非锡的女儿要嫁朱爷?”
金不错道:“是三爷的喜,不是朱爷的喜!先不说了,掌门夫人回来啦。”
齐子慨耸耸肩道:“我猜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语气中颇多无奈。他忽地想到一事,暗叫不妙:“金爷说是我的喜事,难不成华山想把女儿嫁我?哎,嫂子回家,这可糟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叫开崆峒城大门。门开了,齐子慨让王歌牵了小白去马厩,又问华山来了谁,王歌只道:“严三公子等你好几日了。”
齐子慨对齐小房道:“我带你去见个人,你要叫她伯母。还有两个哥哥,你叫他们堂哥就是。”齐小房点了点头。早有人把消息传回,一名铁剑银卫来告,说掌门夫人跟客人在止锋厅等他们。
崆峒城是崆峒总部,是座盖在边城上的巨大城堡,内中通路阶梯盘根错节,时有人在里头迷路,李景风就走丢过几次。崆峒掌门的居所在崆峒城东侧四楼处,从三楼阶梯走上,只有一条廊道可进,两侧站满卫兵。过了木门,有七八间房间,最大的那间便是止锋厅,其余则是掌门与亲眷的居所。掌门房间与止锋厅均正对着关外方向,窗外是一望无垠的荒漠,若瞧见哪里长了树木,便会派人砍伐,以保证视野清晰。
城西三楼是文武两部统辖的居所,虽说都在三楼,廊道楼梯却是分开的,要相互拜访还得下楼绕上一段方能抵达。小房与甘铁池都住在这。这里同样设有木门,配置守卫,齐子慨嫌麻烦,一概遣退。
四楼以上则是情报供给兵将与其他公务人员居住,越是上层兵将阶级越低——出入都得爬好几层楼,谁想遭这活罪?所以也有不少高阶银卫成亲后宁愿搬去城外土堡居住。
崆峒所有公办场所俱在中间的二三四楼,四楼是议堂,三楼是文武总辖,二楼则为各部所司。比起其他几家,崆峒的公办处算是集中的,这也是因应防御蛮族作战方便所需。
小房从未见过义父如此眉头深锁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也有些胆怯起来。等来到止锋厅,她见主位上坐着一名面容清瘦的中年妇女,一旁客座上不正是那日想害义父那群人里头那个年轻人?
齐小房只道这恶人找了厉害帮手来害齐子慨,不由得心跳加剧,一手紧紧搂着齐子慨手臂不放,另一手偷偷伸入怀中,握紧朱爷送的那柄匕首。
严旭亭见齐子慨父女进来,赶忙起身,满脸谄笑道:“严旭亭见过三爷,小房姑娘安好。”他一见齐小房,登时精神抖擞,一双眼睛几乎挪不开来。
齐子慨对着上首妇人道:“嫂子好。”说着轻轻推了小房一把,要她打招呼,又看了眼严旭亭,道,“严三公子别来无恙。”他与严旭亭虽在江西为敌,但此时来者是客,他又是长辈,不好失了身份。
那妇人便是齐子慷的妻子,点苍辖下广西天水门现任掌门的妹妹高氏,闺名蓉蓉。她与齐二爷的亲事是诸葛兄弟牵的红线。高氏是南方人,初到天寒地冻的北方,颇不适应,常犯风寒咳嗽,后来虽好了些,但身子就见清瘦了。齐子慷当上盟主后,她每年入春便带着一对儿子去昆仑宫陪伴丈夫,一入冬就回三龙关。
高氏性格温和,但出身名门,出嫁前是掌门女儿,后来又成了掌门妹妹,难免有些架子,又爱叨念。齐子慨事后想想,若高氏当真完美无缺,诸葛兄弟早自己要了去。再说,诸葛焉挑自己妻子的眼光也不怎么高明。
可诸葛然牵的这门亲也有道理,齐家兄弟都不是善于打理家务之人,高氏顾家且善家务,这些年倒是把齐家整治得妥妥帖帖。她与齐子慷育有一女两子,长女两年前嫁入崆峒最大的门派星宿门,两个孩子齐之松、齐之柏都乖巧听话,文武双全。
齐小房低声打了招呼,仍是紧张。高氏打量小房,问道:“这就是你新收的义女?真标致,我都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呢。”
齐子慨笑道:“这孩子打小住山里,不懂规矩,以后要是有冲撞的地方,嫂子别见怪。”
高氏道:“没关系。二叔别站着,坐啊。”
齐子慨道:“赶了一天路,若没什么事,我带小房回去歇息了。”
高氏道:“怎么没事,没瞧见严三公子在这吗?”
齐子慨心知躲不过,拉了椅子坐下。小房见义父与伯母话语中并无敌意,稍稍放了心,松开怀中的匕首,坐在齐子慨身旁。
齐子慨问道:“嫂子还有什么事?”
高氏道:“当然是喜事。严三公子看上你家闺女,想娶回华山去。”
齐子慨一愣,望向严旭亭,只见他一脸殷切,对着自己拱手行礼道:“家父听闻三爷有女,特命侄儿带来白银万两、锦缎千匹、玉壁十双……”
“行了,当我卖女儿呢!”齐子慨挥手示意严旭亭闭嘴。既然不是找上自己,想来可免嫂子一顿叨念,他心上石头落了地,立时有了主意,回道:“我这女儿才十六,不急着婚嫁。再说,我在江西义助了彭小丐,华山要追究起来,她也是仇名状株连的对象吧?”
严旭亭忙道:“彭小丐又不在这。崆峒与华山联姻,两边交好,株连本就可免,只望三爷大度,莫要计较才好。”
齐子慨道:“听上去,要是我不把闺女许配给你,你华山还得跟我计较了?”
严旭亭道:“华山也不想伤了与崆峒的和气,无论三爷许不许,江西的事揭过就是。”
齐子慨素来不喜华山蛮横,小房年纪小,身份又特殊,于是道:“我这女儿什么都不懂,还得多管教几年,我也舍不得,白费三公子跑这趟啦。”
高氏问齐小房道:“多大年纪了?”
齐小房嚅喏道:“十六。”
高氏道:“也不算小了。”
严旭亭忙道:“先定了亲,明年再迎娶也是行的。”
齐子慨道:“那明年再来提亲吧。”
严旭亭起身走到齐子慨面前,单膝跪地,道:“三爷,江西的事是华山丐帮与彭小丐的事,严旭亭身为人子,领受父命,自当尽力完成。您是当今独一无二的大侠,讲究是非公义,我也不说我堂而皇之,问心无愧,但要说我错,门阀斗争从来都是成王败寇,无关是非,您非要拿这事挤兑我,我连冤都喊不得。但我对令嫒一见倾心,不能不辩,还望三爷成全。”
齐子慨见他态度郑重,眼神诚恳,稍有动摇,但想到严家声名狼藉,若是得知小房过去遭遇,眼下这真心实意指不定就都化成了厌憎。高氏见他不语,问小房道:“小房愿不愿意嫁给严公子?”
她只道小房不过是个养女,严旭亭一表人才,又是九大家嫡子,身份尊贵,又亲自前来求亲,小房断无不允之理。哪知小房于世事多半不知,富贵家世一表人才什么的对她都无意义,只是一脸疑惑地问道:“什么是嫁?”
齐子慨道:“就是跟他过一辈子,他照顾你,你照顾他。”
小房噘起嘴道:“小房有义父了。这人很坏,想害义父,小房不要照顾他,也不要他照顾。”
严旭亭面露尴尬。高氏看齐小房浑然不知体统,言行失礼,喝道:“小房,说什么胡话呢!”
齐小房最怕受人喝叱,虽然胆子已比以前大了许多,仍禁不住身子一缩。齐子慨陪礼道:“嫂子,这孩子怕生,不懂事。”
高氏道:“这事又不是孩子做主,三爷你允便允了,华山又不辱没了你女儿。”
齐子慨摇头道:“我今年初才带她回来,还没养熟就要嫁,舍不得。明年再说,明年再说。”
高氏怒道:“说什么胡话!你当女儿是畜生,还等养熟了再杀?”
齐子慨不想在外人面前与嫂子争辩,只道:“行了嫂子,这事先按下。”
严旭亭本知这趟求亲困难,此刻遭拒,又是失落又是恼怒,起身道:“三爷不愿割爱,侄儿也不便强求,就此告辞。”
高氏道:“妾身送严公子一程。”
严旭亭只是推却,高氏仍送他到门口,低声道:“这事我再劝劝三爷,公子明年派个人来问,许就成了。”
严旭亭听了这话,精神一振,喜道:“多谢掌门夫人。”
严旭亭走后,高氏甚是不满,埋怨道:“华山怎么了?你连严公子都不嫁,这女儿打算嫁谁?”又道,“她要是你亲生的,说舍不得也就罢了,不过是认养的,还不到一年时间,年头还在山里流浪,年底就在华山享福,这福份还不够?严家就算有些不厚道,那也是对外人,对自己人可好着呢。”
齐子慨不便说出小房身世,只得道:“我这闺女长得漂亮,嫂子还怕她嫁不出去?”
高氏知道这小叔脾气性格,忍着怒气,话锋一转,又道:“你女儿的事先不说了,你自个呢?听说你去了趟青城,沈家有个闺女出名美貌,你见着了?”
齐子慨忙道:“见着了。楚夫人是我旧交,之前称兄道弟,现在要叫伯母,这口我改不了,还是算了。”
高氏骂道:“你要娶了诸葛焉的女儿,他还得叫你一声岳父!这种事还少见了?”
齐子慨撒谎道:“总之人家没提,我也不好涎着脸去求。”又问小房道,“走了一天,小房累不累?”
齐小房点点头,齐子慨忙道:“嫂子,我这累了一天,先走了。”他起身就走,小房连忙跟上。刚到门口,两名少年正好走入,见着齐子慨,齐声喊道:“三叔!”
这两人正是齐之松、齐之柏兄弟。齐之松十九,齐之柏十七,齐之松身长六尺有余,齐之柏还要高上一些,颇见英气。两人打了招呼,见着齐小房,都是一愣。
齐子慨介绍两人,又要齐小房打招呼,安置小房休息后,这才去见了朱指瑕,提及派间谍往关外之事。
“三爷的意思,是要往关外派死间?”朱指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