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72节
沈玉倾甚感讶异。虽然听说少嵩之争以后,嵩山派几任掌门都是温和派,与少林保持着不亲不疏的藩属关系,嵩山内部实有不少反少林分子,一直伺机夺权,有些偏激的更私下活动,与自己门派作对。因着这些人,嵩山内部始终无法团结,反倒削减了自己的实力,比起当年少嵩之争时,更没与少林一战的本钱。于是问道:“竟有这等人物?他是嵩山女婿,论年纪只怕与我相差无几,有这等才干,怎么以前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他的来历又是如何?”
谢孤白道:“他还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投入嵩山门下。”
嵩山中一直有反少林的势力,少林弟子竟能加入嵩山得到重用,还压下反少林势力?“这位萧公子真是人才。”沈玉倾道,“他日若有缘相见,非得结交不可。”
“嵩山壮大了,少林更不敢莽撞,天下乱了,对它没好处。”谢孤白道,“少林这一票,也难动摇。”
“剩下唐门、崆峒。”沈玉倾道,“只要青城不倒戈,衡山有四票。只要唐门答允与青城结盟,诸葛焉的盘算便落空了。”他道,“先生说的天下大乱,便会弥平于无形之中。”
他见谢孤白只是微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又问:“谢兄难道不以为然?”
谢孤白淡淡道:“诸葛焉继任后招兵买马的事,你也听说了。”
沈玉倾道:“难道他真的不惜一战?天下安定九十年了,就为了这个盟主之位?”
谢孤白反问:“招兵买马的难道只有点苍?”
“点苍势力壮大,衡山、青城与唐门与它紧连,自然也要准备。”沈玉倾道,“毋恃敌之不来,恃吾有以待之。”
谢孤白道:“那丐帮、华山呢?”
“青城、衡山势力渐壮……他们……”沈玉倾犹豫了。
谢孤白道:“自然也要增备人马。九大家中,倒有六家招兵买马了。”
“这是先生遍历九大家后,得来的结果?”沈玉倾问,“那依先生高见,要如何消弥这场可能的战祸?”
谢孤白道:“如果我说,这战祸不可能消弥呢?”
沈玉倾心中一惊,问道:“先生?”
谢孤白道:“或许,可以让它快点结束。”
沈玉倾琢磨这句话,点苍被衡山青城唐门三派包围,如果真要举事,三派夹击之下或许能速战速决,又或许,可以威吓点苍不敢兴兵。
“还有一事。”沈玉倾问道,“先生自称出自鬼谷一脉,但我查遍典籍,从未听过这个地方,也从未听过这个门派,先生是否有所隐瞒?”
谢孤白道:“傲峰鬼谷隐匿多年,查不到也是正常的。”
沈玉倾道:“这样的门派要藏也藏不起来,单说傲峰,傲峰在哪?我没听说过这座山。再说九大家现在掌管天下,又有哪里是他们管不着的。”
谢孤白笑道:“偏偏就有呢?”
沈玉倾又想了想,猛然醒悟过来:“昆仑?”
谢孤白笑道:“傲峰就在昆仑之上,也只有这个地方,是九大家管不着的。”
沈玉倾又问:“鬼谷一脉又是怎样的门派,又有怎样的宗旨?先生可以明示吗?”
谢孤白看了眼小八,小八道:“公子改天再问吧,这船晃了一天,摇死人啦。”
沈玉倾歉然道:“抱歉,打扰两位休息,在下告辞。”他起身行了礼。
他回到自己舱房内,却见沈未辰已在房内等他,问道:“小妹,找我干嘛?”
沈未辰道:“又去找谢公子了?”
沈玉倾点点头,道:“怎地?”
沈未辰摇摇头道:“我不喜欢他们两个。”
“喔?”沈玉倾虽感讶异,但也不是很讶异,“你觉得他们太古怪?”
“这两人藏得深,不知有多少话没说清楚。”沈未辰道,“李景风好多了,哥,你真是怠慢了。”
沈未辰这一话倒是提点了沈玉倾,自上船以来,他对谢孤白又是好奇又是佩服,心神往往都在他身上。只是想起当日被李景风教训,总觉得自己与他交谈,说什么都不对,要说些武林事,李景风不懂,要说些家常事,李景风也未必感兴趣,要是说些市井之事,那也太做作。真如李景风所言,话都兜不到一块,苦笑道:“古时信陵君结交侯赢,只送礼不登门,果然是有原因的。”
沈未辰道:“侯赢退了礼物,你也被退了礼物。你太拘谨。与人结交,你又不图他利益。你心里就藏着身份之别,这不是你瞧不起他,是你怕他以为你瞧不起他。其实,李景风没这么多心机。”
沈玉倾想了想,觉得有理,叹道:“你总是能提点我见不着的地方。”说着又问:“雅爷怎么肯放你跟我来唐门?”
“说到这桩事,这次使者被杀,我问过爹,爹说是你在背后算计,嫁祸给他,不然家里那支玄铁怎么失踪的?我替你辩解,说那是点苍自己摆布的大戏,就是要威逼青城。”
沈玉倾不想让小妹烦心,心想这事已打成悬案,便未说到沈雅言的嫌疑,只提可能是点苍设计的嫁祸,想来沈雅言自然也不会承认,只是没想他会赖到自己身上。又想,即便父亲不说,玄铁遭窃却是事实,这桩事也是自己给处理了,纵使父亲不说,以母亲的性格,雅爷在青城中的地位只怕要大不如前了,心中不忿那是当然。
“大伯怀疑我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玄铁收藏甚密,外人也不容易取得。”他这话一说,立刻便后悔,这不是又把嫌疑丢回到雅爷身上?他平常发言谨慎,谋定而后说,唯独在小妹面前没有心机,竟一时心直口快,忙道:“但夜榜神出鬼没,该是青城中藏有内奸。务必小心,若是让他挑拨了感情,对青城不利。”
沈未辰道:“总之爹怀疑你。我说我要跟着你去唐门,他本来不肯,我找楚夫人帮忙说情。楚夫人,嗯……劝了几句。”
母亲年轻时走跳江湖,是著名的女侠,她对雅爷的说词沈玉倾也能料想一二,想来雅爷也未必愿意,只是被母亲强逼着,这才不得不答应,于是笑道:“想来母亲应该说了不少好话,才让你出来这趟。”
沈未辰笑道:“可惜你没听着楚夫人那长篇大论的模样。”兄妹俩相视一笑。
※
第二天李景风起了大早,见沈玉倾坐在船边,手上不知拿着什么,于是打了招呼。沈玉倾挥手道:“景风,过来下。”
李景风听他叫得亲密,本不习惯,又想起昨日沈未辰说的话,走向前打个招呼,却见到沈玉倾正在钓鱼,旁边还摆着四支钓竿。沈玉倾说道:“上了船,不钓鱼岂不是浪费了,挑支一起玩玩,到蜀中还远得很呢。”
李景风虽没钓过鱼,也觉得有趣,挑了一支鱼竿,问道:“怎么只有五支钓竿?”
沈玉倾看着河水,说道:“小妹只会抓鱼打鱼,钓鱼杀鱼她可不敢。”
李景风笑问:“钓鱼抓鱼打鱼我不行,烤鱼煮鱼我倒是有独门秘诀。”
沈玉倾道:“那也得先钓到鱼。”
李景风抛了鱼钩入水:“这还得你教教我。”
沈玉倾道:“那有什么难的,首先,得有耐性。”
他两人说着,朱门殇、谢孤白、小八三人恰好也到甲板上来。沈玉倾见他们来到,叫来一起钓鱼,五人一排,各拿着鱼竿闲聊。
不一会,小八看着沈玉倾手上钓竿弯折,淡淡笑道:“鱼儿上钩啦。”
沈玉倾一拉,一条半尺长的大鱼果然上钩。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拍手笑道:“还是哥厉害。”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沈未辰不知何时到了甲板,躲在阴凉处观看。
沈玉倾笑道:“小妹,帮我把鱼解下来,这可是午餐呢。”
沈未辰看着在甲板上不停挣扎的鱼,心中不忍,忙道:“我不敢!我去帮你提水桶。”跑往舱房里。不一会便提了水桶过来,李景风替沈玉倾解鱼,两人重回到船边。朱门殇道:“昨天景风跟我说,他想去崆峒学艺。”
沈玉倾问道:“想清楚了?”
李景风点点头:“青城不能回,毒物暗器我也不爱,崆峒规矩虽多,传艺容易。我就想学点武功。做点有用的事。”他看着河面问道:“沈公子,这鱼怎么钓才好?”
沈玉倾道:“用对饵,用对钓竿,剩下的只有耐心,等着大鱼上钩。”
正说间,李景风手上的钓竿猛然一弯,李景风喜道:“上钩了。”说着用力一拉,那钩子咬不住,拉了个空竿,往后一甩,恰恰钩到沈玉倾衣领。李景风没察觉,扯着钩子,把沈玉倾衣领提了起来,沈玉倾忙道:“别扯!小心扯断了鱼线。”小八道:“果然有用,这条大鱼。”
众人大笑,沈未辰替沈玉倾解下钩子,沈玉倾道:“这鱼上了钩,不能急着拉,一用蛮力,鱼就脱钩,你得缓些。轻拉轻放,欲擒故纵。等他咬得深了,这才扬竿,关键就是看吃水跟钓竿的弯曲度。钓竿也是用熟最好,熟的钓竿才知道吃水多少,吃重多少。掂着份量,才不会走大留小。”
谢孤白笑道:“沈公子倒是说的一嘴好钓经。”
沈玉倾道:“家父说钓鱼养性,闲暇时会带我去钓鱼。”
朱门殇道:“这种闲活,富家公子也只知道皮毛。我钓过的鱼,比他吃过的虾还多。”
沈未辰笑道:“朱大夫别说大话,你那根竿子还没动静呢。”
朱门殇冷哼一声,说道:“要不来赌一把?我跟景风小弟一组,你们三个一组,比比看谁钓的鱼多。”
沈未辰道:“好啊,你要赌什么?”
朱门殇道:“你那块青城令牌送我。”他指的是代表青城少主身份的那块令牌,他曾在杨衍身上看过类似的一块,只是杨衍身上的是掌门令牌。且仙霞只是小派。而沈玉倾身上的青城令牌,代表的是整个青城的身份。虽次了一阶,却比杨衍身上那块有价值百倍。
沈未辰问道:“你要这个干嘛?”
朱门殇道:“青城少主的令牌可珍贵了。此后走南闯北,过关盘查都容易。拿出来吓唬人,指不定还能保命。”
谢孤白道:“要是惹了祸,还得青城帮你担着。”
沈玉倾犹豫道:“这令牌代表青城,可不能随意送人……”
沈未辰道:“那你拿什么出来赌?”
朱门殇道:“每人义诊一次。”
“你施医不收费,这算不上赌。”小八道:“签个卖身契,当三年给沈公子吧。”
朱门殇道:“怎么不说是当给你家公子?”
谢孤白道:“家境清寒,养不起活菩萨。”
朱门殇啐了一口道:“呸!你家境清寒,我不成了要饭的?”说着钓竿弯起,朱门殇道:“让你们见识我手段。”说着一拉,也拉起一只半尺长的大鱼,还比沈玉倾方才钓起的大些。
沈未辰道:“赌注还没下,这条可不能算数。”
朱门殇笑道:“不怕你们赖皮,让你们一点。”
小八道:“那便义诊一次吧。只是几时用上。得我们说了算。”
朱门殇笑道:“你输定了。”
小八又问李景风道:“你输什么?”
李景风想了半天,说道:“我一穷二白,没什么好赔的。”
沈玉倾道:“你去崆峒学艺,他日艺成,务必来青城见我一面。”
李景风点头道:“这可以。”
朱门殇道:“令牌只有一块,那是归我,你还要输什么给他?”
沈未辰笑道:“你也要我这块令牌吗?”
李景风摇摇头,忽道:“我去崆峒拜师,少把武器,沈姑娘有把配剑,就送我吧。”
沈未辰道:“那是哥送我的初衷。是我第一次铸剑打造的。”
李景风忙道:“那就算了吧。”
沈未辰看了沈玉倾一眼,沈玉倾点点头,沈未辰笑道:“行,赢了就送你。”
李景风大喜,顿时对这场打赌多了几分兴致。
谢孤白问道:“赌注定了吗?”
朱门殇道:“定了。”
谢孤白笑道:“那好!”说着拉起一条鱼,足有四寸多些。说道:“这叫先声夺人。”
原来众人讲话时他已得手,只是松着钓竿不起竿,等那条鱼游累了,不再挣扎,朱门殇一说好,当即起竿。
朱门殇骂道:“尽使些小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