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78节
讲到唐二小姐,沈玉倾与沈未辰又对看一眼,沈玉倾轻轻咳了一声道:“我想,咱们还是把唐大小姐当首选吧。”
“我也喜欢唐大小姐。”沈未辰道,“人亲近着呢。”
“你想娶,冷面夫人未必肯嫁。”谢孤白道,“不止大少爷,看今日宴席上的态度,整个唐门有不少人希望唐二小姐嫁出去。”
沈玉倾皱眉道:“难道是因为那流言,唐二小姐真不是亲生的?唐门要遮家丑,所以急于出嫁唐二小姐?”
“几年前我来过四川,唐二小姐那时才十六。我可没听过什么关于唐二小姐身世的流言,倒是有另一番说词。”谢孤白倒了杯茶,他酒量不行,今日宴席喝得多了,需要醒醒酒,提神。
“我听说大少爷不堪重任,冷面夫人想要跳过这一代,在三代中挑选继承人。”谢孤白看着手中茶杯,若有所思,接着道:“唐门规矩,传贤不传嫡,只要姓唐的都有资格接任唐门。”
沈玉倾的眼睛眯了起来,连沈未辰也想通了。唐二小姐手段狠辣,聪明美貌,颇有当年冷面夫人之风,极可能是下任的唐门掌事,所以今日宴席上,众人才会急于让唐二小姐出嫁,而且是联合几个宗族施压。
“只是我怀疑,这种手段对冷面夫人真有效?”谢孤白道,“你们听说过唐门的毒牢吗?”
“毒牢?”沈玉倾问,“那是什么?”
“冷面夫人出身卑微,以外姓之姿,又是女人,接了唐门掌事,即便是上任掌门钦点,也定然有人不服。那段时间,唐门有不少宗亲失踪,传言都被关入了冷面夫人私设的毒牢。”
若是靠着宗亲之力就能让冷面夫人屈服,她也执掌不了唐门这么多年,沈玉倾明白谢孤白的意思。
谢孤白接着说:“冷面夫人虽是外人,嫁入唐家终究还是姓唐,当年还有她丈夫唐绝的势力支持,这势力自也支持着她的继承人。如果是姑娘……”
沈未辰插嘴道:“想入赘他们俩姐妹的只怕多了去,这不用担心。”
沈玉倾却沉吟道:“但若唐二姑娘不姓唐……。”
谢孤白淡淡道:“或许……咱们会卷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唐二小姐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门外传来隔壁朱门殇的惨叫声,谢孤白看了一眼门外,“跟她周旋,可不是简单的事。”
第32章 毒·药
寅时刚过,唐绝便起身,这是他少年时养成的习惯。大家都说他后来日子安逸,什么都搁下,唯独这早起的习惯没搁下,几乎成了他唯一的优点。
他伸了个懒腰,正要下床,侍寝的芸娘受了惊动,忙起身道:“老爷缓些,别伤风了。”
“没事 。”唐绝说着。芸娘下床取了件外衣为他披上,到门口吩咐了一声,过了会,房外下人端来两盆水,一盆正冒着热烟。芸娘把热水倒进冷水中,试了温度,这才洗了手巾。唐绝擦了脸,精神稍旺,舒了口气,要站起身来,觉得腰硬腿僵,叹口气道:“真老了,起个床都累着。”
芸娘正服侍他更衣,酡红着脸道:“老爷昨晚还勇猛着,哪里见老。”
唐绝哈哈大笑,照着惯例到园中散步。走着走着,忽听到唐锦阳的声音喊道:“爹!”他回过头去,见唐锦阳怀抱着孙子,快步走来请安。“难得见你这么早起。”唐绝问道,“怎么了?”
“步儿想念爷爷,吵着要见您,就带他来了。”唐锦阳对着怀中睡眼惺忪的孩子道,“步儿快看,爷爷在这呢。”唐绝伸手抱过孩子逗着玩,问:“步儿,你要见爷爷吗?”那孩子被吵醒,抬起头看到唐绝,忽地大哭起来。唐绝忙连摇带哄,问道:“怎么了,小宝贝,怎么哭了?”
唐独步哭道:“睡觉,我要睡觉!呜哇……”唐绝甚是讶异。只见唐锦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赶紧接过孩子哄着:“别哭了,爷爷会笑你的。”
唐绝瞠目道:“你干嘛拿我来吓孩子!”唐锦阳更是尴尬,忙道:“别哭了,奶奶会听见。”听了这话,那孩子果然不哭了,缩到唐锦阳怀里道:“不哭,步儿不哭了,呜……”
唐绝眼珠子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说道:“带孩子去睡觉吧,睡不饱,长不好。我当年就没让你多睡点,懊恼到现在呢。”
唐锦阳羞愧道:“是。”又道:“奕堂哥、柳堂哥、七叔都来了,在隔壁院子闲聊呢。爹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唐绝讶异道:“老七也来了?”他想了想,“我这就过去。”
到了隔壁院子,果然瞧见七弟唐孤与侄子唐奕、唐柳正站着,看模样便知是在等他。四人照辈份打了招呼,唐绝道:“这么巧,大伙都聚在一起啦?”
唐奕道:“昨晚喝多了,睡得早,自然也起得早。”唐柳也道:“是啊,没想这么早起,索性就一起喝个茶。”
唐绝笑道:“我还没吃早点呢。”于是吩咐了下人备膳,四人寻了一处凉亭坐下,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
唐奕问道:“二伯,关于青城求亲的事,您怎么看?二丫头还行吗?”
唐绝道:“这事你问我,难道我做得了主?这家又不归我管。”
唐柳道:“二伯说话份量总是与我们不同,老夫人兴许会听。”
唐绝哈哈笑道:“你长这么大,几时见老太婆听过我的话?”
唐奕道:“女大不中留,总是要嫁的,不嫁沈三爷,我瞧他们少爷人品也好。二丫头压得住场,唐门跟青城感情就稳了,也不用事事让着点苍。”
唐绝问道:“我们什么事要让着点苍了?瞎鸡巴毛胡说。”
唐奕道:“二伯不知道点苍的事?”
唐绝道:“什么事?我又不管事。你以为老太婆会找我商量?我上次去她房里都不知哪个猴年马月的日子了。”
唐奕犹豫道:“总之,这次昆仑共议,点苍那边是有些意思……”
唐绝挥手道:“得了得了,别跟我说,都说几次我不管事,你们再这样,我要走了。”
唐柳一咬牙,站起身道:“二伯!您就算什么事都不管,总有听到些闲言闲语吧?二丫头……”
他语气甚重,正要再说话。一直都没说话的唐孤猛地一拍桌子,一声巨响,唐柳一惊,见唐孤怒目瞪着自己,不敢作声。
唐孤缓缓道:“我们年纪是大了,你这么大声,是怕我们听不着吗?”
唐柳忙弯腰道:“侄儿失礼了。”
唐绝打圆场道:“吃饭吧,饿着肚子,火气大。”
唐孤点点头,恰巧下人送来早膳,唐奕还想再说,唐柳拉着他衣袖制止。吃完早饭,唐孤道:“过两天祭祖,家里来的人多,多去打打招呼,联络一下感情。你们管着刑堂跟工堂,事情多着,忙去吧。”
唐柳唐奕点头称是,行礼告退。唐绝见唐孤不走,知道还有话说,问道:“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唐孤要了新茶,缓缓说道:“二哥,唐门的规矩,传贤不传嫡。早些年,咱们兄弟个个有机会,大伙干事都有竞争。直到那一年,你带了嫂子回来,众兄弟都落井下石,只有我帮你说话,你还记得吗?”
唐绝叹道:“怎么连你也找我说这些老掌故?今天要不是你在这,你以为我爱见这两个侄子?”
唐孤道:“二嫂入门几年,把事情办得利落妥当,困龙山那件事,本以为要兴刀兵,她几句话消了一场大战。三哥在衡山跟彭家抢女人,差点结了仇名状,她带人过去,当着三哥跟彭家人的面割了妓女的头,老三因此把她给恨上了。种种事情,让爹对她越加看重,反倒各兄弟对她忌惮,那时是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嫂子?”
唐绝道:“还是你。”
唐孤又道:“爹立她当掌事,虽然弟兄早有预料,仍有人怀恨在心。爹过世那天,又是谁收了密令,带着卫军包围唐门,把一众被骗来的兄弟困在里头,眼睁睁看着二嫂接任?”
唐绝道:“还是你。”
唐孤握紧拳头,又道:“还有二十年前那件事……”
唐绝点点头,道:“二哥跟嫂子向来信你,也敬重你。”
唐孤挥挥手道:“不用了,二嫂有本事,一众兄弟都及不上她手腕,我服气她。但追根究底,她嫁进唐门,就是一家人,终归是姓唐的。可女儿跟嫂子不同,女人嫁出去就是夫姓,儿子就不姓唐。”
唐绝道:“以唐家的声望,要招赘还不容易?”
唐孤道:“行,但假若这孩子就不姓唐呢?”
唐绝道:“这等流言你就信了?信口开河谁不会?真凭实据总要有。”
唐孤道:“连她爹都怀疑。这等身世不清不楚的娃儿,我就想问问,嫂子是不是真想把二丫头拉拔上?”
唐绝叹口气道:“都说老太婆进门后我早不管事了,你们偏生不信。她的想法你们摸不清,怎就指望我摸得清?”
唐孤道:“二哥,你不能装一辈子胡涂。”
唐绝道:“你都这把年纪了,别这么血性。儿子也大了,不用这么劳碌,听我劝,早些养生好。像我这样逍遥不也挺美的?”
唐孤道:“二哥,话我说得够明,你跟嫂子年纪都大,子侄辈人才都有。二丫头是有手段,可唐门也不是非要她不可,事情没水落石出,我头个反对。”
唐绝只是摇头叹气:“唉,何苦,何苦。”
唐孤离去后,唐绝回到房里,芸娘伺候着更衣脱鞋,又问:“吃过早饭没?我去准备点小菜。”唐绝挥手道:“吃过了。”
芸娘难得见他闭目沉思,取出琵琶问道:“要不我唱几首小曲给你听?”
唐绝忽问道:“你多大年纪了?”
芸娘吃了一惊,低声道:“十八岁上跟了老爷,已经十七年了。”
唐绝又问:“小芳呢?”
芸娘道:“芳妹小我两岁,也跟了老爷十四年了。”
唐绝点点头,问道:“想家吗?”
芸娘慌道:“夫人不喜欢我吗?”
“关她屁事。”唐绝道,“我就问你想家吗?”
芸娘道:“有些想着。”
唐绝想了想,道:“我写张条子,你跟小芳去总务府领三百两银子。房里喜欢什么,尽管带走,多带些,好傍身。钱要用自己身上,别养小白脸,以前你们香君姐就被骗光了积蓄,来府里求收容,反被打了出去。老太婆最见不得蠢女人,那是你们榜样。”
芸娘吓得胆颤心惊,跪下道:“我们做错了什么,老爷要赶我们走?”
唐绝道:“往例过了三十我就送出门,这几年想着年纪大了,捱不了多久,你们伺候着又熨贴,就多留了些日子。现在趁着你们还有点姿色,找个殷实人改嫁生子,过安生日子去。”
芸娘垂泪道:“我不走。老爷身体康健,我还想多伺候着三十年呢。”
唐绝轻抚芸娘的头发,笑道:“傻了?等我死了,你们啥都捞不着。去。”说着拿出纸笔,想了想,写了五百两,道:“多耽误了你们几年,当还的。”
芸娘含泪收下,道:“我让芳妹过来跟老爷告别。”
唐绝本想说不用,后来想了想,又点头道:“好吧。”
送走了芸娘,唐绝靠在太师椅上,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若无意外,这两个该是他最后的宠妾,以后得回老太婆房里睡了。
“四十几年了……不容易啊……”唐绝摇摇头,重又沉思。
※
吃早饭的时候,沈玉倾没见着朱门殇,问了谢孤白,小八回说早上敲了门没回应。回房时,沈玉倾又去敲了一次门,仍不闻回应,正有些担心,见一名青年剑客走来,认得是昨日唐惊才的护卫唐赢。唐赢拱手道:“昨晚大小姐有些不适,没能入席,怠慢了贵客,要我代为赔罪。”
沈玉倾谦让几句,又问起唐大小姐的病情,唐赢道:“大小姐不碍事,估摸着祭祖当天会好。”
沈玉倾知道是推托之词,也不追问,唐赢又道:“大小姐要我问客人要去哪里走走,派人招待。”
沈玉倾沉吟间,呀的一声,朱门殇打开房门喊了一声“药坊。”只见他脸色苍白,全无血色,声音甚是虚弱。
“药坊?”唐赢看了一眼沈玉倾,似是询问。沈玉倾笑道:“唐门制药名闻天下,药坊自然要去的,还请公子安排。”
唐赢离去后,沈未辰好奇问道:“你不是去给小姐看病,怎么回来反倒像是你病了?”
朱门殇欲言又止,只道:“我换衣服去。”又关上门。沈玉倾与沈未辰面面相觑。
过了会,一名下人来到,请沈玉倾众人出门。小八敲朱门殇的房门问:“走了,去不?”
“去!”朱门殇推开房门走出,只是脚步虚浮,差一点便要摔倒。小八忙扶住他,低声问道:“在唐二小姐那吃了亏?”
朱门殇横了他一眼,只是不答。
沈玉倾等人跟着那下人一路走去,又过了几个院子才出了唐门。门外已备好三辆马车,沈谢一车,小八与朱门殇一车,小妹一车。车行约摸半刻钟,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香味。马车来到一处门户紧闭的大庄院前,车夫喊了几句,大门打开,让马车驶入。
“到了。”车夫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