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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87节

  朱门殇道:“我可是青城的客卿,沈公子是我好友!他是未来的青城掌门,你不怕坏了青城跟唐门的关系?”

  唐奕道:“唐门也不怕跟谁交恶。你乖乖说,省掉受罪。”

  朱门殇道:“说屁!没的事,我能说什么?”

  唐奕道:“随便你怎么说,只要说二丫头是怎么勾引你,骗你帮她下毒,说得圆融就行。”

  朱门殇已知对方铁了心要栽赃,正想着如何拖延,唐奕有心要他吃些苦头,挥了手,两名侍卫上前架住了朱门殇,把他押上站笼,又将他脚下砖头抽去。朱门殇勉强仅以前脚掌触地,脖子悬于半空,几欲窒息,仍忍不住破口大骂。

  唐奕道:“省点口舌,留点力气,你还有得熬。”他话刚说完,一名侍卫快步走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唐奕大声道:“你回告沈公子,朱门殇是嫌犯,再来问一百遍我也不会让他见人,更不用想救他!”唐奕掌管刑堂,深知用刑三味,话一说完便起身离去。

  眼下朱门殇受的苦还不够,且不忙着逼供。

  ※

  严青峰望着坐在妆台前的唐绝艳。她正在梳头,那黑得发亮的乌丝衬着白得腻人的粉颈,诱惑十足,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他是华山掌门的四子,论身份也是尊贵的,但在掌门位置的竞逐上他落后三位哥哥太远,继续呆在华山,不是留在门派里就是领个闲差当富贵少爷,所以他决心出来闯闯,没想到最后竟然在唐门落脚。

  他想要这个女人,没有一个男人不想要这个女人。妲己、褒姒,那些书上记载的足以倾国倾城的美人就该长这个样子,没有一分瑕疵,肌肤上连一块斑都见不着。他为这个女人痴狂,愿意用客卿的身份当一个护卫,只等着这个女人垂青。

  有这种想法的男人多了去,只要她开一声口,他相信会有成百上千的男人为她死,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当她的客卿护卫。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碍眼的人,来得比他早两年,但他连客卿都算不上,只是个标准的护卫罢了。

  他看向身旁的孟渡江。峨眉不过是唐门辖下的一个门派而已,他也不过是个弟子,与自己世子的身份相比,云泥之别。但他还是厌恶他,非常之厌恶。唐绝艳的身边不该有任何男人,有他就够了,当然,他相信孟渡江也是这样想的。

  或许那也是因为他知道,只有唐绝艳想挑的男人,没有男人可以挑唐绝艳。而对唐绝艳而言,容貌、身份、武功、聪明、财富,这些都不是她的标准。她的标准只有喜爱,而没人了解她的喜爱。

  他连那个有着粗眉毛的朱大夫也跟着厌恶起来。他不能预测哪种男人会让她动心,所以他厌恶任何一个能被允许接近她的男人,这种不安全感,让他更对唐绝艳痴迷。男人,就是越掌握不到越想要的人,他相信孟渡江也是这样想的。

  “出去吧,我要换衣服。”唐绝艳说得很简单,命令他,就像是命令下人一样。她对谁都是这样。在华山的那段日子,只有他呼喝下人的份,除了父亲,谁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还是退了出去,跟那个他厌恶的男人一起退了出去,同时带上了门。

  唐绝艳没有把门掩实上闩,就在房里换了衣服。或许从门缝里头能看见乍露的春光,但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个讨厌的人自然也不敢。就是这样,她总是挑战你不敢做的底线,你可以用各种手段想要她,但你最后总是要不到她,除非她愿意。

  “进来吧。”她喊道。

  严青峰与孟渡江进到房里。唐绝艳换下了那身庄重的素服,回到她原本的打扮。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金边褛空开胸衫,配一条宝蓝薄纱披肩,跟一件开到腰际的叉裙,即便是青楼女子,也没人敢穿得如她这般妖艳。

  “姑娘没见着太夫人吗?”孟渡江问。

  该死,这个问题应该是由自己先问的。严青蜂看了孟渡江一眼,对方的眼神一样充满敌视。

  “进去的大夫没再出来,太婆伤得不轻。”

  “那朱门殇,不能留。”严青峰已经弄不清自己是出于嫉妒还是真心献策,但这话总是对的,“他熬不过刑,会把你招出来,只要招了,就算事后翻供也无用。”他淡淡说道,“杀了他。”

  ※

  “朱大夫非救不可。”沈未辰自责道,“是我贪玩,不该跟他瞎起哄,偷五里雾中。”

  自回到房中,沈未辰便不住道歉懊悔。沈玉倾皱起眉头,他不是个爱追究责任的人,此时责怪小妹也无用。其实朱门殇若真想索药,开个口,以他青城少主的面子,一两颗五里雾中不是问题,甚至更多都行。然而他也知道朱门殇的性格,讨不如偷,一来是不想求人,二来纯粹是贪玩。他行为失当,惹的这麻烦却着实不小,沈玉倾道:“现在骂你又有何用,怎么救朱大夫才是正事。”

  “正事应该是联姻的事。”小八道,“我们可不是来闯祸的。”

  沈未辰道:“你是说朱大夫不用救了?”

  “朱大夫肯定要救,小八的意思是说,那不是咱们此行的正事,不可莽撞冲动。”谢孤白道,“得谋定而后动。”

  沈玉倾道:“我向唐奕说了几次,还找了唐孤,他们不让我见朱大夫,这事可棘手着。”

  沈未辰又懊恼道:“怪我不但没拦着他,还跟着玩上了。”

  小八道:“我倒觉得,小姐这次是救了朱大夫。”

  沈未辰道:“你这安慰不着边际,怎么还是我救了他?”

  小八道:“朱大夫是有毛病的人,这性格改不了,即便你当下拦他,他也总能再惹出事来。若不是你让他多偷一颗五里雾中,今日只怕更加分辩不清。沈姑娘是帮了他。”

  沈未辰苦笑道:“承您开解,谢啦。”她心想小八为安慰她,竟想出这歪理来,她仍觉自责,但对这番心意也是理解。

  沈玉倾问道:“谢先生可有妙策解救朱大夫?”

  谢孤白道:“我得想想。”

  沈玉倾担忧道:“唐门不比青城,我怕朱大夫受大刑,这次吃的苦头定然不小,唉……”他叹口气。自知已将话说得轻了,朱门殇这次入牢,伤筋动骨都算是小事了。只是说得重了,又怕小妹更加自责。

  众人正筹思间,忽听到敲门声响,众人眼神交换,心想:“难道是唐二小姐?”小八道:“我去开门。”

  只见门外一名黄衫丽人,甚是美艳,却不是唐绝艳,而是她姐姐唐惊才。沈未辰讶异道:“怎么是你?”

  唐惊才看了屋内众人一眼,犹豫道:“你们在讨论朱大夫的事吗?”

  沈玉倾拱手道:“朱大夫惹了麻烦,我该向大小姐致歉。”

  唐惊才又问:“是否方便我说几句话?”

  沈玉倾道:“请!”

  唐惊才进了房,先对众人一一打了招呼。她见众人席地而坐,不分主次,笑道:“沈公子真是个好人。”

  她也不端架子,挪了位置,整了整裙子,就坐在沈未辰旁边。小八也稍微挪了身子,让出些空间。

  沈玉倾问道:“大小姐想说些什么?”

  自入唐门以来,这位大小姐深居简出,倒像是刻意避开他似的。唐绝艳卷入权力风暴,这姐姐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

  唐惊才眼波流转,又看了看沈玉倾,道:“我本有些犹豫,见你们这样不分主仆的坐着,那点疑虑也没了。沈公子,朱大夫应该不只是你手下客卿,更是朋友知己,你定当想救他。”

  沈玉倾道:“这是当然,大小姐有什么办法吗?”

  唐惊才摇头道:“刑堂是奕伯父管的,二丫头是副堂主,她比我使得上力。我来,是有件事拜托你们。”

  沈玉倾疑惑道:“在唐门的地界,沈某还有什么能帮上大小姐的忙?”

  唐惊才低头道:“我想请你们帮二丫头。”

  沈玉倾讶异道:“这是什么意思?二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他这讶异是几分装傻几分当真,唐绝艳的处境他自然明了,可讶异的是,唐绝艳口中似乎对这位大姐颇不以为然,即便在祭祖大典上两人也是各忙各的,不见交谈,唐惊才现在竟然亲自出面为妹妹求援?

  唐惊才看着沈玉倾,说道:“沈公子来到唐门有段时间,该听过些风言风语,祭祖大典上发生的事,难道还看不出端倪?”

  沈玉倾道:“唐门的家务事,听完也不好往心里去。在下此行只为三叔求婚,并无他意。”

  唐惊才愣了一下,说道:“唐门有传言,说小妹不是亲生的,她不姓唐。”

  沈玉倾道:“祭祖大典上确实听到大少爷提起这事,想来只是谣传而已。”

  唐惊才摇头道:“谣传是没错,但空穴来风也有个由头。二丫头这几年很得太婆疼爱,风头又健,里外都传太婆想让她接班,故意放了这谣言。这谣言不真,只是大伙盼着是真,大伙都盼着的事,就假不了。”

  沈玉倾这才发觉,这大小姐不仅端庄美艳,对人情世故、局势分剖也是透彻,不由得多了几分佩服。

  唐惊才叹道:“太公装傻了半辈子,父亲又……难免让她瞧不起男子。二妹的榜样便是太婆与娘,娘走得早,少了约束,性格更是偏激,目中无人是她的毛病。可她是真有本事,假若今天她是男子,那些叔伯兄弟谁敢多说闲话?不过就是瞧不起女人。太婆管了他们三十年,二丫头这么年轻,往后还得再管他们四五十年,这口气吞不下,所以拿着外姓说事。”

  沈玉倾听她言语中对自己妹妹颇多维护,他与沈未辰感情最笃,同为九大家传人,更知这情谊难得,不由得多生了几分好感,道:“大小姐对令妹当真关心。”

  小八问道:“大小姐也希望令妹当掌事吗?”

  唐惊才微笑道:“有了太婆这个榜样,又是朝夕相见,你说,哪个唐门姑娘能没点想望?太婆常对我们说,男人跟女人都一样。女人能做的事,男人未必能做;男人能做的事,女人能做得更好。尤其是美貌的女人,男人见了心摇神驰,乱了方寸,随时可以收服。”

  沈未辰道:“这话跟楚夫人说的差不多,只少了说美貌的后半段。”

  沈玉倾的母亲楚夫人最是厌憎轻女重男之风,常说巾帼不让须眉,只是母亲从不自恃美貌,反觉得女人仗恃美貌是种自辱。他又想起段家寨寨主,还有看尽风月的朱门殇,都先后栽在唐二小姐手上,觉得冷面夫人这话甚是有理,比起母亲的志高气大更务实了些,同时也心生警惕,暗道自己可不能轻易被美色所惑。

  唐惊才接着道:“我小时候就跟二妹一样,想着未来能继承太婆的衣钵。太婆要女人家美貌,我着心打扮,你们可想见不到,那时我穿衣的风情可不比二妹逊色多少。”她像是想起那段日子,甚觉怀念,不由得微笑起来,又接着道,“二丫头长得快,十二岁就有了身形,我记得那一日,她借了我的紫纱叉裙,从房里走到议事厅找太婆,一路上不知看掉了多少侍卫的眼珠子。”

  “那一日起,我就改换服装,当起良家妇女来了。”她不禁掩嘴笑道,“我终于懂了太公为啥装了半辈子傻,最好的衣裳,只有最适合的那个人穿起来才好。”

  一般女子见着有人穿衣服比自己好看,多半是嫉妒,唐惊才不仅未如此,反甘心退让,沈玉倾不禁佩服她大度,又疑问道:“那日祭祖,我瞧你们姐妹甚少交谈,还以为你们感情不睦。”

  “二妹的性格,怕谁也不好亲近吧。”唐惊才叹了口气,“她比我聪明,年岁又近,我管不住她,也不知怎么与她亲近,可她终究是我妹妹。”说着又望向沈玉倾道,“我也羡慕你这样的哥哥。”

  沈玉倾心想:“若是小妹也是二小姐这种性格,我也亲近不了。”一面问道:“你要我们怎么帮二小姐?”

  唐惊才道:“眼下我也无计可施,青城是座山,有依靠总比没有好。柳叔奕叔他们那边的消息我会去探听,若是有动作,就来帮你。还有件事,”她接着道,“别让二妹走岔了路。”

  沈玉倾道:“我这边若有消息,也会通知大小姐。”

  唐惊才起身一揖,道:“多谢大家了。”

  众人连忙起身回礼,等唐惊才去后,沈未辰才道:“想不到唐大小姐这么疼妹妹。”

  沈玉倾道:“虽说要我们帮二小姐,却也不知从何帮起。”

  谢孤白道:“我想一个人静静,沈公子,沈姑娘,”他拱手道,“我先回房想想,有什么想法再通知你们。”

  沈玉倾问道:“朱大夫还在险境,不能在这里商量吗?”

  谢孤白皱眉道:“眼下急不得,等想着了办法再商量。小八,走吧。”

  沈玉倾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禁起了些许疑心。

  ※

  唐飞今年五十二岁,除了唐孤外,唐门主掌要务的几名大人物中就属他最年长。他是唐门的旁支远亲,与唐绝一脉同一个玄祖父,祖上没落过一阵,到了唐绝那代,祖父才靠着经营药铺,打通关系,得到赏识,在唐门谋得一席之地。到了他这里才被延揽入唐门内部,稳稳当当地走了二十几年,几年前才当上唐门的账房。

  今早祭祖大典上发生的事着实令他惊讶不已,先不说老夫人摔倒这事,唐绝艳当面跟唐孤叫板也是怎么料也料想不到。他回到总务府后赶忙让下人熬了两杯压惊茶,镇镇心神。

  相较之下,唐绝艳来找他这件事虽然意外,但今天已经被吓够了,什么意外也不算意外了。

  “二丫头怎么有空来我这串门子,缺钱吗?”唐飞喝着茶,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位远亲侄女。真是个美人,自己要是年轻三十岁,肯定会被她迷倒。不过他也知道,唐绝艳来找他肯定是有目的,多半是想拉拢。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唐绝艳说什么,他就只是虚应故事,两不相帮。这是他们经商三代的习性,和气生财,谁也不得罪,是商人的优点,也是毛病。说到底,七叔跟唐奕、唐柳都是叔侄,连唐少卯血缘上也比他亲近得多,同一个玄祖父,除了姓唐,跟外人也差不了多少。这场斗争跟他没关系,最好也不要扯上关系。

  “七叔公有些碍事。”唐绝艳道,“我想请伯父帮我除掉他们。”

  唐飞一口压惊茶从嘴里喷了出来,忙喊道:“这压惊茶不顶事!珍珠粉,拿一两,不,拿整盒来!”

  过了会,下人送上一盒珍珠粉,唐飞也顾不上失礼,一口倒进嘴里,咕噜噜地就着压惊茶喝了下去。

  “二丫头,你是嫌飞伯父今天吓得不够,还来开这玩笑?”唐飞道。

  唐绝艳道:“我可不是开玩笑,七叔公他们咄咄逼人,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唐飞道:“你回去,我就当你没来过。去,去!”他挥着手,示意唐绝艳离开。唐绝艳却不肯走,道:“飞伯父,你已经帮了我,若是让他们得逞,你账房的位置肯定坐不稳,难道要让几位堂哥回去管那几间药铺?”

  唐飞道:“胡说,我几时帮了你了!”

  唐绝艳道:“今早的祭祖,你说人人有嫌疑,那不是帮我?”

  “放屁!”唐飞道,“你们用昆仑共议压七叔,当时我若不作声,他们必然来问我主意。我能说什么,支持你还是支持七叔?我说人人都有嫌疑,就是大伙都别想。让你爹上去,等老夫人醒来,自然就有了主意。”

  “那是你的想法。他们本占着优势,你一开口,就成了平局。你当时若帮着他们,五个领头的异口同声,搬出昆仑共议也压不住。”唐绝艳道,“他们认定你是帮我的,你不帮也是帮,还不如帮我。”

  唐飞吃了一惊。唐绝艳说得在理,今早的两不相帮在唐奕这些人眼中只怕还是偏袒,就算七叔他们赢了,自己也捞不着好处,只怕还得被清算。他开始后悔早上不该开口,却也明白这场斗争中,早上那种情况,要真等到唐孤等人来问意见,那真是被迫站边了。可这局势,押二丫头那是稳输不赢的。

  他叹了口气道:“你自个都说了,五个领头的,四个在他们那边,卫军、兵堂、工堂、刑堂全在那,剩下我一个不济事的账房,能干什么事?真要站边,我怎不站那边去?二丫头,飞伯父说句实话,没老夫人撑腰,你斗不过他们,也没本钱跟他们斗。”

  “我正在找本钱。”唐绝艳淡淡道,“伯父就是我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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