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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89节

  “我要吃饭!”喝完水后,朱门殇稍稍恢复了精神,道,“不要辣的。人参鸡汤、酸菜鱼、烤鸭、枸杞炖排骨。还要酒,上好的竹叶青,我要吃饭喝酒!”

  “你招了,马上就有东西吃,急什么?”唐奕道,“先说清楚。”

  “我他娘的要吃东西!”朱门殇怒吼道,“老子是废物,老子扛不住,但老子还是要吃东西!谁知道你们说话算不算话?肏你娘的快给我拿菜来!”

  唐奕挥挥手,示意侍卫去准备饭菜。

  疼痛使朱门殇蜷曲成一团,他双手抱住小腿,使劲调匀呼吸,不住地按摩双脚。那是另一种疼痛,但对比起刚才,那是舒服的疼痛。

  过了小半个时辰,又听到脚步声,是唐柳。

  “怎么来了?有事?”唐奕问道。

  “二丫头去账房了。”唐柳道,“怎么办?”

  “飞堂兄未必会帮她,就算要帮,他那点人马?”唐奕冷笑,“他没那个胆,也没那个能耐。”

  “就这样不管了?”唐柳问。

  “也不是不管,去探个口风可以。”唐奕道,“注意她跟青城那帮人有没有碰头。”他看着朱门殇道,“那人毕竟是青城的世子,别弄得太难看。”

  唐柳道:“那当然。说到这,那小姑娘真有本事,跟七叔拼力,保了这小子一双肩膀,真是见鬼了。”

  唐奕道:“肯定是七叔留手了,毕竟是青城嫡系,给个面子,唬唬他们就是。就那年纪,能有多大修为?”

  唐柳道:“也算是有资质了。”

  朱门殇听他们闲聊,没关注自己,更是加紧动作。又听唐柳问:“这小子怎样了?”

  唐奕道:“要招了。这刑,没人扛得住。”

  唐柳冷笑道:“才四个时辰,也不是个硬汉。”

  唐奕道:“你自个站站看,别光用嘴。”

  唐柳呸了一声,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朱门殇只听到唐奕说到他与唐孤商量过,要卫军尽量守在冷面夫人屋外,以防二丫头暗下毒手,之后唐柳便行离去。

  又过了会,侍卫带上酒菜。朱门殇扑了上去,一把抢过酒壶,哗啦啦一口干完,又抓起了汤里头的鸡肉排骨,大口地啃,一边喝着枸杞汤。唐奕觉得古怪,喝令把他架起。

  “喝也喝过吃也吃过,该招了吗?剩下的酒菜跑不了你的。”唐奕道,“二丫头怎样勾引你,让你对老夫人下毒的?”

  朱门殇挑了挑眉毛,却不回话,唐奕问道:“怎么不说话?”

  朱门殇又挑了挑眉毛,道:“我说了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拿眉毛说事,或许是这几天被沈玉倾他们调侃久了,自个也把眉毛当梗了。他觉得好笑,想来若是他们在此,听到这话也肯定会笑,可惜眼前只有唐奕,他不懂这笑话。

  唐奕怒道:“你别在这瞎弄把戏,随时让你回去站着。”

  朱门殇笑道:“你家二丫头勾引男人的本事就不用说了,我就是用这眉毛下毒,就这样挑呀挑的,就把毒给下到香里头去了。”

  “娘的,戏弄我!”唐奕起身一脚踹向朱门殇肚子,朱门殇呕的一声吐了出来,满地酒水食物。

  该死,又吐出来了,朱门殇心想。酒能活血,人参补气,让自己好受一点。唐奕怒不可遏,又重重踢了两脚,一脚正踢在朱门殇下颚处,把一颗臼齿给踢断了。

  唐奕蹲下身子,从袖子中取出一把短刀,道:“你是大夫,断了手,还能行医吗?”说着在他肩头比划着。

  朱门殇瞳孔收缩,怒道:“你想干嘛?”

  唐奕道:“你这苦头,才刚开始而已。”说着手起刀落。朱门殇只见眼前明晃晃的刀光闪动,正要叫出声来,却发现唐奕并未伤他,只是额头一凉。

  唐奕笑道:“你这眉毛看了甚是碍眼,剃掉了却又可笑。”

  原来唐奕只是恫吓,把他眉毛剃去。

  “这次你站久一点,别死太早,还有得受。”

  他挥了手,侍卫上前把朱门殇架起,又送回了站笼中。

  ※

  九月十八,戌时末。赶在门禁之前,一辆马车驶出了唐门大院,那是运送药材到唐门的车辆。卸了货后。赶在门禁之前离开。

  严青峰回到自己房里。唐绝艳戌时才回房,吩咐了他与孟渡江一些事情。要他们各自先回房休息。他提议守夜,唐绝艳只回答他:“如果七叔要卫军要冲进来,多两个人也保不住我。你们多养些精神,还有下半夜。”

  下半夜,他知道今晚会有不少事情。他得养精蓄锐,才能应付下半夜的变化。他心跳的比平常更急,情绪还维持在高亢。即便是华山的世子,牵扯到唐门家变,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他一推门就察觉不对。即便在稀薄的月光下,从房门推开不到一个指节宽的缝隙里,他就看见了一条黑影,等到门被推开两指宽时,他已经确定那条黑影正坐在桌前。

  当门缝开到拳头宽度时,他已握剑扑出。他脚步快,拔剑更快,踏出第一步时,他的剑已经出鞘,刺向那条人影。

  他不想知道那人是谁,这个唐门里头,多的是敌人,没有朋友。就算是朋友,也可以先制服了对方再说。

  他是华山的嫡子,自幼受的武学教育与普通弟子完全不同,这一剑又快又准,兼且收放自如,无论对方如何闪避腾挪,他总有办法继续追击。这样的武功,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一辈中,绝对算得上顶尖。

  咯的一声,那人并未闪避,手中拿着类似短刀的细长物品,挡下了他这一剑,听声音却又不似金属碰撞之声。这人功力深厚,看来不是个年轻人,他正要再出剑,就听到那人说道:“世侄且慢,是我。”

  他听过这声音,他知道是谁。

  “少卯叔,这样的玩笑开不得。”他冷冷道。

  那人正是兵堂的唐少卯,他所用的兵器正是他惯拿的折扇。

  “点了灯说话吧。”

  严青峰举起烛台,嗅了嗅蜡烛,将之拔起,从怀里另外取出一节蜡烛安上,点起了灯。

  “你倒是小心。”唐少卯道,“我没下毒。”

  “这里是唐门,小心一点好。”严青峰走到床边坐下,与唐少卯保持一段距离,他虽已把剑入鞘,却没将剑放下,问道,“堂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唐少卯把折扇在掌心上拍了两下,说道:“你想要二丫头,对吧?”

  “哪个男人不想要?”严青峰冷笑,“你有什么好主意?三分媚?”

  “二丫头要是当上了掌事,你还拿什么要她?”他指了指严青峰的下体,意有所指,“还是你有什么过人的长处?”

  严青峰甚是恼怒,沉声道:“除了我,还有谁匹配得起二姑娘?”他冷笑,“孟渡江?凭他?”

  “青城的沈玉倾沈公子怎样?”唐少卯道,“你有哪一点比得上他?”

  严青峰瞳孔登时收缩了起来。

  他不知道怎样的男人可以打动唐绝艳,或许沈玉倾也不行,但是他有的一切沈玉倾都有,而且更好。他是九大家的嫡子,沈玉倾却是九大家的世子;他算得上英挺,跟沈玉倾一比却相形失色;他武功是华山嫡传,在同辈中属佼佼者,但看沈未辰从八卫手上救朱门殇那一手,他自认办不到,连妹妹都有这等武功,沈玉倾想必更让他望尘莫及。

  沈玉倾每一项都比他好,如果沈玉倾打动不了唐绝艳,自己就更没那本事;如果自己有什么可以打动唐绝艳,沈玉倾只会更能打动她。

  “帮着她,你要不到她。”唐少卯道,“我能帮你要到她。”

  他忽然发现,室内的灯光仍然太暗,这样的夜色下,只凭一根蜡烛,是看不清楚眼前这人模样的。

  “你能?”严青峰哈哈大笑,“不是把她送去青城联姻?”

  “那是他们的想法,锦阳堂哥的想法,你知道,他向来异想天开,别当一回事。你该听听我的说法。”

  “你说,我听。”严青峰道,“怎么帮我?”

  “青城不会要二丫头,他们不敢。”唐少卯道,“我明天会去见沈玉倾,答应许配给他一个唐门姑娘。两家联姻,这是他来的目的,目的达到就好。”

  “你说了算?”严青峰冷笑,不以为然。

  “他们会答应的,他们很在乎那位大夫,我拿大夫当条件,他们会松口。再说,你看这封信。”

  他从怀里递出一封信,严青峰接过,就着灯火看了,冷笑道:“点苍的使者入境了?又如何?”

  “青城这次的目的是联唐门,抗点苍,你知道吧?”

  他是华山嫡子,自然知道父亲严非锡与诸葛焉的密谋,只是不说话。

  “二丫头势孤力单,没有胜算,只要在老夫人醒来前弄走她,她就翻不了身。沈玉倾不会下注在她身上,否则早上他就表态了。”

  “如果他不答应,我们就转跟点苍结盟。朱门殇加上结盟,又不用娶二丫头进门,你说,他会不答应吗?”

  “为什么不是嫁大小姐给青城,而是随便一个唐门姑娘?”

  唐少卯摇头笑道:“不是随便一个姑娘。等二丫头失势了,是大丫头值钱,还是我女儿,奕、柳的女儿值钱?”

  “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严青峰道,“那是青城的事。”

  唐少卯道:“青城不帮他,二丫头剩下什么?二伯的一封太夫人遗书而已。”

  他看着严青峰,缓缓道:“杀了孟渡江,把她带到华山去。这婚事,我替二丫头作主。我保证从这里到华山的路上,没有一个唐门子弟会拦阻你。”

  “她会恨我。”严青峰道。

  “你在乎?”唐少卯反问。

  是的,他不在乎,他只要她的身体。唐绝艳的心,谁也驾驭不住。

  “退一百步说,二丫头不会甘心,那时她最好的出路就是帮你取得华山掌门之位。对她而言,当华山的掌门夫人跟当唐门的掌事并无不同,也只有你当上掌门之后,她才有办法对我们报复。有了她,就像当年二伯父有了太夫人一样,华山与二丫头,都是你的。”

  唐少卯说着,每一句都理所当然,而严青峰知道,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你不怕太夫人醒来后报复?”严青峰问,“冷面夫人的手腕,你懂的。”

  “那也要她醒得过来。”

  烛火在暗夜中摇曳,忽地爆出一小朵火星,严青峰眼中的唐少卯不再只是个模糊的黑影,那形象在那瞬间忽地鲜明了起来。

  “是你对太夫人下毒?”严青峰脱口而出。

  烛火摇曳,唐少卯的脸色随着烛光明灭不定。

  ※

  九月十九,丑时。

  夜很深,月光被乌云笼罩,大街上只有微弱的灯火闪烁。

  不知从何处而来,几个人、十几个人、几十个人,越来越多的人慢慢向唐门大院靠近。

  朱门殇已经撑不住了,这一次他疼痛来得比之前更快,他以为自己能靠着酒力与药力多支撑一会,但是他扛不住。剧烈的痛苦使他全身抽筋,他是医生,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废掉。

  又过了几个时辰?两个,三个?唐奕明天还会来吗?他再问自己一次,自己还能扛住不招吗?

  沈玉倾能不能救自己?来得及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样的酷刑,他熬不过第二天。

  招了吧,管他娘的二小姐,操,反正也是上不了的骚货罢了,他又不是没遇见过。

  他在疼痛中昏迷,又在疼痛中醒来,半昏半醒之间,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罗晓,想起了那一次在妓院被打个半死。他想,如果那一次就被打死了,或许还好些,这次可比那次重伤还要难熬许多。

  生不如死就这个意思。

  他想起了沿门托钵的日子,直到他遇见师父觉证。他想起火化的那一日,熊熊的烈火中没有半颗舍利子。这是什么世道?难道佛也没天良?

  他想起了彭天诚,听说,他四年前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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