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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 第638节

  贾蔷倒也义气,但却无视了窦现,同隆安帝、韩彬、林如海等人道:“将这些田地大量收回,不是为了种地发财,靠逃那点地税也发不了财。正如林相所说,地里的出息远不够分红的。之所以将这些田地大量收回,是为了推广种植玉米和土豆。臣查了查,如今北地麦、菽、黍、稷中等田亩产多在二石上下,南省稻米产出,亦相差不远。但是玉米和土豆,正常亩产都能达到五石!对土地和水的要求,远不及麦、菽、黍、稷,更不用说稻米。

  王爷和臣以为,内务府终究是天家的内务府,不是一个纯粹的商贾门号,所想者,不能是一味的赚银子,还要体现天家爱民之担当。所以这些地收回后,会大量的种植……”

  没等他说完,就听窦现大声斥道:“简直荒唐!耕作乃国之大事,岂容你们胡作非为?亩产五石?这是甚么地方,也是你们信口开河之地?皇上,此子妖言惑众,妄动国本,当诛之以安天下!!”

  贾蔷侧过面去,目光清冷的看着窦现,好奇道:“窦大夫,朝野皆言汝为不畏强权敢犯言直谏之直臣,生平最憎恶不法事。本侯却奇怪了,宗室诸王里,为非作歹者比比皆是!元平功臣中,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者更不在少数。便是你所在的御史台内,与人为恶者难道少了?你不会不知,可你的不畏强权又在哪里?

  你道我路数不正,亲近天家于社稷有害……可当初那些年田国舅横行无忌之时,你也在京里啊,没见过你弹劾几回呐?

  太上皇亲近道人时,也没见你以死相谏。

  天下贪官横行,贪污索贿者如过江之鲫,你一个御史大夫不去盯着他们办正事,却连查也不查,就说亩产五石为虚?

  莫说这五石之数,是贾家用辽东数万亩地产换回来的数字,就算真的欠缺些,可我一不耗费公帑,二不占用民田,还帮着军机处解决了偌大的麻烦,我亏一点又怎么了?!

  窦大夫,卖直不是这样卖的。

  本侯一不如窦大夫这般求名,二不如窦大夫这样恋栈权位,三更不似窦大夫这样,对未知之事胡乱掺和,朝中大政我连边儿都不沾,怎么就碍着你的眼,让你喊打喊杀,非要除之而后快?

  本侯想了想,以为无非还是名、利二字在作祟。

  你虽清廉,却贪名,贪直名和清名,且小肚鸡肠!

  其实依我之愚见,这种贪,更恶心,也更可恨!!

  给脸不要脸,你为朝廷立过的功勋,及得上我贾家?打开两家宗祠看看,我贾家列祖列宗,为国洒血埋骨者何止百人?

  便是我这身侯位,也是靠九死一生平叛得来!

  你呢,于国于民又有甚么大功?就靠卖你那点直名?”

  “放肆!!”

  眼见窦现脸色涨红发紫,洗的发白的官袍都在颤栗,隆安帝暴怒喝道:“贾蔷,你大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狂妄!!”

  本该在隆安帝龙颜大怒时将头埋起来不被发现的李暄,这时却鬼使神差说了句:“父皇,儿臣觉得贾蔷说的很对啊……”

  说完,迎上隆安帝已经泛红的眼睛,才后悔起来,干笑两声埋下头去。

  隆安帝怒喝道:“来人!给朕拉出去打!谁再敢弄虚作假,朕连你们一起杖毙!!”

  眼见养心殿进来几个高壮内侍,要将贾蔷、李暄带下去行刑,林如海面沉如水,韩彬却出列求情道:“皇上,贾蔷顽劣惯了,口无遮拦,又年幼见识浅薄,恃宠而骄,自然该罚。可眼下内务府钱庄之事,实在缺不得人,也耽搁不得。若是果真能将宗室、勋臣稳住,那朝廷至少能节约出一年的光景,甚至都不止!看在其薄有微功的份上,还是让他们戴罪立功罢。”

  隆安帝大怒道:“戴罪立功?再让他们立功,那还了得?仗着立了点微功,就敢在朕的养心殿斥责这个辱骂那个,御史大夫也是他们能褒贬指点的?若再让他们立功,怕是连朕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随意议论了!”

  张谷、李晗、左骧三人出列,张谷求情道:“皇上,臣以为王爷和贾蔷万万不会如此。他们费心操持内务府钱庄一事,原就是出于一片忠孝之心,为皇上分忧解难。只是贾蔷平日里不参与朝政,不知窦大夫之苦衷和艰难,所以有所误会。另外就是……那玉米和土豆,果真能亩产五石?皇上,若是贾家在辽东种过数万亩的新作物,果真有此产量,那么对于新政来说,乃是如虎添翼之祥瑞!此事要紧,还是请皇上网开一面罢。”

  隆安帝只是不许,坚持要严惩贾蔷、李暄,不然如何能服人心?

  最后还是窦现,忍着满心羞辱悲愤,缓缓开口道:“皇上,国事要紧。内务府钱庄一事……乃当务之急!臣之荣辱,不算甚么。”

  隆安帝闻言,这才暂时作罢,厉声喝问贾蔷道:“你那二物,果真能产五石?但凡敢说一句虚言,数罪并罚!便是你先生也保你不得!恃宠而骄者,焉有好下场?”

  贾蔷脸色阴沉,头也不抬,道:“真不真的,臣说的不算。臣家在辽东的十几个大庄子,几万亩地,都种的这个。荣国府在城外有地,种的也是这个。不过臣提前说明白,荣府的地都是好地良田,亩产或许还高一些,却是做不得数的。这二物,尤其是土豆,适合在干旱山坡之地耕种,亩产未必有太高,但肯定比麦、菽、黍、稷之物收的多的多。皇上可派人亲自去收割,也可去贾家谷仓查看。”

  隆安帝闻言,心下有了数,眼睛变的明亮不少,一旁张谷呵呵笑问道:“贾蔷,你贾家那么多地,全种此物……你就不怕颗粒无收?再说,百姓都不吃这个,你种那么多,卖给谁去?”

  贾蔷沉默稍许,闷声道:“年初时我先生查出未来二年,大燕干旱少雨之地会越来越多,我就上了心。”

  李晗眉尖轻挑,看了眼颔首微笑的林如海后,问道:“即便你将这几万亩都种上了,可就算大丰收,又能有多少?接济不了数以百万计的灾民呐。”

  贾蔷摇头道:“不接济,贾家所收之粮,皆用作内务府皇庄明年的耕作粮种,多出来的,看看哪个省愿意种,敢种,就拨付过去。

  位卑不敢忘忧国。贾家不缺银子,能尽一份力,就尽一份力罢。至于能不能种,愿意不愿意种,随你们。

  凡事岂能尽如人意,我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此萧索之言一出,窦现一张脸……

  果真要成包公了……

  ……

第六百九十九章 封王!

  “位卑不敢忘忧国,说的好啊!”

  韩彬叹了声,而后对隆安帝道:“当初让贾蔷袭爵,有些可惜了。以贾蔷之才,实不该耽搁在武勋之属。”

  隆安帝看了眼神情淡淡的贾蔷,一脸的落寞,冷笑道:“少给朕作相!旁人说句位卑不敢忘忧国也就罢了,你一介超品武侯,世代勋族,难道不该忧国?再装神弄鬼,非逼着朕将这顿板子打实了不成?还有你!好的不学,这些倒是学的神似,一对混帐东西!”

  骂完贾蔷,又将贾蔷身旁一脸郁郁寡欢一副“天下人负我”模样的李暄给骂了通。

  两人闻言,对视了眼,一起挑了挑眉头,撇了撇嘴……

  贾蔷想了想,对隆安帝道:“皇上,臣和王爷办的这些事,原就不是内务府分内之事,也不是朝廷内属之事。退一万步说,果真办差了,对原有大政也毫无影响,办成了便是惊喜。窦大夫凭甚么对臣喊打喊杀?臣吃他家俸禄了还是吃他家米了?”

  “行了!”

  隆安帝喝道:“御史台风闻言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批你也是在保护你,都纵着你们来,你们两个还不翻了天了?”

  说罢,又同窦现道:“窦大夫,这两个混帐也没个正经差事,只在内务府担个总管之名,从不干预朝政。所以,窦大夫也不必对他们喊打喊杀。朕还没昏聩到,让两个荒唐小儿给蛊惑的地步!”

  窦现脸上浮现激愤,就想再说些甚么,却被韩彬所阻。

  韩彬问贾蔷道:“玉米、土豆二物,老夫也尝听闻过。早在世祖朝时,就先后自海外流入大燕,但是,也没听说产量颇丰……”

  贾蔷摇头道:“那是因为没有成规模的种过,南省不缺粮,自没人当作口粮来种。北地土地相对贫瘠,土地宝贵,更没人会轻易尝试。我是因为知道些西洋事,听说西洋那边多以此二物为主粮,才这般做的。”

  韩彬挑了挑眉尖,道:“只听说过,就敢一种几万亩?你哪来的那么多种子?”

  贾蔷闻言看了看李暄,道:“大燕境内种玉米和土豆最多的,就是内务府皇庄。我是从内务府买的粮种,载种下去的,王爷出了大力。”

  李暄闻言得意道:“这两样原只当做是菜来种,有一起子球攮的奴才就图省事,种了不少这些,也不好好打理……不过最后都被贾蔷买了去,没想到,还真有大用!”

  韩彬沉吟稍许,同隆安帝道:“皇上,兹事体大,耳听为虚,终究还要亲眼见一见。臣建议军机处往贾家庄子上过过眼,看看到底是真是假。若果真此二作物能果腹,对土地和水利要求不是很高,那于国朝于万民乃至于大燕社稷而言,功迈千秋!此事,远比内务府钱庄更重要十倍!”

  隆安帝缓缓点头道:“好,就劳爱卿亲自去看看!”

  贾蔷想了想道:“臣就不去了,省得被人说是弄虚作假。”

  韩彬笑了笑,也不会此辈小儿一般见识,招呼了林如海等人,一道出城,前往贾家庄子。

  从始至终,林如海都未曾与贾蔷说甚么话。

  不是不愿说,而是没必要。

  以贾蔷如今身上的差事和功勋而言,已不是窦现几句话就能动摇得了的……

  位卑不敢忘忧国,听闻这七个字林如海差点抚掌激赞。

  归根到底,窦现对于世勋之族的子弟还是瞧不起,以为皆是禄蠹之辈,虽然大部分的确如此……

  对于贾蔷和李暄的荒唐之名,也是深入窦现心底。

  贾蔷、李暄做出的那些事,在窦现看来都是荒唐胡闹,就算做出些成绩,顶多就是歪打正着。

  林如海心中哂然,窦广德视勋臣权贵之门为猛虎,偏执过甚,又忌惮贾蔷和天家关系过于亲厚,地位超然,心生打压之意,实在落了下乘。

  就看韩半山能不能说伏窦广德了,想坐正首辅,必要收服御史台。

  这是一条不成文的潜在规矩,手里握不住兰台御史,内阁首辅的位置是坐不稳的。

  如今看来,还差一些……

  ……

  养心殿,西暖阁。

  隆安帝带着贾蔷、李暄二人至此,与尹家太夫人说了几句话后,同贾蔷道:“贾蔷,窦大夫并非庸臣,也并非只会卖直名。朕非务虚之君,他若只顾卖直邀名,又岂能与你先生林如海同殿为臣?

  当年元平功臣气焰最盛时,六安侯仇成、西平侯孙昂仗着太上皇信重,横行京城,便是窦大夫搜集两位武侯十八条僭越谋反残害百姓之罪证,诛其满门!因为此事,窦大夫三个儿子,一个落水而亡,一个遇惊马而死,还有一个在学里和人辩论起了冲突,被人失手打残……

  谁都知道这里有问题,谁都知道这背后是权贵在弄鬼,可又能查出甚么来?所以,窦大夫对权贵才深恶痛绝!

  即便如此,窦大夫也从未妥协退后过。只是,变得更有手段了些。他不是要和背后之敌玉石俱焚,而是要用手段,将他们一个个查出来,绳之于法。

  他之所以对你有成见,便因你之今日,和当初六安侯、西平侯很有几分相像。这两人,颇得太上皇喜爱……”

  贾蔷觉得有些冤,道:“皇上,臣可从未欺男霸女过。也没仗着身份,作威作福过……”

  隆安帝冷笑道:“兰台弹劾五城兵马司的折子,摞起来比你一个人还高!还有你背后那个金沙帮,你以为能瞒得过人?虽然上回你巧舌如簧糊弄了过去,可金沙帮到底存在不存在,安分不安分,果真要朕给你掰扯掰扯?”

  贾蔷忙道:“皇上,随您怎么掰扯都不要紧,金沙帮哪个敢作奸犯科,臣绝不放过!之所以支持这么一个,除了这伙子根底是当年从龙老卒之后外,就是因为所谓的江湖绿林不能放松,要有人盯着,以防害民。臣虽然还有些小心思,但绝对没有丝毫危害朝廷危害安危的……”

  隆安帝讥讽道:“是,你安排这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随时准备跑路嘛,青石码头上的船还挺着?”

  尹后听了半晌,这会儿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同尹家太夫人道:“母亲怕是还没听过这个典故罢?”

  尹家太夫人看了看贾蔷,又悄悄看了眼隆安帝后,笑道:“确实不知……这好端端的,怎还想着要跑?却是把我弄糊涂了……”

  不用尹后解释,隆安帝就嘲讽道:“若不是心虚,又怎会随时准备跑路?臣子朕是见多了,就没见过这样的!”

  尹家太夫人帮着说话,道:“是不是误会了?”

  尹后笑的灿烂,道:“上回景阳钟响,贾蔷带着贾家内眷正巧在城外桃园庄子上游顽,结果以为城内有大变,就连夜将贾家内眷都打发到青石码头上停泊的船上,准备回城接了他先生就远走高飞。事后皇上和本宫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果真一直准备泛舟远走。五城兵马司四处覆灭江湖帮派,不听话的都没了,听话的也是为了有朝一日,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助他带上家人出城……”

  尹家太夫人简直瞠目结舌,问贾蔷道:“你这是准备干甚么?觉着这样险……”

  贾蔷也不抬头,轻声道:“自古以来,无论变法革新成败,最后主导变法之臣,大都会因为得罪太多势力,难得善终,几无幸免者。臣原无此大志,只是臣之先生怀治国兴邦之志,臣不得不下场。再后来,又得皇上、娘娘圣眷,愈发不能怠慢。但是,臣终究不是先生,并无以身许国之心。等新政功成之后,还是准备奉养先生回苏州老家静养。若仍难得安身之处,便出海远行。”

  这番话说罢,殿内沉静许久。

  这话实在是……让隆安帝生气!

  不过他一时也不愿开口,只想看看这个混帐,还能说出甚么好话来。

  尹家太夫人大吃一惊后,先飞速打量了眼隆安帝的面色,见起面色阴沉后,笑道:“这孩子,竟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皇上乃千百年来才能一出的圣君、仁君,皇上待其他臣子如何且不说,只看皇上如何待你,就不该说出这样没志气的话来。”

  尹皇后也笑吟吟道:“只要你自己莫要变了心,跟人学坏了,皇上和本宫又岂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李暄小声道:“母后,刚才还有人要父皇杀贾蔷呢……”

  话刚说完,被隆安帝一瞪眼,立刻又低下头去。

  尹皇后闻言一怔,转头看向隆安帝,隆安帝无奈摇头道:“窦大夫最见不得天家亲近武勋,再加上贾蔷又办了件大事,窦大夫不信,以为他妖言惑众,蛊惑君王,这才那般说。不过他是御史,风闻言事乃是本分,作不得真。莫说贾蔷和天家亲近,便是没这层关系,有林爱卿在,朕也不会真将他如何。”

  尹后显然也是了解窦现过往之事的,她好奇问贾蔷道:“你先生没有同你说过窦大夫之旧事?”

  贾蔷摇摇头道:“当了这绣衣卫指挥使后,先生就让臣少去布政坊了。”

  隆安帝摇头道:“林爱卿行事,素来如此缜密细致,当为诸臣表率。不过,你贾蔷顽劣惯了,倒不必恪守不变,左右你捅的篓子也不少,不在这一回两回。林爱卿眼下膝下无子,你还是要多去看看。”顿了顿又沉声道:“贾蔷,若那两种作物,果真能如你所言,一亩地能产出超过五石,且对地和水的所求不高,便是北地亦是丰收,那你所立之功,绝不亚于汝贾家先祖之功,甚至犹有过之。灭一国容易,可生养亿万黎庶却难。晋国公只是等闲,便是封王,也未尝不可!但朕眼下却不会这样做,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隆安帝的话,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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