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19节
“那个,小环你这几日暂且修养,好文章不急于一时。我先拿回去仔细看看,回来修订修订,你再继续写。”
“好的。”李环答应了,放松下来也感到困顿萎靡,张开小嘴打了一个呵欠。
李媚姐连忙指挥月香把李环扶走休息。
李佑摇摇头,把这叠文稿小心收进怀里,对李媚姐说:“好姐姐!晚饭没吃便到你这里来,现下饿了。”
略略放下心来的李媚姐笑道:“且随奴家来,管把你喂饱。”
一夜无话,到了天明李佑又扶墙而出,在那个对男人不公平的战场上被报复得精疲力尽。
今日李佑上县衙,吏员同僚们看着失势的他,目光有同情的、有鄙视的、有幸灾乐祸的,种种不一而足。这世道人心呐……
心里有了底的李佑毫不在意,只是偷眼看知县大老爷的官房,窥得一个知县空闲的当儿,溜进了官房。门子事先贿赂好了,倒没有拦着他。
“拜见大老爷。”李佑行礼道。
陈知县皱眉道:“何事?”
李佑早斟酌好词句,迅速说:“那夜本想把李环说与大老爷为偏房,只是叙话时候看了那女子写的小说之言,便果断了结此等念头。绝非属下有意拿大老爷名头招摇撞骗。”
陈知县注视李佑不语。
李佑赶紧从怀中掏出李环文稿,道:“此等内情,大老爷一看便知。”
此时陈知县左右也是无事闲坐,便接过来翻看。他看书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而下,不多时,便翻看了一小半。
陈知县将文稿向案几一掷,他虽博览群书,但何曾见得如此风格的小说,这个时代深入骨髓的大男子主义也接受不了那些桥段。评论道:“荒谬绝伦!这女子是失心疯了么,作出如此癫狂的文字,简直不堪入目,她是什么居心!”
李佑心里暗暗高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上前一步道:“大老爷!所以属下冤屈得很。那李环名声里是个知书达理的美貌小女子,年仅二八尚未出阁,想来也是房中良配,所以属下拼着自己的名声搅乱了她出阁之礼。但谁想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了这文字,属下当真惊出一身冷汗,这样心思的女子,如何能说合与大老爷?故后面属下就不敢继续谈了,不曾想闹出好多莫须有的误会。这让属下有口难辩。”
陈知县当然明白,这李佑饶了好大一个圈子明显是给自己分辩来了。谅你也不敢这样不知死活,陈知县心里想。嘴上却没说什么,只道:“速速将这文稿收走,简直污了本官的眼睛。”
李佑揣起文稿,继续喊冤道:“那严秀才与周老爷内外勾结,两个卑鄙小人听的市井闲言碎语,便蓄意中伤属下,请大老爷要做主。”
陈知县挥挥手道:“无他事你且下去。”李佑骂了一通县丞没被训斥,这已经很说明知县大老爷的态度了。
出得知县官房,李佑轻松许多,却又见黄师爷站在道旁正打量他。
“老先生好!”李佑殷勤上前见礼。
黄师爷狐疑问道:“你这是寻县尊办事?”
这多疑老先生可别是误会我背着他找知县做什么勾当!
李佑赶紧解释道:“并非在下有事,只是前番蒙受了周老爷胡言乱语的不白之冤,特地向大老爷辩解来了。”
黄师爷朝官房里面看了一眼,嘿嘿地笑了两声道:“你这混账东西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糊弄县尊?”
李佑道:“说得口渴,去老先生房中讨两杯茶,喝了再讲。”
两人便一同而去。
第二十一章 初入名利场
听李佑说了一番,黄师爷笑道:“你当县尊是糊涂鬼么,任是谁也看得出县丞故意夸大其词,蓄意要借机整治你,首先其心不良,然后才说得其他。”
“对的对的,在下有错,也是大老爷和师爷来教训,哪里轮得到别人来闲言碎语!”李佑异常坚定地说,心里恶心地吐了十八遍。无奈,能有今日位置,态度务必要端正,大腿必须要抱紧。
李佑费了好大心力才摆平了这遭事故,不日就见知县又发了告牌,任他为河工所副使,心里美滋滋的,开始算计有了银子以后干什么。另外,在陈知县照拂下,李佑的侄孙子李正过了县试一关,欢天喜地回家准备下半年的府试了。
此后还一首小诗在虚江县县衙里流传起来:“姑妄言之姑听之,说得口水细如丝。周公厌作为官语,爱学姑婆弄是非。”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谁编的,周姑婆的外号就传了起来,把个周县丞臊得几日不出官房见人,大发雷霆令胥吏们纠察此事,结果谁也不肯卖力气。
想想都知道,周县丞干几年就走人了,而李佑可是几代在公门了,何苦得罪。况且李佑有大老爷看重,比较起来周县丞也奈何不了人家。
周县丞不由得大骂胥吏之徒果然奸鄙无赖,后来就干脆借口公干,去南京了。
时间一晃已到六月中,这日天气炎热,然而李佑不得不一大早出城十里站立发呆去。
因为当朝正二品的资政大夫、兵部尚书卢老大人回故乡虚江县省亲了。说起来这卢尚书乃是本县近些年出过的品级最高的官员,虽称不上位极人臣,但也是文官阶层的顶峰了,他那位于县北的老家人人皆称尚书乡。
县城东关外十里的渡口岸边,全县有品级的官员都来迎接了,另外还有典史、县学教官等杂职,以及士子和父老代表,差不多有三十人。包括三个李佑当了典史后从未见过面的九品巡检,巡检是武官,这回来了主管巡检司的兵部尚书,当然也要出面远迎。
据报,前天那老大人在苏州府宴饮,昨天宿于兰洲水驿,预计今日上午可到虚江县城。
众人一边闲聊一边等候,忽然有眼力好的壮丁叫一声:“来了!”
一齐引颈远眺,果见河上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两艘大船,待到近些,清楚明白地看见前头船上打着尚书的牌号,果然这就是了。
官船停于岸边,岸上众人纳头便拜。
须发雪白的卢尚书从船舱出来,一身大红朱袍立于甲板十分醒目,他遥遥虚扶道:“吾回乡省亲,惊得父老不宁,诸位不必多礼。”
陈知县答道:“老大人归家,本县官民无不翘首以盼。下官敢请老大人至公馆休憩,略备薄酒以解风尘之苦。”
短短片刻就对答完毕,卢老大人回到船舱,官船继续开往县城方向,预计到北关码头下船乘轿。
岸上一干人等又原路返回,无人敢有怨言。李佑叹道,这种时候连这向来矜持的陈知县也像条狗一样,大丈夫当如是也……可惜。
回到县衙,李佑大口大口喝了一壶茶才解了渴。却见有个门子进来,递给李佑一张帖子,羡慕道:“李先生晚上可有口福了,大老爷特地点了名字叫你去的,衙内人人称羡,皆道老大爷恩遇李先生无以复加。”
原来这是今晚给卢老大人洗尘宴会的帖子,持此贴方能入得县公馆。陈知县点名的目的李佑明白得很,要赶紧预先弄几首应景的诗词备用,宴上多半会有这些应酬。这是他首次参加官宴,两个月前朱侍郎那次不能算,只是被参加了。
虚江县公馆内建有一处和园,是全苏州府都有名的园林,园内引水成湖,各处建造备极精工,卢尚书便下榻于和园。园中有榭,建于湖边水上,冠名流花榭,十分宽阔,今晚的筵席就摆在这里。
黄昏时分李佑进了和园,倒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相似。被人引到水榭内里,却猛地打了个寒战,只觉凉气逼人,仿佛置身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