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508节
程娘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奴家随了老爷之前,本就是住在京师的,有什么不习惯?”
李老爷十分尴尬,家中妻妾大都是南人,顺嘴说这些习惯了,一时却忽略了唯独程姨娘是北人。幸亏程娘子没甚心机,也不是心思重的女人,不然指不定会犯了什么小心眼。
他便又嘱咐道:“其余各房初次在京城过冬,有什么不适的你多注意些。衣物用具,该添置就添置,不要亏待了自己。”
“知道了,奴家尽快去问过诸位姐姐,不过明日奴家想要回父亲那里看看。”
李佑忽地想起什么,“这段时间,你可曾去见过你父亲?”
程姨娘老实答道:“这半月没去过,明天是我家嫂嫂寿辰,奴家想回去祝寿。”
什么嫂子生日不生日的,李佑没放在心上,不过若有所思道:“想我到京城以来,事务繁忙,尚未拜访过你父亲,明日正该登门去见见老丈。”
程姨娘心里一喜,夫君还是能给她很长脸的。她满怀期待地问道:“一同去么?”
“自然是同去。你可以直接过去,老爷我要先去衙署办了公事,随后再去。”
及到次日,程姨娘急不可耐地先出发了,李佑则去衙门视事。
其实也没什么公事,李佑在公署内稍稍坐了一会儿,换了便装,上轿去程家拜访。他这是私事,穿公服太招摇,所以就低调了。
程家宅子在东城,李佑到达时已经将近午时。今天程家有女人庆生,并没有张扬,只是在后院入口处能看出些端倪,宾客也大都是亲眷。
程老丈在前堂接见了李佑,作陪的还有程小娘子的同胞兄长程钰。李佑倒是第一次见到此人,上次他在京时,程钰还正在宁夏充军,这个妾兄似乎身体不错,居然熬到了赦免还活着。
如今程老丈的脸色可不像李佑上次离京之前那般满面风霜,看在李大人眼中富态了许多。
李佑暗道,想必他被发回了家产,同时身为京师盐业公会总管,又有归德长公主庇护,这一年来日子过得不错。
说实话,程老丈好歹也是落第读书人出身,对女儿给别人当小妾很有意见,但他明白木已成舟,没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只能认了。
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故而明知李佑到了京城,往来走动却很少,平时也绝少在别人前提起给人做妾的女儿。
李佑落座后,径自开门见说:“本官有一桩大生意,欲与老丈联手,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程老丈听到李佑提起生意,当即训道:“你既然为官,就当竭力报答君恩,并为朝廷效力!想着中饱私囊的买卖事情作甚!”
毫无心理准备的李佑突然遭了一通教训,不禁愕然,他所拜见的是老丈人兼盐商兼盐业公会总管么?这分明就是一个古板方正的读书人,或者说比他李佑还像个风宪官。
细想上次离京之前,与程老丈打过的几次交道,还真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自己没将他放在心上,一时间忘了而已。
在一旁侍候的程钰打圆场道:“都是自家人,父亲不必如此苛求!”
李佑看了眼程钰,微微皱眉道:“不敢久烦老丈,自家人确实不用多礼,还请自便。有程兄陪本官闲谈即可。”
程老丈点点头,起身走人。李佑目送他离开堂中,回过头来,对程钰道:“我这老丈人,平日在盐业公会里就是这副模样么?”
程钰赔着笑道,“我这父亲,在公会处事就是这般样子,好似官员一般。但众盐商偏偏还都服气这个模样,只道他做事公道。”
这也行……李佑经过观察,觉得这程钰不是迂腐人物,有心将胸中所想先略略与他谈一谈。
却不料此时忽然有个二十三四的年轻人闯进堂中,对李佑道:“你是程家小娘子的丈夫?我劝你还是趁早放手,不要在这里恬不知耻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奇货可居
对这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李大人除了愕然还是愕然,比方才被程老丈义正词严训诫还要愕然。如今还有人胆敢在他面前说这种不着调的话?此人又是哪根葱?
李佑以目光去询问程钰,但那程大舅哥也很讶异,暗暗揣测莫非此人迷上了自家小妹?这可有点红颜祸水了。
又愣了片刻,才介绍道:“此乃贱内的堂弟,姓吕名尚志。”
李大人闻言便语带讥讽道:“原来不过是个蚂蚁般的西商子弟,瞧这口气,我还以为惊动了什么公卿王侯!滚下去!”
李佑为何称那不速之客是西商子弟?话说上次程家遭遇大祸,程钰妻子病故,甚为凄惨。但被赦免后的程家时来运转,经过李佑的策划,摇身一变成了北方盐业执牛耳者,又成了长公主的御用商家。
虽然程家家产与其他巨商大贾相较差了不少,但这地位是大涨了,绝非普通商家可比,等若是商家中的官商。
在此情况下,从宁夏返回的程大少爷肯定不愁无好妻,很快便续了一房。他的新妻同样大有来头,出自于著名的西商吕家。
这西商是山陕商人的别称,顾名思义,就是源自山西和陕西的商人,堪称是天下最大的两个商帮之一,另一个当然就是徽商。
如果说徽商是南方商业龙头,那么西商就是北方商业霸主,京城地处北方,距离山西又不远,自然西商势力更大。
既然是程大舅哥的妻子的堂弟,定然也是西商吕家的人,但看他这岁数和智商,想必不是什么够分量的人物。所以李佑才自持身份,轻蔑地出口一句“不过是个蚂蚁般的西商子弟”。
这句让那吕尚志勃然大怒,破口叫道:“你又是什么阿猫阿狗,胆敢口出狂言!”
在一旁正想如何劝解的程钰登时神情变了色,李佑骂吕尚志,倒也没什么,但吕尚志出言辱骂李佑,这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虽然程大舅哥限于交际圈子局限性,对李佑的官场地位不见得有多了解,隔行如隔山,商人看朝廷中事当然是更如同雾里看花。但他也是知道,李佑是具有金书铁券的贵人,而且是能影响到归德长公主重用程家的贵人。
此人到底是眼瞎还是心瞎?李大人不怒反笑,嘿嘿几声,先伸手阻止了程大舅哥说话露底,又反问道:“那依你之见,我是何等样人?”
吕尚志斜睨李佑,撇嘴不屑道:“你大约是个做点不入流买卖的小商贾,有几个闲钱而已,充什么脸面。”
李佑转向程大舅哥,“他真不识得我?”
程钰无奈苦笑。他们父子对李佑的事情一向很低调,毕竟千金大小姐给别人当妾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再说当初是长公主直接把妹子送到了李佑身边,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所以,吕尚志这个新近因结亲才连上的亲戚,不晓得内幕虚实并不奇怪。
其实吕少爷如此断定李大人身份,不是胡乱猜测,同样是有根有据的。第一,程家老丈接见这女婿,才片刻功夫便起身离开,说明这个女婿与今日程家相比,没什么地位。
第二,程家老丈从不宣扬女儿之事,也能说明这个女婿上不了台面。大概因为程家之女给他当妾,是件很耻辱的事情,所以程老丈对女儿的事情向来闭口不言,讳莫若深。
第三,眼前此人穿着华丽,遍体上好的绫罗,又能在程家落难时,将程小娘子买回去当妾侍,那又说明他还是有点身家。
综合了以上三点理由,吕少爷便推断出,程家这个平时根本不露面的女婿肯定也是商人,但却是比程家差了很多的商人。一句话,平推碾压无压力。
程钰见李佑神色渐渐冷淡下来,心里有点着急,起身对吕尚志道:“我家小妹之事,不劳吕贤弟费心了,须知天涯何处无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