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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苹果 第16节

  谢婵则是个没有主见的墙头草,被谢青寄和谢然同时说服,觉得他们都很有道理。

  她的脾气就是这样,往好听里说叫随和温柔,往难听里说就是没有主见,好像谁都可以拿捏欺负她。

  谢婵刚进入现在这个工作单位的时候,被一群老员工欺负,总是把自己不想做的任务丢给她。

  她知道自己被欺负了,想着多一日不如少一事,从没有抱怨过,后来被谢然知道,让小马带着一群人去接谢婵下班。

  一群黑衣纹身壮汉排成一排站在公司门口,看见谢婵出来就一脸严肃地向她走去。谢婵瞬间想起以前被接“放学”的经历,吓得拉着同事低头就走,以小马为首的黑衣壮汉们当着十几个同事的面整齐划一地冲谢婵鞠躬,在谢婵花容失色的哆嗦下铿锵有力地喊着大姐好!

  从此以后谢婵在单位里再也没被迫做过分外的事情。

  提起过去,姐弟三人忍不住笑作一团。谢婵一手一个弟弟搂在怀里,揉他们的头发,连谢青寄这喜怒不形于色地都被姐姐逗笑,更别说谢然。

  谢婵突然看着谢然,温柔道:“有开心一点,轻松一点吗?”

  谢然一愣,很快明白谢婵口中的意思,掩饰道:“我哪有什么不开心的。”

  “你是不是被小马的爷爷吓到了?从回来脸色就不好,我之前看‘挪威的森林’,里面有这样一句话,‘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与之永存’。然然,大家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要去想以后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她搂着谢然的肩膀,用那股女性与生俱来的平静包容,温柔地看着从回来起就不对劲的弟弟。

  “你还有我和小谢啊,我们是一家人,真到那一天的时候,至少身边还有家人陪着,不会一人孤独地面对死亡。”

  她又突然哈哈笑道:“对了,你知道吗,网上都在传2012年,就是今年十二月底是世界末日,大家都要一起死。”

  谢婵总是这样充满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儿。

  谢然嗤笑道:“假的。”

  这一刻谢然终于敢于正视小马爷爷在濒临死亡时,那枯萎的面貌在瞬间给他带来的震撼与恐惧。

  可谢婵不知道的是,谢然已经独自经历过一次死亡。

  他一个人站在海边,听海浪,闻海风咸咸的味道,最后纵身一跃结束三十岁的生命。

  他们是一家人,可王雪新死的时候是一个人,谢婵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谢然一死,如果那个世界还继续存在,连谢青寄都是一个人了。

  他从不觉得独自面临死亡有什么可怕,他只不过是,把这些最爱之人的经历,都体会一遍罢了。

  谢然看着一无所知的姐姐,突然喉头发紧发涩,就在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谢青寄突然道:“换个话题吧,你和姐夫怎么样了?”

  “什么姐夫啊,还没结婚呢不许叫。”谢婵又羞涩地笑起来,她猛地想起什么,看向谢然:“对了,你和思博是不是认识?他那天从我们家走后跟我打听你来着。”

  谢婵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话音落地的一瞬间让谢然头皮发麻,心跳快得似要跃出胸腔。

  他维持着被姐姐搂住的动作,表情不变,实际上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谢婵此刻的脸和上辈子死前的一幕交叠在一起,她被从抢救室推出,头上蒙着白色的单子,谢然一点点掀开,看到姐姐毫无血色的面容。

  他的姐夫唐思博从一旁扑上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谢然没有流一滴眼泪,他面无表情地抓起唐思博,一拳揍了上去,又被谢青寄给拖开。

  谢青寄突然起身,收拾起谢婵和谢然吃剩下的碗,拿到外面水池里去。

  屋子里只剩下姐弟二人。

  谢然故作镇定:“嗯,以前一个高中的,但不熟,就,就一起打过篮球。”

第22章 发芽

  谢婵“哦”了声,没再说什么。

  谢然忍不住问:“他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啊,就说看着你有点眼熟,好像是学弟。”谢婵没有把谢然的异常放在心上,她拉着弟弟的手,又继续道:“你最近真的好奇怪,家也不回,都跟躲着我们似的,跟妈又吵架了?”

  谢然摇头,出了一身的汗又在瞬间冷下,紧紧扒着他的背,迫使他从刚才的姐弟温情中清醒出来,在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该走了,得离他们远些。

  他站起身,说还有事要办,谢婵有些沮丧扫兴:“你怎么这么忙啊,今天是周末,我们好久都没有一家人一起吃饭了,你晚上办完事情回家好吗?”谢然含糊地回应着,路过厨房,看到谢青寄在刷碗,他赶在谢青寄回头前迈出家门,没有给谢婵一个准话。

  “然然……”

  谢婵追出去,谢然越走越快,不敢回头看失落的姐姐。

  出租车一路载着谢然来到大哥最常出没的场子,门口的小弟告诉他大哥还没到,大嫂单位团建走不开,大哥给女儿开家长会去了。

  谢然在办公室里面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大哥顶着一脸被骂后的憋屈走进来。

  这是一种参加过家长会后独有的表情,每次王雪新给谢然开过家长会,回到家就是这副被骂傻了的样子。

  女儿的小书包被他甩到肩膀上,衬得异常违和。他语气随意地跟谢然打着招呼,仿佛上次见面让人把谢然打个半死的命令不是他下的一样。

  大哥的女儿穿着小裙子小皮鞋跟在身后,对着大哥一指,说她想吃麦当劳,不让她吃她就回家告状说爸爸今天又抽烟。

  大哥敢怒不敢言,让手下带女儿去吃麦当劳。

  “真是被惯得不像话,还会威胁人了。”大哥一边说着,一边摸出根烟咬在嘴里,谢然识趣地摸出打火机凑上前,笑道:“我弟也不让我抽烟。”

  大哥抬头看他,单眼皮下藏着见多识广后,对人下意识的审视琢磨。

  他笑了笑:“我可是老婆不让吸,呵呵,你弟,你弟是你老婆?”不等谢然回答,他又痛骂出声,憋屈道:“操,要不是去给她开家长会,我能愁得吸烟吗,你是没看见,老子被那个刚大学毕业的班主任凶成什么样子,你说现在的小学生怎么就不好好写作业呢……哎,发愁!”

  谢然坐在一旁没说话,大哥一根烟抽完,才问谢然今天来做什么。谢然实话实说,将小马的想法如实相告。

  大哥听完没说什么,又点上根烟,第二根烟抽完,提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小马为什么不来自己说,第二个问题是谢然要跟着一起走吗?

  “小马现在估计去哪里的心情都没有,只想守在他爷爷病床前面。”谢然一顿,又补充道:“我不走。”

  一听谢然不走,大哥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直截了当道:“你想走也没事,这有几个人还欠着我钱,你去处理一下,处理完了,随你跟小马怎么折腾。”

  谢然没吭声。大哥又突然哈哈大笑,有些喜怒无常,打趣道:“骗你的,一般说干完最后一票金盆洗手的人,都会死得很惨,八点档嘛,我知道,你嫂子经常看。”

  他捏着谢然的肩膀。

  “我这来去自由,绝不强求,你们俩不欠我钱,跟其他人不一样。上次教训你和小马,别往心里去,那是因为你们替我做事,我让你们赚钱,就得守规矩,不然这么多人我也没办法管了。你管的那几个场子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你还得替我看着,等我找到人,你想走随时可以走,以后做生意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一声,还是朋友。”

  谢然哑然失笑:“我真没想走。”

  他本就活不长,是否离开这里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

  大哥笑着打量谢然几眼,没再吭声,二人谁都不把对方的恭维客套话当真。他嘟囔着让谢然过来帮忙看看老师留的家庭作业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看不明白。

  谢然耐心地替小学生检查作业,大哥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掏出个存折推到谢然面前。

  谢然认出这个存折是他给老乔的那个,打开一看,给出去时是多少,现在账面上就还是多少,老乔一分钱都没动。

  大哥解释道:“他来我这里做会计,人我留着有用,利息不用给了,本金可以慢慢还。”

  谢然明白过来,老乔选择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老路。

  “今天他在吗?我去打个招呼。”

  大哥一指隔壁,谢然走进去,看见一个锃亮的脑瓜子,顿时觉得熟悉无比,大叫一声:“老乔!”

  对着账本打瞌睡的老乔吓得一哆嗦,见来人是谢然,又高兴起来,他局促地站起,面见领导似的冲谢然鞠躬。

  谢然也不客气,上来就摸人脑门,惊讶道:“你头发怎么掉这么多?”

  老乔腼腆地摸着头,小声道:“没事,没事……存折收到了?”见谢然点头,他又感慨地嗨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想了想还是不能逃跑,闺女还在旁边看着呢,不能让她一辈子跟着我东躲西藏。”

  谢然表情不变,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疑惑道:“什么逃跑?你那天不是在整理衣服吗?”

  老乔一怔,见谢然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很快反应过来,感激地看着他,突然手忙脚乱起来。

  他摘下眼镜抹着湿润的眼眶,吸着鼻子道:“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吧,把你弟弟也叫上。”

  “这几天可不行,”谢然遗憾摇头:“小马的爷爷摔了一跤躺在医院里,差点没救过来,医生不让出院,我得去陪夜。”

  “……小马?就,就是胳膊上有纹身,头发很短的那个吗?他,他那天……”

  老乔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奇怪。

  提起小马,他眼里有种畏怯,但又有些不可忽视的激动战栗,嘴角的肌肉怪异地抽搐着。

  谢然瞄了眼老乔发抖的手,知道他一定是想起那天被小马羞辱,在阴茎上写字的事情。他无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劝老乔大度,更说不出叫他不要跟小马计较之类的话,他知道小马做得过分,可也知道小马本性并不坏。

  谢然又安慰老乔几句,转身往外走时回头一看,老乔还站在原地。

  他的手紧紧攥着,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整个人忽明忽暗,脸上的表情是谢然上辈子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压抑隐忍。

  走到大门口时,老乔追上来,他抓着公文包,抹着额头的汗,紧张道:“我,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一直跟仇人似的,正好我认识一个很有经验的护工可以帮忙。”

  谢然盯着老乔看了一会儿,老乔更加紧张,谁知谢然只是认真道:“回头我叫小马给你道个歉。”

  二人没再说话,恰好到小乔放学的时间,索性就接上她一起去。

  谢然在出租车上接到谢青寄打来的电话,说姐姐问他晚上还要不要回家吃饭。谢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旁边的老乔对司机说下个路口转弯,电话里的谢青寄听到,问谢然是谁在讲话。

  “老乔,就女儿被你带出去吃饭的那个,现在是我同事了,他和我一起去医院看看小马的爷爷,晚上我就不回家了,我在医院陪夜。”

  谢然挂断电话,老乔接上女儿,出租车又往医院开。

  马爷爷比刚从抢救室推出来时还要憔悴,脸色已经开始发青,眉宇间有股死人才有的郁色。老爷子已经醒来,就是暂时说不出话,只能眨眼睛,看见谢然还能认出人,冲他勉强笑了笑。

  谢然凑上去问好,小马起身,看到后面跟着的老乔,露出几分意外神色。

  老乔先一步上前,他还不知道小马已经退出的事情,拘谨道:“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听谢然说你爷爷这边需要护工,正好我认识一个,打折估计有点困难,但好歹是熟人,不会不尽心。”

  小马低着头没吭声,过了半晌,哽咽着嗯了一声,说谢谢。

  谢然假装没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变化,看到小乔直勾勾地站在旁边,一脸茫然地看着小马的爷爷。

  他顺着小乔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临时护工在给小马的爷爷换裤子擦屁股。

  老人双腿大敞着,生死关头走一遭后再顾不得羞耻,麻木地躺在床上任人摆弄,两条大腿像随意支起来的柴火棍,在外面松松垮垮地裹着层皮肉,兜住里面的血管和肉块。

  女护工见怪不怪,毫无波澜地把老人裤子脱下,麻木地拎起他腿间瑟缩垂软的阴茎擦拭上面的污渍,也不管旁边是否有人会看到,仿佛人一老,活力没了,尊严也没了。

  谢然刚想把小乔拉开,却有人比他更快,从后面轻轻捂住小乔的双眼。

  谢然转头一看,居然是谢青寄。

  谢青寄脸上的平静淡然,与医院这个伤心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来,谢然眼里就没有别的人了。

  小乔静了静,突然问道:“爷爷的裤子也被人扒光了,为什么没有人往他屁股上写字?”

第23章 再见

  兄弟俩人听见这句话,各自脸色都变了变,谢然下意识朝老乔看过去,好在他的注意力都在和小马介绍护工上,没有听到小乔这句语出惊人的质问。

  谢青寄蹲下,和小乔平视,低声同她商量:“这句话能不能以后不要对着你爸爸说,他听到可能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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