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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苹果 第5节

  母女俩慌慌忙忙,把谢然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扶上电动车,驮到医院去。谢然脑袋昏昏沉沉,压在姐姐汗湿单薄的肩膀上,姐姐骑着小电驴一路风驰电掣,两条细细的胳膊还没自己脚腕子粗。

  谢然被太阳晒得满头热汗,他的眼泪流到姐姐身上。

  他好像又舍不得死了。

  倒霉鬼谢然再醒来时躺在医院输液间的病床上,旁边还有个老大爷想要吐痰,咳得惊天动地。谢婵坐在旁边,头一点一点的,谢然一睁眼她就醒了,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谢然反反复复地发烧,两个吊瓶打进去依然不见好转,医生只好叫他今晚留院观察。

  谢婵本要留下陪夜,却被他打发回家。

  谢然问她:“谢青寄呢?”

  他一脸不在意,像是随口一问。

  “他今天去学校,再过半个月有个小考,前三十进冲刺班,你忘了?”

  “哦,对,没想起来。”

  谢然当然没忘。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强迫了谢青寄,二人下床,衣服刚刚穿好,谢青寄就扑上来和他打了一架,谢然被操得手脚发软,浑身酸痛,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但他一边被打,一边挑衅。

  “我喜欢你,就想跟你在一起,我是你哥怎么了?又没搞别人的弟弟。”

  谢青寄到底是被他的无知狂妄给激怒了。

  最后还是隔壁屋的谢婵听见动静,把兄弟二人架开,谢青寄摔门而出。

  那是谢婵第一次见斯文的谢青寄发那么大脾气。

  接下来一个月他根本不敢出现谢青寄眼前,在店里凑合着睡,也不知道谢青寄是怎么过的,只知道一向在年级名列前茅的弟弟在那次重要的考试中失了手,进了师资力量不如冲刺班的平行班。

  当时校方专门为这件事情开过会,想要为谢青寄破例,但有其他家长找了过来,要求也为他们的孩子破例,这事当时闹得还挺大,越来越多的家长参与进来,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谢婵又给谢然买了些吃的,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老是盯着自己瞧。

  “我脸上有东西吗?”

  谢然只一个劲儿地笑。

  临走前,谢婵突然犹豫着开口:“然然,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你输液的时候一直喊我和小谢的名字,有时还喊咱妈。”

  谢然面色不变,茫然道:“没有啊。”

  谢婵又看他几眼,见问不出什么,只好一头雾水地离开。

  姐姐一走,谢然嘴边吊儿郎当的微笑就在顷刻间消失,他嘴角向下一撇,眉眼间露出一股无所谓的颓丧感,怔怔地看着窗外。隔壁的老大爷还在吭哧吭哧吐痰,谢然听着这声音有点烦,一个人提着输液瓶躲洗手间去了。

  他看着镜中二十四岁的自己,好像和三十岁没什么不同,已经忘记上辈子这个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反正肯定比镜子里的这个衰鬼看起来要意气风发,要不知天高地厚。

  说幸运也够幸运,他获得了一次别人求不来的重新来过的机会,说倒霉却也够倒霉,他重生在一切转折的节点,又眼睁睁地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但凡早几个小时,甚至是早几十分钟,他绝对不会踏入那个房间一步,他要躲谢青寄躲得远远的,这辈子都当个本分的好哥哥。

  谢然叹口气,推着吊瓶出来,走到还在咳嗽的老大爷身边,帮忙拍着他的背。

  背后有护士喊他名字,说要给他量体温,谢然一转身,看到输液室门外面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看着有点像谢青寄,却不敢自作多情,当做没看到,乖乖任护士摆弄,然而眼睛却下意识往门外瞟。

  等护士一结束,谢然就忍不住推着吊瓶跑出去,输液室门口却只有来来往往的病号和家属,压根没有什么穿校服的人。

  中午的时候王雪新过来给他送饭,谢然脖子后面的皮一紧,心想完蛋,他早上太过失态,害他老娘在叔叔阿姨面前丢人,这会儿怕是来算账的。

  谁知王雪新和颜悦色,压根就不计较刚才的乌龙,甚至颇为慈眉善目,用勺子舀粥,往谢然嘴里送,恨不得把“母性大发”四个字刻在脸上。

  谢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王雪新瞧,打算把这几年少看的都看回来。

  “谢青寄呢?中午没回家?”

  他们家离学校近,中午都是走读回家吃。

  “回了啊,吃完饭就回学校了,你快趁热吃。”

  “哦,那他说什么没有……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王雪新举着手,眉头一拧,怒道:“啰嗦什么,吃你的,你弟好得很,你不带坏他我就谢天谢地了,我手都举酸了!话说你俩昨晚在叮叮咣咣干什么呢,打架啦?”

  谢然赶紧把嘴凑上去,二人一个喂,一个吃,难得的心平气和,王雪新被转移注意力,不再继续追问。

  上辈子的时候王雪新和谢然的母子关系时而尴尬时而紧张,王雪新不想让他干一些不正经的勾当,谢然却觉得没什么,能挣钱就行,再说了,他会干这行其实也是因为王雪新和谢婵。

  当年王雪新一气之下跟他爸离婚,带着三个孩子净身出户,为了拉扯姐弟三个,拿出仅有的积蓄开了家水果铺子。

  那时治安要比现在乱,有人见王雪新孤儿寡母,就专门来收她家的“摊位费”。王雪新这婆娘泼辣刁蛮不好欺负,可她的女儿却很胆小。

  一群人整天等在谢婵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什么也不做,也不跟谢婵说话,就单单勾着肩膀,流里流气地跟在谢婵身后,“护送”她上学、下学。

  谢婵经常被吓哭着回家。

  谢青寄的应对办法就是拿出攒下的压岁钱报名散打班。

  谢然没有这么劳民伤财,他觉得小混混这种存在,走一波旧的就会来一波新的,既然瓦解不了敌人,那么他就打入敌人内部,成为他们的一员!

  几个月后,王雪新渐渐觉出不对劲来,没人来要钱不说,那群小混混见了她反倒还客气的很,帮她搬箱子摆货,有客人无理取闹,立刻有纹身大汉挺身而出路见不平。

  最后王雪新觉出不对劲来,跟着谢然,结果亲眼看见他替人讨债追债,还在一群小流氓间混得如鱼得水。

  当天下午,该社会青年,犯罪分子预备役谢然,被自己老娘提着棍子,一路鸡飞狗跳地追了四条街。

  时至今日,王雪新一提到谢然来钱的那些勾当,还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她给儿子喂完饭,又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才没好气地冲门外头道:“进来吧,我要走了,你们又打算背着大人干什么去。”

  谢然不知道他妈在和谁说话,往门外一看,只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怀里抱着看望病号的果篮和一箱八宝粥,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该青年近一米九,身材壮硕,流里流气,得叫人仰着头看。

  气质之独特,外貌之“吝啬”,是警察看见以后要警惕,重点关照的那种。

  他见被王雪新发现,只好从门后走出来,腆着脸谄媚道:“阿姨,我就是来看看然哥,不干什么,谢婵姐说然哥生病了。”

  听着这声“然哥”, 谢然瞬间就愣了。

  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好像总是被出其不意地“惊诧”一下,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是真的重生,重生在一个什么都来不及,却又好像没那么糟糕的关键时刻。

第7章 目标

  王雪新面色不善,警告般地朝这人脑门上一点:“马贝贝!你们俩成天就胡闹吧,早晚进警察局!”

  这声“马贝贝”将此壮汉吓得不轻,他黝黑的脸颊面色羞红,黑里透紫,只盼着王雪新嗓门小一点,求饶道:“小马,姨,叫我小马就行!”

  一个虎背熊腰,满胳膊文身的大汉本名居然叫马贝贝,实在难以启齿。然而王雪新就住他家隔壁,和他妈是牌友,他与谢然是发小,双方知根知底,王雪新压根不吃他这套,抱着饭桶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马浑身是汗,龇牙咧嘴地挠着头皮,终于把这难伺候的婶子送走,转头一看,他家然哥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抱着个果篮往病床前愣头愣脑地一杵,手在谢然面前晃了晃:“然哥?你怎么了?”

  谢然一把攥住他的手。

  小马浑身不得劲,余光察觉到隔壁床老大爷诡异的视线,只想把手抽出,却被谢然死死抓住。小马开始害怕,就怕谢然下一秒要和他十指紧扣,谁知谢然只是用力攥着他的手,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遍。

  “小马?”

  谢然声音嘶哑地开口。

  小马被吓得不敢吭声。

  “小马!”

  谢然激动得声音哽咽,手腕一用力,把小马扯到身前一把抱住,隔壁的大爷受到惊吓,惊天动地地咳起来。

  马贝贝被他这样一抱,整个人都不好了,鸡皮疙瘩起一身。

  其实他今天来,压根不是单纯探望病号,而是来求和的。

  一个礼拜前,两人就追债方式发生分歧,谢然认为盗亦有道,追债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紧,要有技巧。小马却觉得谢然的办法效率太慢,能把钱追回来的办法就是好办法,钱追不回来,那多的是办法还债。

  各行各业都有食物链和潜规则,他们这些人也不例外,追钱时免不了动手打人,威胁恐吓,可追不回来钱时,他们也会挨打,也会被人威胁恐吓。

  谢然是他们这群人的“然哥”,可谢然头上也有大哥。

  大哥身边跟着的打手冷漠无情,又对大哥忠心耿耿,管你是不是自己人,下手丝毫不留情面,追回来钱,也能拿到相对丰厚的佣金,追不回来钱,那就要挨打。

  小马没有什么赚钱的本事,只有这个行当来钱最快,也来钱最多,可他被打怕了,和谢然说不能再用老一套的办法追债。最后二人当着兄弟的面大吵一架,小马摔门而出,好几天都互不搭理。

  一个礼拜后小马憋不住,去谢然家里求和,才被谢婵告知谢然在医院,只好抱着果篮摸了过来,结果被嫉恶如仇的王雪新当场撞破。

  谢然很快恢复正常,松开小马汗津津的背,仔细将他端详。

  那看法仔细,着实叫小马毛骨悚然,只感觉自己手背上有几根毛都快叫谢然给数清楚了,正想抱着对方大腿喊哥认错,却听谢然认真冲他打招呼:“小马,好久不见。”

  谢然的手拍着小马的胳膊,是好兄弟间的拍法。

  小马瞬间委屈起来,心想哪里好久不见,明明两天前还在家门口碰见过。谢然那时还在气头上,看见他也不跟他打招呼,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把小马的心都给瞪碎了!

  小马别别扭扭,一米八几的大汉小媳妇般委屈,抱着果篮道:“然哥……我以后不当着兄弟们的面顶撞你,你也不许跟我计较,你做事有道理,我以后都听你的……给你削个苹果吧。”

  谢然立刻笑不出来了,一把推远果篮。

  他这辈子,上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就是苹果!

  这个怪癖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见小马一脸心碎的表情,谢然只好转移话题,说这几个月要住店里,叫小马回家陪他收拾几件衣服。

  他把针管一拔,抬脚就要走,背后小护士追出来:“你去哪里?医生说今晚要留院观察,要是低烧一直不退可就麻烦了!”

  谢然没听她的话,心想烧死病死才好,他简直求之不得。

  小马提来的八宝粥也留给隔壁床的老大爷以作安抚,二人打车回家。

  谢然屁股不是太舒服,里面还含着谢青寄的精液,动一动就流出来,也不知道这小子射进去多少。

  小马估计闻到些什么,捂着鼻子,委婉地问谢然是不是好几天没洗澡,身上有股味道。

  谢然一脸尴尬。

  要不是走不了路,他真想一路和小马溜达着回家,告诉他哪哪儿的房子要扒,哪哪儿在几年后会发展成商业街,叫他先存钱买个店面再租出去。

  ——如果小马能活到那个时候。

  想到这里,谢然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身边坐着,还对自己未来命运一窍不通的小马。

  “然哥,这司机用的是不是iPhone 4啊?你有没有弄点水货的门路…我也想买一个,正版太贵了。”

  谢然抬头一看,心想iPhone 4有什么好稀罕的,他死的时候iPhone 11都快出来了。

  “知道了,想办法给你买一个。”

  他知道这个时候谢青寄在学校上课,才敢放心大胆地回家,收拾衣服的时候王雪新听见动静,进来探头一看,也顾不上骂谢然不听医生的话,手里揪着一张纸揩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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