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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苹果 第6节

  小马一见王雪新在哭,登时吓得六神无主。

  “然哥,阿姨好像哭了。”

  谢然回头一看,过去搂王雪新的肩膀。

  “我从医院一出来就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你舅爷走了。”

  王雪新眼泪流下,小马又赶紧点头哈腰地给她抽了几张纸巾。

  谢然对这个舅爷有印象。

  王雪新小时候在他家住过几年,因此感情很是不错,上辈子舅爷去世的时候他们一家都回老家奔丧,唯独谢然躲在店里,找个借口不肯回去。

  他刚跟谢青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凑到谢青寄面前招惹他,为此王雪新还气得骂他一顿。

  估算一下日期,舅爷去世的时间竟然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谢然不好多说,只安慰王雪新几句,她走后,谢然也不急着收拾衣服,坐在床上发呆,那种躲不过,避不开的无力感又瞬间把他包围。

  小马凑过来,用肩膀去撞谢然的,以为他在因家人去世而难过,干巴巴地安慰:“哥,别难过了,我爷爷经常跟我说,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有一定数量的,到了时候就得死,还活着那就是没到时候,早死晚死都是死。”

  他这番不着调的安慰诡异又惊悚,换个人说不得要把他打一顿解气,可谢然却觉得很有道理。

  他跳海被大妈揪住罚款,跳楼楼顶被锁,割腕玻璃渣子从楼上掉下去,就连回家拿刀,半路都有妈妈和姐姐杀出来。

  可能就是像小马说的那样,他死不了,是不到时候,又或者世界上的人有一定数量,老天爷不允许他提前去世来打破这个无人可左右的狗屁平衡。

  谢然死不了,可小马却快死了。

  小马不知坐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洞悉身边人未来六年的命运,正悲天悯人地看着自己,可他更不知道自己会在三个月后以一种鲜血淋漓的方式惨死。

  他的妈妈伏在他青黑的尸体上大哭,谢然跪在他的墓碑前把头都要磕烂了,小马的妈妈扑上去撕打,嚎叫,问死的为什么不是谢然。

  马贝贝笨拙地挠着头皮,刺啦刺啦响,掉了一肩膀的头皮屑。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然哥,我嘴笨,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就行,别难过,谁都要死的。”

  谢然喉结一滚,平静地看着这个一根筋,没什么文化,却对他掏心掏肺的发小,突然倾身向前,搂住他的肩膀。

  小马瞠目结舌,鸡皮疙瘩起一身,一个“操”字险些脱口而出,他一点都不喜欢被男人这样抱着!

  殊不知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谢然胡乱抹把眼泪。

  既然谁都要死,那么他就代替小马去死好了,反正他也不想活。

  这个精神上的懦夫,行动上的勇士死死裹紧遮羞布,心想他终于不是因为无法面对谢青寄,无法面对谢婵,无法面对妈妈,无法面对这些因他改变命运的人而逃避地寻死。

  他要帮助小马活下去,然后代替小马去死。这样他一死,王雪新和谢婵的命运也会被改变,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原本已经进入倒计时的生命突然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谢然找到苟活下去的动力,他终于为自己的逃避怯懦找到一个英雄般光荣就义的借口。

  当天下午,谢然就搬去店里,并威逼利诱着直男马贝贝跟他同吃同住。

  小马越想越不对劲,看谢然的眼神充满着警惕,捂好屁股胆战心惊地观察一个礼拜,见他没有什么离谱的举动,才真正放下心。

  而谢青寄,出其不意地在半个月后找了过来,把谢然堵了个正着。

第8章 质问

  谢青寄来的时候,谢然正陪店里的小姐们打斗地主。

  傍晚的时候还不忙,一般要到晚上八点以后夜场才开始。她们聚在一间屋子里,有人在涂指甲油,有人在织毛衣,有人则操着一口方言给老家打电话。

  小姐们都喜欢跟谢然玩儿,长得俊是其次,主要因为和其他人比起来,谢然算得上是一个十足的绅士,既不会占她们便宜,还不需要她们拿钱贿赂才能分到些“正常客人”。

  有时客人喝多了,动辄打骂,不把她们当人看,只有谢然会站出来,一把攥住客人的手,把故意找茬捣乱的人拖出去。

  小弟进来告诉谢然,说外面有个穿校服背书包的学生,指名道姓要见他,赶不走。

  谢然眉头紧皱,给做他上家的姑娘悄悄比划俩手指头,意思是出对子。

  “不是叫你们把他打发走吗?”

  “说了啊,他不听,小马哥走之前还交代我们对他客气点,这小子到底是谁啊。”

  有小姐嘻嘻哈哈着打趣谢然,说是不是谢然占了人家的便宜,追到这里来找他负责。她们早就开过谢然玩笑,说他坐怀不乱,谁去撩都没反应,要么是不行,要么是个弯的。

  “别瞎说,那是我弟。”

  “是不是那种干弟弟啊。”

  小姐们挤眉弄眼,说话没个遮拦。谢然也不生气,笑着出牌,解释道:“同一个爹妈生的,亲弟弟。”

  “你们去跟他说,我玩儿完这把就出去。”他转头朝手下交待,表现得毫不在意,可压根不是那么回事,一听谢青寄来了,登时六神无主,手中的炸弹炸了上家,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最后把地主给打赢了。

  大家看出他心不在焉,也没再缠着他,牌局匆匆结束。

  谢然没急着出去,转身躲进办公室。

  办公室的窗户正好能看见KTV的大门口,谢然拉下百叶窗,透过缝隙躲在窗户后头去观察谢青寄。

  这个点的太阳已经没有那么毒辣,可谢青寄还是出了一身汗,他不知道站在门口等多久,薄薄的校服被汗水打湿,紧紧扒着他精瘦的后背。

  谢然点了根烟咬在嘴里,想着谢青寄等不到他就会走,可他烟都抽掉三根,抽得他嘴里发苦,心里发涩,谢青寄还是那样老僧入定地站着,脸上丝毫不见急躁,甚至到最后,他还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

  谢然知道谢青寄今天有备而来,非见他一面不可。

  他叹口气,认命地往外走,一群小姐跟在背后叽叽喳喳,说要看看谢然的弟弟长什么样。

  谢青寄正站着写作业,听到动静以后回头,就这样在猝不及防间,和谢然四目相对。二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树荫下,谢青寄目光微抬,表情淡淡的,平静对视一眼后又错开目光。

  谢然忍不住暗自低声咒骂,谢青寄这副样子, 倒真像他是个不负责,也不着家的负心汉。

  谢青寄这烈女寻夫来了。

  小姐们躲在门后,你推我搡,开着玩笑让谢然把谢青寄的手机号交出来。

  谢然硬着头皮走过去,把谢青寄叫到他办公室去说话,倒不是想和他共处一室,而是他怕谢青寄等下要兴师问罪,急了跟他动手。

  办公室的烟味还没散,谢青寄一进去就咳嗽,谢然听见后,把手里那根刚点上的也掐了,下意识抬手要去摸谢青寄的肩膀。

  这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就在谢寻快要摸到他肩膀的时候突然转头,闪电般伸手,狠狠钳住谢然的手腕。

  谢青寄神情冷淡道:“别碰我。”

  谢然的手开始发麻,他也跟着使了几分力,有些固执地往他肩头伸,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谢青寄的睫毛很长,往下看的时候,睫毛也跟着向下,像是眼睛上盖了把小扇子。

  他看见谢然逐渐发红的手腕,突然松手。

  下一秒,谢然的手伸向他,把他肩头背着的书包摘下往旁边一丢,轻描淡写道:“书包这么重还不放沙发上,衣服上都勒出印子了。”

  ——原来谢然只是想要替他摘书包。

  单单这一晃神的功夫,谢然已经离谢青寄远远地坐下。

  “找我有事儿?”

  “妈说你很久没回家了,叫你今晚回家吃饭。”

  谢然“嗯”了声。

  “爸知道姐姐交男朋友了,说有时间带我们三个聚一聚。”

  “知道了,回头我给爸打电话,这事别给妈知道,不然她又要骂人。”

  王雪新岂止是骂人,一听见和他们爸爸有关的事情恨不得气的三天都吃不下饭,然而又不能真的阻止三个孩子去见爸爸,毕竟当初二人离婚不是因为别的,是日子实在过不到一起去了。

  细数起来,这个男人除了懦弱一些,其他还都说得过去。

  但如果“懦弱”等同于犯罪,那他们的爸爸在王雪新心里显然已经到了要被拉去枪毙的程度。

  这段扭曲病态的家庭关系到底影响着姐弟三人的成长,谢青寄还好,两岁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他压根什么都记不得,只是父爱的缺失让他有些沉默寡言,年纪小,心思重,拿定主意就跟狗咬着骨头似的不撒嘴。

  他和谢婵就比较倒霉了,童年几乎是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

  谢然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一向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的父亲怎么跟妈妈吵架时嗓门这么大,腰杆这么直,神情这样凶悍。

  要知道他爸连去外面点菜,都要先摸着后脑勺,摸着鼻子,一副中国话烫嘴,“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们了”的神情。

  王雪新看见他这副憋憋屈屈的样子就来气,来气就要回家吵架。搞得谢然和谢婵到现在都有心理阴影,谢婵一听别人大声嚷嚷就吓得打一激灵,他一听就别人大声嚷嚷就热血沸腾,想加入其中。

  谢婵是王雪新最疼的,谢青寄是王雪新最放心的,而他——是王雪新半夜翻身,迷迷糊糊间也要恨铁不成钢地骂上两句的。

  “还有事儿吗?”

  谢青寄没吭声,却也没走。

  谢然见他这样,就知道是还有话要说了。他突然紧张起来,条件反射性地想要摸烟,却想起谢青寄闻不了烟味,只好把钥匙扣抓在手里摆弄。

  在这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谢然忍不住揣测谢青寄到底想要说什么,为什么忍了半个月才来,上辈子可是一下床谢青寄就忍不住动手揍他这个混蛋了。

  混蛋谢然的目光下意识掠过去,却发现谢青寄脸上居然一点愤怒的意思都没有。

  相反的,他非常坦荡平静,就好像半个月前把哥哥按在门后操的人不是他一样。

  少年宽大的肩膀将校服撑起,背挺得很直,双手自然地垂放在膝头,只有乖学生才正襟危坐,背上犹如打根钢板,听课好比入党宣誓,而谢然这样的,读书时恨不得在板凳上扭成一条虫。

  谢青寄看着瘦,谢然却知道他那松垮的校服下藏着一身精壮的肌肉,小马这种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野路子,谢青寄十五岁时就能放倒五个不喘一口气。

  这样熟悉的人,可却在此时此刻给谢然带来了一丝陌生感,因为他突然从谢青寄的脸上看到了些许难以言状的困惑,就像那晚来去匆匆的恨意,这种表情在他脸上并不常见。

  谢然更紧张了,就在他要说些什么时,谢青寄突然开口。

  十七岁的谢青寄还略显青涩,远不如上辈子那样成熟。

  他眼睛向下看,显得无害又委屈,一开口却又是与之不符的坚定口气。

  他在质问谢然。

  “那天晚上,你说喝多认错人,是真的吗?”

第9章 撒谎

  话音一落,谢青寄就抬头看着他。

  谢然有些惊讶。

  谢青寄不问他为什么在最开始的时候鬼迷心窍把他绑起来,也不对他破口大骂冷嘲热讽,反倒问了这样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句话谢然早就忘了,现在一想,才记起这是他信口胡诌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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