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311节
卡维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建议,站在一边直摇头:“这种病人一定要一次性消灭所有脓腔,不然切口永远都长不好。时间一久,切口依然会溃烂,最后别说保住左腿,说不定还是要走溃烂致死的老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不就是这种疾病的常态么。”
“是啊,脓肿如此严重引发溃烂也很正常。”
“卡维医生,医学不能钻牛角尖。是疾病引起了病人死亡,而不是医生,在治疗之前就要放平心态,不能太急躁。如果最后还是以死亡收场,那并不是我们医术不行,而是脓肿本身太过猛烈,我们尽力了。”
说教很不错,算是一种不错的安慰剂,但这只适用于当下的医疗环境,并不适用于卡维。
“我是来做手术展示的,不是来和诸位打嘴仗。我没有这个义务,也没有这个兴趣。我有自己的尝试,病人也签了手术同意书,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展示了一份以金钱为交易筹码的书面协议后,卡维继续说道:“外科想要发展就必然会产生巨大的代价,是发展道路上的必然,不是说一句保守治疗就能避免的。
我们要做的不是小心翼翼地规避掉这种代价,尤其在代价存在与否和最后结果没有太大关联的时候,就更需要有人站出来。”
做法很冷血,换个角度来看就是将病人当成了手术实验材料。但卡维的治疗方法也经过了时代的检验,如果换成眼前这些外科医生,胡乱创新必然不可取。
“因为是一种全新的手术方式,成果未知,会对病人造成一些无法预估的风险。”
卡维示意阿莫尔进行麻醉,然后自己又清点了一遍手术器械:“所以我给出了3000法郎的赔偿建议,即手术失败造成本人死亡,我个人愿意赔付3000法郎。我个人建议如果诸位有这种创新想法的话,也应该附带一个补偿机制。”
这段话算是堵住了一小撮想要道德绑架的嘴,但却让一旁的塞迪约难以理解。
他脸带微笑,压着嗓子,小声对卡维说道:“你可太有钱了,海绵花了2000多法郎还不够,竟然又搞出这么个赔偿协议.”
卡维也跟着微笑:“海绵应该是主宫医院出钱吧。”
“.就没有治疗成功后的奖励?”
“开创全新的治疗方案,算不算?”卡维反问了一句,然后安慰道,“教授每月收入将近2万法郎,这点钱不算什么。而且,只要做好准备工作,经过充分的动物实验,应该可以做到最起码的安全。”
两人开始等待最后一轮消毒,范围覆盖病人整个下半身和后腰,而所需要使用的器物数量也远超其他医生的想象。
整整两桶纱布和五个广口瓶就已经够刺激了,没想到还有一大捆橡胶管和好几个针筒,当然还有卡维手术的标配——水,放入了适量食盐的清水。
“这次手术范围会非常广,就选用石炭酸为主要消毒剂。”卡维指着自己的口罩说道,“考虑到石炭酸的毒性,还是希望诸位尽量都戴上口罩。”
原本手术区域就被喷了不少酒精,现在再加上大量石炭酸,气味变得异常呛人。
“咳咳咳~~~咳咳~~~好呛。”
“比才先生如果觉得喉咙不适的话,可以选择去最上层或者直接离开这里。”卡维特别让比才进来寻找灵感,同时也是希望他能看到医学的发展能尽快来医院做检查,“毕竟这里是手术区域。”
“没关系,我能忍得住”
“虽然我想和你说未必,因为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但.算了。”卡维看了他一眼,“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放心放心,咳咳,只要创作好这篇,我就乖乖去你那里做检查。咳咳咳~~~”
卡维的这句话不是危言耸听,像这种脓腔里的脓液,气味都不太好。普通人没接受过这方面的“练习”,很容易受到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出现反胃呕吐等现象。
不过对剧场内的外科医生们,这种恶臭也就和尸体腐烂的臭味相当罢了。
“我们从距肛缘2cm处的这个破溃口开始做扩创。”卡维只是简单地用手术刀轻轻切开,便连忙喊道,“吸引器。”
只是在脂肪层上破开了个口子,藏在里面的大量暗红色液体就带着极重的粪臭味,涌了出来。即使贝格特和达米尔冈就守在一旁,即使卡维已经提醒得非常及时了,也依然没办法完全挡住脓液外流。
顿时,整个手术区域都被灌满了恶臭,并且快速向周围扩散。
刚才还说能忍住刺鼻气味的比才,就像被捕猎者的枪声惊到的小鹿,上腹一阵干呕,赶忙用袖子挡住口鼻,另一手拿起自己的稿子和笔,飞快地跑到了观众席的顶层。
他没有急着坐下,而是选择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扇窗户,大口吮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
脓液要比他们想的更粘稠,人力吸引器的抽吸并不顺畅。不管控制管口位置的是卡维,磕磕绊绊地总算过去了。
而藏在表层肌肉间的脓液离开后,暗红色也慢慢变成了肉红,气味更刺鼻,藏匿的位置也更隐蔽:“差不多见底了。”
“撤掉吸引器,给我纱布。”卡维左手手指伸入切口做探查,另一手接过卡莲给的纱布钳,“大腿的肌肉间隙内还残留着一些脓液.肛周肌肉也一样。还好脓腔没有向上扩散,要不然会慢慢渗进腹腔甚至腹膜后.拿清水过来。”
原本需要将所有区域都探查干净才用冲洗,但现在整个切口都被脓液污染,卡维没有合格的抗生素,就需要反复做冲洗和消毒来尽量保证周围组织的清洁。
一切都是抗生素缺乏下的无奈之举。
“水还不够,再去弄一些来。”
卡维继续探查着臀部脓腔的范围:“脓腔从旁穿破肛提肌,在直肠壁上距肛缘约7cm处产生了一个手指大小的破溃。虽然没有直接进入腹腔,但侵占的范围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大,向内达到了尾骨尖附近,向外到了坐骨结节.”
这是卡维见过最夸张的肛周脓肿,脓液粘稠,范围满布整个臀部,单靠一处5cm的切口根本达不到引流效果。
“下肢暂缓,我们先搞定臀部周围的坏死组织。”卡维拿了把剪刀和镊子,“赫曼,去剪一块海绵,大小7*5cm,再拿两根橡胶管前端做几个小孔,然后插进海绵里,待会儿要用。”
“明白,是负压引流吧。”
“贝格特也去,把纱布浸入植物油中,再准备油膏,待会儿要做切口封堵。”
“知道了。”
卡维想用天然海绵、橡胶管、抽掉大量空气的密封广口瓶和涂上油膏的纱布,自制一种简易的vsd负压引流装置。
只要做好脓腔的清洗,保证腔内尽可能的干净,那负压引流就能抽走接下去的所有渗出和空气,让腔内维持相对无菌的状态。这种装置的愈合效果要比敞开引流好太多,当然价格也要高上许多。
如果vsd效果显著,手术后只需两天就能让瘘管增长新组织,之后也不需要什么抗生素,只要定期做清创换药就行。
“这里交给伱了。”卡维把剪刀和沾着粉红色粘浆的纱布钳送进塞迪约的手里,然后说道,“继续做坏死组织的修剪,一定要把它们清除干净,不然过一两个星期还得复发”
就在他准备向红肿的左下肢继续做切口的时候,一旁的阿莫尔忽然开了口:“卡维医生,病人心率上来了!”
“多少?”
“114。”
“血压呢?”
“还在测”
“血压106/58,还算好。”
卡维摇摇头,手术才刚开始,现在出现心率血压方面的问题可不能算还好啊:“有点休克早期的样子,卡莲.”
卡莲从一旁的准备台上取来输液瓶:“在上肾上腺提取液了。”
“控制好量。”
“放心。”
卡维看向塞迪约身边的二助:“达米尔冈,去办公室里拿药,这点提取液恐怕不太够。”
“好。”
第342章 338比才之殇
简单的切开引流只要量够大,量变就会变成质变。况且想要在短时间内形成那么大的脓腔,表明病人本身就应该有一些基础疾病,这也为质变创造了条件。
切口多,流液量也大,大量炎性物质刺激切口,加上生理盐水、纱布之类侵入物品的刺激,让阿莫尔本就捉襟见肘的麻醉管理变得雪上加霜。
血压、心率和呼吸就是唯三能拿来判断身体情况的指标。
任何一个乱了都会让卡维心绪不宁,生怕一个不小心病人就死在手术台上。
但在观众席上的其他外科医生却没有这种心情。他们一直把麻醉当成一种高胜率的赌博。只要不出意外就不会出意外,如果出意外那就只能病人自认倒霉。
他们的认知和半年前的维也纳一样,医生就是麻醉的旁观者,可谓不知者无畏。
对于这方面的内容,卡维尽量少讲或者索性不讲。主要还是内科横向牵连太多,涉及还没发现的生理、病理、生化、细胞生物、组胚层面许多理论,讲清几乎不可能,他也没这个能力去论证和讲清。
卡维要做的就是事实供述,成为一个发现者,然后让那些愿意钻研理论的大佬们去慢慢研究。
“心率快,血压低,病人很有可能出现了休克。”卡维停下了手里的手术刀,等待阿莫尔的复测,“我从维也纳带来了一种药剂,能稳定住血压,同时也能用于局部止血。”
“血压.我一直不明白血压的意义,卡维医生能否告知?”
“心脏需要向外周泵血,这就需要施加一个压力,也就是血压。”卡维简单解释道,“一旦压力过低,血液就无法顺利进入身体其他组织,也就不能.”
接下去就是血液携带氧气,以及身体组织耗氧代谢产生能量,再然后就是带走二氧化碳,并且完成血液循环和呼吸。
这种现象很早就被发现了,但就和当初在维也纳遇到的情况一样,这些巴黎外科医生还无法理解血液的真正作用,甚至连人类需要的是氧气都不知道。
“血压上来了,123/77。”
“五分钟一测。”
“好。”
卡维重新拿起手术刀,沿着皮纹依次向下做切口,互相之间间隔5cm左右:“没有血液循环,人就和死了没两样,事实也证明了,血液过度丢失和心脏停跳都会导致死亡吸引器。”
还是相同的步骤,切开,引流,灌洗,修剪坏死组织,最后该止血止血。只是腿部脓腔不大,单靠吸引麻烦了些,更多还是用纱布探入做吸收擦拭处理。
总体而言,在合理的麻醉管理之下,手术几乎没有难度。尤其像卡维这样的急诊外科医生,只要保证生命体征,排脓就和开龙头放水一样简单。
真正的关键还在于排脓之后的恢复。
所谓收放自如,能切亦能恢复,这才是现代外科。
“不知道诸位有没有见过双氧水,也就是过氧化氢溶液。”卡维让赫曼从准备台上取来一个玻璃瓶,“这是我今天上午去巴黎化学研究所要来的,浓度在3%左右。经它清洗后的伤口,能大大降低溃烂几率。”
卡维又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药物”,所有人都凑上前想仔细看看这瓶药水的神奇魔力。
赫曼打开玻璃瓶盖,将带有刺鼻气味的双氧水浇灌在了病人的创面上。瞬间,皮肤表面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气泡甚至是泡沫,就像金属遭到了腐蚀一样。
“这用这个东西真的没问题么?”
“好夸张的反应。”
“别紧张,只是很正常的化学反应而已。”卡维没有说清其中的门道,只解释道,“双氧水不稳定,能抑制细菌生长,从而达到降低溃烂的形成。”
因为巴斯德教授就住在巴黎,而他的学说也建立在了细菌生长的基础上,所以眼前这些医生对“细菌与伤口溃烂之间的关系”这一课题的接受度还算不错。
至少要比当初在维也纳轻松得多。
赫曼遵照卡维的吩咐,把一整瓶双氧水全浇在了病人的切口和脓腔里。然后再用稀释后的亚甲蓝做二次冲洗,反复两次之后,最后才选择生理盐水。
整个手术区域就像刚下了场大雨一样,而手术也到了最后的收官阶段。
“不知道诸位懂不懂负压引流。”在助手给病人做清洗的时候,卡维向众人展示了自己的自制vsd,“选用天然海绵覆盖在干净的切口上,由一根剪出若干小孔的橡胶管为连接,将切口内的渗出液引入被抽成负压的玻璃瓶里。”
“这是为了保持干燥?”
“对!同时也是将切口与空气隔绝开的最好办法。”
塞迪约将卡维递来的海绵盖在了切口上,调整好橡胶管的位置,然后卡维再盖上几层纱布:“纱布需要至少三层,最底层是干净纱布,中间的涂上油膏隔绝空气,最上层则浸满了植物油做进一步保护。”
三层纱布盖完,用油纸包裹,靠大量油脂做出隔绝空腔:“抽气。”
贝格特摇动手摇杆,刚才还有些鼓囊囊的纱布开始向内收缩。待橡胶管都开始变瘪后,将管子接入达米尔冈用固定针筒制作的简易负压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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