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368节
梅耶尔抽了张20法郎的纸币,用餐盘压住,将剩下的小半块三明治全塞进嘴里乱嚼了几口,用两大口咖啡灌下肚子。然后穿戴好外套帽子,快步向主宫医院跑去。
他机会抓得不错,正好跟在卡维那群人身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进不了病房,只能在门外勉强听到卡维和兰德雷斯之间矛盾的梗概。
卡维要求主刀,原因在于贝莎年纪还太小,手术有相当大的风险,没人能做得比他好。兰德雷斯自然不同意,因为他才是主宫医院现任外科大主任,没理由把法国人的事儿交给一个奥地利人来解决。
双方互相拉扯了两三分钟,卡维提出做助手也行,但仍然被拒。梅耶尔听到这儿被人请了出去,两人的争执却并未停止,甚至愈演愈烈。
“不参与治疗也行。”
卡维心里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但现在首要保证的还是贝莎能接受治疗。不管是谁手术,总之能打开她的肚子找到内脏出血的位置就行:“但我得进手术剧场,至少也得上观众席看着你做手术。”
“这儿不是维也纳”
兰德雷斯显然不喜欢卡维的措辞,让住院医生佩昂和阿尔巴兰先把小女孩儿送去清创室,准备好担架,然后继续解释:“巴黎的手术剧场是医生和医学生工作学习的地方,不能拿来额外收费赚钱,更不是娱乐工具,所以外人不能进剧场。”
前半段卡维很认同,但改革需要有相应规则跟进,硬改只会闹出更多的麻烦。
关键是后半段,卡维第一次被其他外科医生说成了外人。
以前不论是在自家医院手术室串门还是去其他医院学习交流,都没人敢说他是外人。来了维也纳后,也是一直泡在各家医院的手术剧场,想要他主刀还得发邀请函,怎么这会儿就成外人了。
“外人?我也是医生,还是曾经在这儿工作过的外科医生,我怎么成外人了?”
“曾经是曾经,要不是看在你之前对主宫医院有过帮助的份上,这样的穿着连进外科病房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能进剧场呢?”
兰德雷斯看着卡维身上许久没清洗的外套,又瞥了眼他身后的两个更脏的女人:“我不是歧视你们,而是外科病房需要干净,我可不希望术后病人的伤口出现溃烂。”
显然他把无菌、干净和优雅搞混了,不过卡维对此也没有异议。他让玛莎和弗兰先行离开,自己留在了病房。
“我说了你也是外人。”
“我不碰病人,我只要求在手术剧场当个观众就行。”
这时,原先给卡维做过二助三助的佩昂拿着刚记录的生命体征表走了过来:“主任,伤者心率124,血压不太稳定,刚测的75/40,比卡维医生说的又低了些,呼吸也有点弱。”
兰德雷斯没有反驳卡维的判断,取过表格后也仔细看了各项数值:“把人送过去,让剧场准备一下麻醉和器械,准备腹部大范围消毒。然后和她的母亲简单交代一下病情和治疗方法,要做开腹探查,排除内脏出血。”
“好的。”
这可不是一个19世纪普通外科主任该有的技术储备,显然深受卡维手术规则的影响,照搬了绝大多数急救措施和术前规范。
兰德雷斯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些措施的重要性:“别在意,你的规则一直都是主宫医院外科手术的准则,我非常重视,也很赞同。但这并不影响你是一个‘外人’的事实。”
说完他就拿出自己新拟定的外科病房规章制度,指了其中一条:
“这里明确写了‘只有主宫医院医生和实习生、巴黎大学医学院医学生、巴黎外科协会会员才能进入手术剧场观众席。’”
“就因为国籍?”
“法兰西最权威收治病人最多的医院,最后却要让别国的年轻医生来主导外科手术,想想就很奇怪。我不管塞迪约教授当初如何信任你,霍特那家伙多么仰仗伱,现在是我主事,我说了算。”
兰德雷斯脱下了外套,开始为手术做准备:“如果卡维医生对手术结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在剧场外等着,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
卡维的原则看似自私,但更多还是为病人伤员考虑,因为他相信自己能给予最好最合适的治疗。
穿越前遇到别人抢病源,卡维虽然不舒服,但忍一忍就过去了。至少医院里的医生水平大差不差,其他人对自己的能力也心里有数,几乎不会有“迎难而上”的勇士,病人还是能得到相应治疗的。
可现在不一样,他对兰德雷斯毫无信任感。
何况对方是只有6岁的小女孩儿,麻醉、术前准备和术中支持和成年人不同,手术本身的差距就更大了。6岁孩子的肚子可能只有成年男性的肝脏那么大,寻找出血还在其次,如何缝合止血才是关键。
总之,他必须在现场。
卡维打开了那个沾满了泥印灰尘的手提箱,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叠好的纸张:“巴黎外科协会会员我肯定没有,但我有这个。”
“什么东西?”
“那天做完比才先生的喉癌手术之后,拿三皇帝命霍特先生为我颁发的荣誉军团军官勋章。那枚纯金打造的勋章太贵重了,我留在了家里,只带着这张证书出门。”【1】
自从第二共和国开始,荣誉军团勋章就不止授予军人,开始授予平民。同时还放宽了人数限制和国籍要求,只要为法兰西做出卓越贡献就能获得。加上原本就没有贵族特性,使获得授予的人数比之前增长了许多。
但即使如此,它仍代表着法兰西的最高荣誉。
如果拥有法兰西荣誉军团勋章的外科医生都不能进入手术剧场旁观,那恐怕全法国也找不出多少能进去的了。
面对这张纸,兰德雷斯不得不妥协。
今年二月开始,主宫医院的手术剧场就严格对内开放,并且完全免费。一场维也纳人眼里的外科手术秀,被直接抬到了医学教育的高度,至于是否达到了改革预期就仁者见仁了。
剧场里只零星地坐着几个人,卡维随便找了个靠前的位子,脑子里反复思考着可能出现的手术画面。
上午10点手术正式开场。
“女孩儿,6岁,因被马车冲撞后踩踏碾轧3小时收住院。”兰德雷斯汇报的病史非常规范,甚至有了些现代的味道,“车轮碾轧了她的手臂,马蹄踩过她的腹部,患儿当场昏迷。
2小时前患儿出现高心率低血压,考虑手臂创面失血不多,有内脏出血的可能性。1小时前患儿清醒,询问后未发现头痛头晕和呼吸困难,暂时排除颅脑和肺脏的损伤。
术前诊断,腹部内脏损伤,肝脾脏破裂,行剖腹探查术。”
术前消毒是佩昂做的,还有结束泌尿外科实习的阿尔巴兰帮忙,步骤和范围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诊断过于草率,没有做腹部穿刺确定有无积血。而且,他们也没有做好备血工作,万一术中大出血休克怎么办。
卡维可不管手术是否开始,只要进了剧场那就等同于进了主场,觉得有问题就得开口提出质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佩昂,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遇到急诊外伤出血严重血压不稳的伤员,除了诊断和术前准备,还要做什么?”
“这”佩昂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沉睡已久的记忆。
兰德雷斯就知道卡维会这样,连忙警告道:“卡维医生,手术剧场内只允许有一个声音,其他人不得喧哗。”
卡维可不管这些:“佩昂,告诉他漏了什么步骤。”
佩昂看了眼卡维,又看着小女孩儿的肚子,那张嘴却像锁死的保险柜柜门,怎么都说不出口:“是”
“不要有顾虑,是什么?”
佩昂回答道:“要备血,我们没有备血。”
“备血?”兰德雷斯皱起眉头,“我不是准备了补液么?”
佩昂搬出了卡维当初说的原话:“这种病人随时可能大出血,需要时刻补液,也需要输血,晚了就来不及了。因为输血前要配对血型,很费时间,如果血型出了错,那就是”
“好了,我知道了!”
兰德雷斯刚拿起手术刀,还没切开皮肤就被将了一军,心情肯定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出于对病人的尊重,以及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他还是让佩昂去做了备血,原先的一助位置由阿尔巴兰替代。
可惜的是,阿尔巴兰这个实习生肯定做不好一助,尤其是如此复杂紧张的急诊手术。所以卡维再次提议:“兰德雷斯医生,我看还是由我来做你的一助吧。”
第406章 402卡维的套路
儿外科整个围手术期的处理都和成年人不同,要求也高不少。在进入贝莎的腹腔之前,医生们要越过好几道坎。
首先遇到的麻烦就是麻醉。
儿童不是成人的缩小版,而是一个不断生长发育的有机体。身长、体表面积、体重之间的比例和成年人完全不同。一个正常新生儿的身长是成人的1/3.5,体表面积是成人的1/9,而体重则是成人的1/12。
现代麻醉的用药,儿童和成年人没多大区别,只是量的差距。不论给量还是维持剂量,都需要进一步精细化,对麻醉水平的判断要更精准。
但19世纪能用的只有乙醚和氯仿,不仅副作用大,安全用量的窗口也小。
氯仿不容易造成呼吸抑制,但毒性高,会造成肝肾损伤,尤其容易引起心脏骤停。卡维更习惯用乙醚,优点是毒性小,缺点容易造成呼吸抑制,储存时也容易发生爆炸燃烧。
儿童对这两种药物都非常敏感,如果用乙醚就需要注意呼吸问题。稍稍过量导致脑内乙醚分压过高,麻醉程度过深呼吸消失就会很麻烦。
如果是个小手术,只需按照卡维给的用药方法一次解决就行了。可要是大手术,比如现在的开腹探查,手术时间长,中间需要续上几次维持脑内乙醚分压。而所需要续上的量就很有讲究了,阿莫尔来都要非常小心,何况是这里的麻醉技术。
除了这個最影响手术的因素外,还要考虑到儿童独自面对手术时惊慌、交流障碍、对乙醚气味的抗拒、过激反应等等情况。就算卡维有应对的办法,可一想到有那么多麻烦,他都觉得头疼。
不知者无畏,兰德雷斯自然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也不会让卡维插手自己的手术。
卡维还是希望能和平解决这场争端,至少手术不能出现意外:“我觉得手术之前我们得好好聊聊。”
可惜对方依然非常固执,也早就想到了卡维的意图:“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得寸进尺的人,进了剧场就会有更多的要求。一位合格的绅士不该这样,荣誉军团军官勋章的获得者更该严于律己才对。”
“这和勋章有什么关系.”卡维解释道,“儿童麻醉非常麻烦,相信我,如果出现问题你解决不了的。”
“会出现什么问题?”
卡维没功夫现场教学,只说了最坏的可能:“你是外科医生,一定遇到过手术才刚开始没多久,病人直接死在手术台上的情况吧。”
“这种意外出现的几率并不高,也属于正常现象。”
“可在儿童身上几率就很高了。”
兰德雷斯抬头看着卡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俯身开始洗手,然后让护士把消毒用的酒精和石炭酸拿到手术区域,又看向躺在手术台上微微发抖的小姑娘,没再坚持下去:“你到底什么意思,直接说吧。”
“我不做助手,我只负责麻醉。”卡维见他一脸不爽的样子,继续强调道,“麻醉而已,只是坐得近些,并不会影响你手术。”
事情的发展还是不可避免地向卡维预想的方向前进了。
“我看过佩昂学习你的麻醉规则后的笔记。里面说你将麻醉分成了好几个层次,每个层次对应身体变化,医生就能通过这些变化来判断麻醉层次以此避免可能造成的伤害.”兰德雷斯没说谎,刚才复述的就是卡维的原话,“你说伱能避免麻醉意外?”
“可以。”卡维强调道,“控制好乙醚的量,就能让它变得非常安全。当然,乙醚吸入装置要足够密闭,火苗也要尽可能离得远些。”
兰德雷斯戴上了卡维设计的口罩、手套和皮裙,不甘心地把原本交给实习生处理的麻醉交到了他的手里。
卡维倒是没让实习生离开:“留下吧,我也需要助手。”
兰德雷斯笑着问道:“你一个做麻醉的也要助手?”
“当然。”卡维马上指挥实习生,“去把乙醚袋子拿来,接上呼吸面罩。注意她的眼皮反射、瞳孔变化.”
一边教人,他也不忘安抚贝莎:“你会觉得有些难受,忍一忍就过去了。”
多日相处,小姑娘对他还算信任,进医院到现在都没怎么掉过眼泪。只是没受伤的左手会不自觉地抓紧床边的毯子,对手术的恐惧似乎比疼痛更为强烈:“我,我知道了。”
乙醚的兴奋期在儿童身上并不长,一会儿就过去了,贝莎忍着喉咙里的刺激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解决完麻醉,兰德雷斯和两位助手开始消毒,而卡维也开始寻找下个“目标”。
手术除了麻醉还有一个关键因素,补液。尤其是儿童内脏大出血的补液更有讲究,这就不是一个19世纪外科医生能对付的东西。
如果说兰德雷斯眼里的麻醉依然是一种让外科医生展现技术的镇痛手段,那补液就只是四液学说的一种微进化或者奇怪的变种罢了。
补液是按需补充,需要靠体重、摄入丢失情况来判断出入量,从而判断需要用多少速度补充多少液体,来将她的身体维持在正常水平,而不是像兰德雷斯那样照搬卡维以前的补液策略。
平日里的卡维什么都无所谓,看上去无欲无求,待人也挺礼貌。虽和高雅沾不上边,也勉强算个绅士。但在手术剧场里,他就会变成一台精密手术机器,在看到其他人处置失当的时候,就会把问题一个个全揭露出来,不给任何面子。
尤其当对方还是个嘴硬分子,那就别怪卡维不客气了。他刚搞定麻醉,下个命令和提问接踵而至:“这谁给的补液?”
“这”护士不敢说话。
“是我。”兰德雷斯承认道,“怎么了?”
“一个体重只有成年人3-4分之一甚至只有5分之一的孩子,给了多少补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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