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378节
看着新闻上的报道,霍特不免有些担心:“卡维老弟,你悠着点,要是被人发现外科协会在协助你‘屠杀’野狗,我这个会长位子可能就保不住了。”
卡维看着自然历史博览馆里各家展品,笑着说道:“那也挺好的。”
“挺好的?”
“我们维也纳外科协会正缺您这样的人才,随时欢迎您过来工作。”卡维问道,“哦对了,您会说德语吧。”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去维也纳呢。”霍特连连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赛迪约老师不就去了么。”
“我和他又不一样.”霍特见他毫无诚意,只能自言自语安慰自己,“算了,就希望那两个老家伙能帮忙转转风向了。”
“放心吧,我挑的人嘴巴都很牢,没人会往外说。”卡维对那两位临时工的工作态度很满意,“倒是你帮我找的那几个年轻医生,靠不靠得住啊。”
“找的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能来你这里工作,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乱说话呢。就是最近他们要准备考试,所以暂时抽不出时间”
霍特跟着卡维踱步向前,看着展览馆尽头的大门:“前面就是特别展览厅,没想到过去那么久了,卡维医生仍对这具尸体念念不忘。”
“我只是心血来潮,想过来看看。”
“尸体我见过,血管用红蓝两色做了区分,每一处解剖和缝合都按照操作顺序被仔细标注了出来,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霍特并没有夸大其词,因为这是所有参观过这件展品的人们所公认的事实。
如果硬要说一个缺点的话,那便是“不属于巴黎”。一想到如此绝无仅有的展品却只能在巴黎展览一个月,霍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你慢慢看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卡维轻轻推开大门,晃了晃手提箱,好心提醒道:“霍特先生,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留下。”
“留下?”
第416章 412天才的痕迹
世博会的展品分为十组。
I组是绘画和雕塑;II组是摄影和装饰品;III组是家具;IV组是织物、穿戴首饰和便携武器;V组是工农业原材料和工具;VI组是机械和机床;VII组是各类食物、调味品和饮料;VIII组其他工具、药物、图纸和稀有文献教材;IX组是花卉和灌木;最后的X组是工人福利相关物品和信息。
每个大组中还会分成数十个类别。
比如法国军事展厅里摆放的中世纪盔甲,就属于IV组37类。动物展厅中的许多动物标本,属于V组42类。摄影属于II组9类,陶瓷则是II组15类。
每件展品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组类,唯独来自奥地利维也纳的那件特殊展品,让包括拿破仑亲王在内的所有委员会成员都头疼了好一阵子。
毋庸置疑,这件展品集齐了世博会宣扬的所有特点。
它充分展示了人类文明的成果,是外科手术的巅峰之作。它也扩充了世博会展览品的种类,将艺术创作、防腐和染料应用,以及创意设计糅合在了一起,是这届世博会最重要的展品之一,所耗人力物力也非普通展品可比。
它的姿势借鉴了意大利著名雕塑家米开朗基罗的著名作品《大卫》,并由意裔外科医生完成操作,最终选择近代解剖学创始人——安德烈·维萨里在意大利帕多瓦大学教授解剖学的方式进行展示。
就连手术本身也与1543年维萨里主持的一场公开解剖相似,解剖对象也是一位重刑犯。解剖完后,维萨里收集了所有骨骼,组合成骨骼系统捐献给了巴塞尔大学。
“我记得那具骨骼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解剖学标本。”
“没错,直到现在仍然在巴塞尔大学的解剖博物馆中展出。”
“相比于那具骨骼,这件作品就是对意大利古典解剖学的解构与再创作!是意大利解剖学的重要文化传承!”
“所以说为什么如此杰作会被放在自然历史博物馆里?”
费尔南的尸体已经在巴黎展览了一星期,听到最多的就是对技术与艺术的双重肯定,以及对分类的疑惑。
因为自然历史博物馆里展览的大多是V组展品,是自然界原材料,以及获得这些原材料的工具和化学制品。
比如普鲁士矿山出产的煤块和盐,以及它们十年内产量翻倍的告示牌。比如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殖民地的毛纺产业,展示的是独一无二的绵羊、鸸鹋和袋鼠。
再比如著名的法国博物学家朱尔斯·维诺克斯的展品——一只狮王标本,就摆放在展览馆大厅正中央。其傲人的姿势和不凡气质都引起了动物评论家的注意,当然还有“关押”它的铁笼子。
这些都与费尔南的身体不搭调。
其实一开始,V组就不是委员会的首选。
费尔南的首选组别是I组,艺术雕塑类,这也是拿破仑亲王力推的组别。其次是VIII组,属于稀有文献教材或者工具图纸类。再其次是II组摄影和装饰品,最后才轮得到V组。
然而与尸体标本一起来到巴黎的纳特尔·哈格爵士,以标本所有人的名义,还是将费尔南划分到了V组动物标本类。
原因很简单。
他一个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手里的展品,自然要划分进自然历史博物馆。此外,费尔南也耐不住封闭空间里的高温,需要特殊展览厅的制冷技术来控制储存柜的温度。
最终,费尔南被搬进这里,与同样需要低温环境,来自探险家和动物收藏家埃比·尼科尔斯最重要的收藏《实力与勇气》放在了一起。
“6月1日过来的时候还没这件标本的”霍特看着眼前的巨型动物标本群,摘下了帽子,“巨大的白犀牛被同类夺走异性伴侣,身负重伤,远遁他乡,最后在鬣狗的围堵下永远倒在了非洲大草原上,想想就令人唏嘘.你让我来就为了看这个?”
卡维看着犀牛裸露在外的内脏和肌肉,摇摇头:“当然不是了。”
“那是为什么?”
“我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手术。”卡维指着远处被众人围观的费尔南标本,“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贝莎手术计划吧。”
“那么疯狂的手术计划,我怎么可能不记得。”霍特收回视线,看着径直走向费尔南的卡维,“你到底什么意思?不要再卖关子了!”
“我原本的计划有好几种方案,不管使用何种方案,如何处理血管让它在人体内长时间留存一直都是个大问题,需要大量实验来佐证。”卡维解释道,“这里面涉及到许多制备方法。”
“制备方法.”霍特忽然意识到了卡维的用意,“等等,你的意思是死尸?使用石炭酸来制备血管?”
“没错。”卡维又一次晃起了他的手提箱。
霍特虽然久疏临床,但脑子还算活跃,马上就想到了里面的漏洞:“不对吧,死尸哪里没有,你只要说句话,全巴黎的尸体都会送进巴黎大学医学院的解剖实验室,随时随地都能取用血管进行制备,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卡维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脸上一副“你在和我开玩笑”一般的表情。
霍特知道卡维不会特地来这里拉人气,之所以会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
费尔南和普通尸体有什么不一样?
霍特闻着展览厅里的冷冽的空气和不断涌入鼻腔的刺鼻气味,答案总算浮现了出来:“难道尸体和尸体之间还有不同吗?”
卡维笑了笑,上前几步找到了展品管理员。小声说了两句后,两人便在对方诧异目光的带领下,寻到了奥地利世博展览团队的领队之一,哈格男爵。
和其他领队四处游玩不同,哈格这些天就待在博物馆里,连酒店都没去,每到整点就会出去溜达一圈看看,生怕有人不守规矩,把玻璃柜弄坏。
现在离闭馆还有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哈格挺着个肚子坐在办公室里。
桌上是刚泡的咖啡,手里则是象征他身份的象牙烟斗,据说是当年去非洲探险回来后老弗朗茨送给他的。虽然是那位毫无野心的老皇帝的赠品,但在哈格这样的老部下眼里却是一生的财富。
自从离开维也纳后,他就斗不离手,时不时就得来上一口家乡的味道。
见到管理员敲门进来,他满脸不高兴:“没事儿你来我这儿干嘛,快看着标本去啊”
“哈格男爵,卡维卡维医生来找您了。”
管理员至今不敢相信跟在自己身后进门的就是卡维本人,看上去比自己弟弟还小上几岁。哈格也是一惊,自从尸体标本进博物馆后就没见卡维去过,谁曾想今天却来了。要不是之前见过卡维,记得长相,他还以为是哪个混混假冒来骗人的。
“卡维·海因斯。”哈格摘下烟斗,笑呵呵地站起身迎了上去,“你不是一直对标本没兴趣的么,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
“我来肯定是有事儿求男爵。”
卡维对他的脾气略有耳闻,一开始就把姿态放低。为霍特会长做了个简单的介绍,然后才说明来意:“最近有一台手术非常棘手,需要找男爵借点东西。”
“找我借做手术的东西?哈哈哈.”
哈格两片脸颊挤成一团,笑容更多了:“我对医学不了解,不过你都开口了,我还能说什么,想要什么直说,只要我给得起的,都行。”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手里的烟斗:“不过这烟斗不行,它跟了我好些年,借不了。”
“我要借的自然是手术需要的东西。”卡维说道,“我要的是费尔南的尸体,确切来说,应该是他的动脉。具体是哪一段,可能要仔细测量后才能知道”
话还没说完,哈格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和六月里巴黎的天气一样,动不动就下雨:“停,打住!”
“怎么了?”
“卡维医生要借费尔南的尸体?”
“只是借用他的两根血管而已。”卡维用手指比了个大概的距离。
“它现在就躺在石炭酸里,任何改变环境的做法都是被禁止的。”哈格从新叼起烟斗,深吸了两口,“这点卡维医生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我当然清楚其中利害关系。”卡维解释道,“但为了救人,我必须冒这个风险。”
哈格转身又坐回刚才的位子,仔细听完贝莎的情况,依然没有松口:“我敬佩你的职业,也敬佩你的操守,但手术是手术,展品是展品,手术是你的份内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霍特听完有些急了:“小姑娘身体里的血管瘤随时会破裂,到时就算卡维在身边也救不回来啊!”
“那又怎么样?全世界每天要死多少个孩子?”
哈格冷静得像个机器,眼里只有自己的展品,“这具尸体是世界迄今为止最精致的手术标本,离开石炭酸后,万一也别说万一了,是必然会对标本的储存造成影响。到时候谁来为标本负责?谁又为将来看不到这具标本的年轻医生们的医术负责?”
哈格越说越远,仿佛费尔南的好坏直接决定了未来外科医学的走向。
霍特无从反驳,而且他本来就不太明白为什么卡维一定要选用这具标本的血管:“算了,大不了去找别的。”
“哪儿有什么别的.”卡维也觉得头疼,“你们巴黎有这么完整的成年人主动脉标本么?”
哈格马上帮霍特说出了答案:“腹腔手术少之又少,腹主动脉那么深,怎么可能会有解剖标本。要真的有,这具标本又怎么能成为第一呢。”
“没有标本就算了,我帮你去找死尸!”霍特想到了野狗实验带来的不确定性,“我之前就说了,只要外科协会和你一起发话,想要多少尸体都行!”
卡维依然摇头,说道:“我要的是刚死的新鲜尸体,死亡时间不超过6-8个小时,年龄不超过40岁,不能有基础疾病。血型需要与贝莎相同,且需要家属同意。”
别说其他的,受限于交通运输,单是第一个条件就很难满足。
自然死亡的尸体,从发现到最后送上解剖台,最快也要花去一两天的时间。买通行刑官,提早预定死刑犯的尸体,中间也需要经过好几道转接手续。况且现在正值世博会期间,巴黎乃至整个周边地区的死刑都被压后到冬天才执行。
要是以前,外科手术倒是会死几个人,但现在受益于卡维所推广的消毒手法和麻醉技术,巴黎外科死亡率已经开始下滑。再加上血型和基础疾病的限制,还有传递死亡消息所花费的时间,遇上完美符合要求的尸体的几率非常小。
“几率确实很小,但并不是零。一个月不行,两个月,三个月总能碰上一具。”
“不,你不明白。我这么做不是在碰运气,而是为后续手术做准备。”
卡维继续解释道:“即使真的如我所愿,有这样的尸体供我取用。基于某种特殊的医学现象,我依然需要使用防腐剂对血管进行处理。这时候,如果有一截经过长时间防腐处理过的人类动脉已经在狗的身上做过手术实验,我就知道防腐处理是否真的有用,长时间处理是否会破坏血管结构,为后续省去大量的时间。”
虽然还有些细节听得云里雾里,但霍特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有没有新鲜的腹主动脉可供使用,卡维都需要截取费尔南的血管。
“哈格男爵,我只需要十分钟。”卡维依然想从对方身上找到突破口,“我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标本的所有人是哈格所在的自然历史博物馆,就算是卡维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尽可能获得对方的信任。要是哈格死咬着不松口,卡维也只能作罢。
但经过刚才的解释后,哈格的反应发生了些变化:“真的只要十分钟?”
“没问题。”
“既然如此,我答应你的要求。”哈格吐了两口烟圈,继续说道,“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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