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专列 第31节
雪明捂着额头:“她不是外人。”
小七喜笑颜开:“我是他内人。”
江老头看了看小七,眼神中带着狐疑,表情变得鬼气森森的,一对眼窝深陷,从喉舌唇齿中能嗅见常年饮酒抽烟的烂牙臭味。
“你莫骗我,我不打你了。松开我的宝贝!”
江雪明又一次松手。
小七还准备正儿八经做个自我介绍呢。
结果话到嘴边还没送出去一个字。
听一声厉喝。
“我打死你个小畜牲!”江老头提起杖子又是一棍。
父子俩成功完成帽子戏法。
一人劈打,一人招架的姿势和刚见面时一模一样。
小七摸到雪明身边,小声嘀咕着。
“你爹怎么这么倔啊他是不是阿兹海默症了?老年痴呆?”
雪明把手里的烟酒往地上一放,嘱咐小七往背包里掏现金,小声解释着。
“理解一下,他是个四零后,不看圣斗士星矢。”
小七一边掏钱,又疑惑着问:“啥意思?”
“同样的招数,对圣斗士来说只能用一次。”雪明小声和七哥嘀咕着。他把钱袋子放在江老头面前晃了几下。
“哦!儿子诶!”江老头变脸和翻书似的,从那深刻的眼窝中落下几滴泪来。立马松了拐杖,腿软下来,像个跛脚的残疾人,要来抱住雪明了。
“我的儿子,我儿子回来咯!我崽回来啦!”
雪明只是把钱袋子往外一递,不经意间瞥见二楼阳台上,正在看戏的老母亲。
那位老母亲原本趴在阳台上嗑瓜子,眼中透着怨毒。
只在与雪明眼神接触的瞬间,就变得慈祥起来,也没有挪动步子下来迎接的意思。
远远的喊了几句,意思意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听老母亲喉咙里传出嘶哑的责骂声。
“老头!你打我们的宝贝干什么!你喊他小畜牲,那你和我不都是老畜牲?!”
小七和雪明说着悄悄话:“导演,我理解你了,你这一家子真的太混沌了,从哪儿找的国宝级老戏骨啊?这戏我可对不来,得加钱。”
江雪明凑到小七跟前,轻声细语:“怎么个加法?”
小七比着剪刀手:“一周两次,陪我吃饭。”
江雪明把一根手指撅了回去:“一周一次,陪你吃饭。”
小七伸手:“成交。”
雪明握手:“成交。”
私底下商量完,雪明抬起头露出满脸的假笑,大声应道:“诶!妈妈!”
小七也是如此,笑容灿烂:“诶!妈妈!”
二楼的老母亲满脸皱纹,老态龙钟,可头发还染成紫色,看来在县城的老年舞蹈队里也是个叱咤风云的狠厉角色。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眼神和X光似的,对着小七浑身上下每寸皮肤都扫过一边。像是想把这姑娘的皮肉骨都看清楚。
“这婆娘是谁?雪明宝贝?刚才她说,她是你内人?这件事情,你和我们说过吗?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老妈妈一连串的阴刻的问话声,听得七哥头皮发麻。
“你把白露弄到哪里去了?她还有一桩婚事没完呢?你搞得我们在生产队里丢尽了脸,抬不起头,你知不知道?”
江雪明立刻回话,语气平静,内容爆炸。
“妈妈,你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吗?她是我媳妇儿。要我多说几次吗?我回县里买个喇叭,像是磨剪刀卖早饭的录音一样给你每天轮播怎么样?要不现在我去医院给您老挂个号?去衡阴市最好的医院!我叶大哥认识大夫,肯定能治好。”
“没要你们同意啊?我有说过我结婚要你们同意吗?有和你们说的必要吗?”
“我把妹妹带出去,她十四岁的时候不想嫁人,现在也不想。你们问过她同不同意了吗?问过我同不同意了吗?”
“你们在平阳县城里多丢人,我是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非常抱歉,要不明天我去搞个广告牌,上边写着历史罪人江雪明让江家丢尽颜面,我就举着牌子招摇过市上街游行,再把这事情分五卷六十四回送给天桥下边的说书先生,送到茶楼牌馆让讲茶老师好好给街坊们复习一遍?
“我爱你们,我亲爱的爸爸妈妈。”
这串连珠炮仗一样的对答,让二楼的老母亲变了脸色。
一楼的老父亲准备提起棍子来个大四喜终结比赛。
“我打死你个小畜牲.”
话还没说完,雪明劈手夺下钱袋子,准备往外边的大路走。
老母亲笑呵呵地开口了,“不说了,不说了吃顿饭吧,我要看看你,妈妈好想你。”
老父亲跟着收回拐棍,满脸愠色。
雪明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表情,除了挤弄出来的假笑以外,他冷得像是一块冰。
看得小七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难想象雪明先生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
他们迈过一尺高的门槛,终于算是进到了家里。
七哥进了门就抓住了雪明的手,她感觉心脏在狂跳,比在地下车站还刺激。
她小声说着,满脸通红:“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刚猛的吗?”
雪明也不忌讳什么,抓着小七的手往堂屋走。
他小声答道,脸色如常:“原来你一直都不了解我?”
小七嘟囔着:“以前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所以喜欢。”
雪明皱着眉,时刻提防着父母的动作,免得那龙头杖再来敲打,随口问道:“现在感觉不妙了?”
小七的声音细如蚊蝇,几乎听不见了。
“不妙了,不妙了,现在更喜欢了。”
一家人整整齐齐,在堂屋坐下了。
厨房里还煲着汤,除了天然气的啸叫和煮饭高压锅的飒响,没有任何一个人先开口。
只有那条大黑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蹲在门口,欢喜快乐的摇着尾巴。
第26章 油纸袋子
窗外透出幽静夜空的清辉冷月。
窗内是诡谲祥和的一家四口。
老宅的祖灵牌位前,蜡烛和香炉飘出过眼云烟。
老母亲从厨房里拢出几道蒸菜,像是罗列着毕生厨艺,煞有介事地摆弄衣袖,如唱戏的生旦净末丑逐个登场排列,摆上桌子。
江雪明把手边的烈酒拧开,给老父亲倒了一杯,就再也没有添杯递盏的意思了。
他平时烟酒不沾,回了家也一样。
见江老头挑弄眉头,又要作妖。
“儿子,你陪我喝。”
江雪明:“我不喝酒。”
江老头又说:“你陪我。”
江雪明:“我不喝。”
江老头鼓起眼睛,满布血丝的眼白一下子煞气十足,猛然拍桌。
“我叫你喝!你敢不听话?!”
小七在一旁不说话,只是看着。
江雪明当即从背包里掏出来早早备好的播音喇叭。
他对着老父亲,用更大的音量作情绪平静的吼叫:“我不喝。”
声浪掀得江老头脸色发白,像是受了惊吓,终于乖乖地拿起筷子,也不提陪酒的事情了。
“你声音也没他大了,力气也没他大了。”老母亲幽怨哀伤地看着老伴,给老伴夹菜:“要有自知之明。”
气氛缓和下来。
小七准备开始干饭,刚做出抓碗筷的起手式,就被江雪明拦住。
她又看见雪明先生放下大喇叭,从背包里掏出两个饭盒,里边是早就备好的饭菜。
小七记得,这是雪明先生亲手做的,也明白了雪明先生的意思,接走了饭盒。
七哥小声问:“你连家里的饭菜都不敢吃呀?”
雪明没有答话,默默打开饭盒,拆了两双竹筷,把其中一双递给七哥。
这个举动让老母亲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却不像江老头那样带着雷霆一样的声与威。
老母亲的眼神中,那股子暴戾怨恨的神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就消散无形。
在电灯昏暗的光源下,她给老伴夹菜,像是在饭桌上划出领土,把筷子自然而然地伸到了江雪明碗边。
雪明端起碗筷立刻站起:“不必,我就吃这个。”
老母亲忧心忡忡地说:“你这样不行,回家一趟,连家里的饭都不愿意吃了吗?你知不知道,我们想托电视台寻亲节目找你,我还想在网上发信息,要找到你,但是”
雪明立刻打断,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皮撒谎:“这是我媳妇儿给我做的,不能浪费。”
“你情愿吃这个外人做的东西。也不愿意吃妈妈做的饭了?”老母亲满眼沮丧,像个被夺去孩子的受害者,“这婆娘是什么狐狸精?敢来迷我的宝贝崽?!”
那一刻,从门外涌来湿冷的大风,屋内阴风大作。
祖灵的牌位上,蜡烛也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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