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162节
这一声突兀直至,沈松猛地浑身一震,霍的停住脚步扭头来看。
老管家此刻再无半分往日平和,面色端肃的直视着他,毫不退让。沈松血红的眸子狠狠的瞪着他,老半天才渐渐清明起来。直到某一刻,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激灵灵打个寒颤,蹬蹬蹬往后连退几步,满头满脸的出了一身大汗,原本涨得紫的脸孔,也瞬间转为苍白。
老管家急迈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倒的身子,将他慢慢扶着坐在椅子上,又为他斟了一碗茶,伺候着他喝下。见他终于彻底平复下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儿。
方才可谓险极,沈松大受刺激之下,血脉奔涌,热血上冲,导致了脑毛细血管的爆裂堵塞,这便是常言的气怒攻心。换成医学术语,那就是急性脑梗塞作的前兆。幸亏老管家当机立断的唤醒他,不然,怕是这位沈明府将是第一个活活气死的县令了。
“老爷,究竟生了什么事儿?慢慢来,总有办法的,越急越是没用的。”老管家细声细气的劝慰着。
沈松整个人瘫软着,两眼中又射出极愤怒的神色,但瞬即又转为颓然,摇头喃喃道:“没用的,白费了,全白费了!唉……..”
第233章:瞒
白费了,是全都白费了。 想着靠拿其软肋逼其就范,这才出求助掳走何家小姐,结果却落得这么个结局。如今人忽然不见了,原本谋划霎时间尽数落空,可不是白费了吗。
只是他更不知道的是,老和尚此次出手不但拿了何莹,更是连苏默都给掳走了。而这件事儿上次老和尚就没说,这次又没透露半句。
是忘了?还是另有蹊跷?这老和尚一身如隐在迷雾中也似,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若是沈松这会儿就知道苏默也失踪了,怕是定要再次暴走,彻底吐血而亡了。
第二天,武清县再次召集各大世家共聚县衙。对于这一次的召集,何家父子算是有些杯弓蛇影了,先做的就是第一时间冲去了苏家庄。
昨天早些时候县衙散了后,他们来过苏家,那时候还是大白天的,胖子未归,苏家也没人知道苏默出事儿了。所以,他们来后在得知苏默未回后便回了家,想着等到第二天再来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却未料到,这第二天他们来后,不但没能见到苏默,便是整个苏家庄都显得冷冷清清的。
应门的倒还是那个老家人,听何晋绅问起,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多言。但是何晋绅何等精明,脸上虽不露声,心中却开始暗暗嘀咕起来。
待到再见到大厅上等着自己的不是苏默,而是英国公世子张悦时,心中那种感觉便愈强烈起来。
“小公爷,不知讷言何在?”两下里分宾主落座,何晋绅毫不掩饰,当即便问了出来。
张悦微微一笑,道:“倒是要恭喜何老家主了。”
何晋绅一愣,诧异道:“老夫何喜之有?”
张悦笑道:“我家哥哥昨日似乎现了何小姐踪迹的线索,已经一路追踪下去了。想来不用多久,老家主便可和令爱相会了,这如何不是喜事?”
张悦面不改,瞎话张口就来。旁边站着伺候的小七把头微微扭过一边,不忍再看。
这次苏家整体迁去京师,但是唯有小七被,被张悦以他是苏默贴身书童的借口留了下来。
苏家去京师关系重大,这个小七行踪诡异,所行之事虽尚未落实,但至少私心太重这个罪名是逃不脱的。张悦可不想让这么一个不知道何时就会爆炸的炸弹,跟在一帮老弱妇孺身边。
如果一个不好,再来个里应外合,掳走其中哪一个的话,大伙儿便连哭都要来不及了。
小七似乎也不在乎,又或是自己也能感受到些什么,对此安排并无意义,甚至在韩杏儿和卫儿问起时,还帮着说了话,道是他本是公子身边的人,公子既然不在,他当然要在这里等才对云云。
如此一来,倒也让张悦暗暗称奇,就把他彻底拴在自己身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这个关头,不容任何意外生。这才有了此刻小七在这儿的事儿。
所谓关心则乱,乍然听到女儿的消息,何晋绅猛的身子一颤,哪里还能注意到小七的不妥,霍然站起身来,颤声道:“小公爷此话当真?当真找到了小女了?不知却是在何处,还请告知,老朽感激不尽。”
张悦摆摆手,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温和道:“老家主言重了,苏家何家乃是盟友,何来感激一说?不过方才或许我没说清楚,我是说现了何小姐踪迹的线索,而不是真的现了何小姐。如今我家哥哥已经顺着线索追了下去,当时也只是派随身的人回来报了信,究竟去了哪个方向,便连我们也是不清楚的。”
这一番话说出,何晋绅顿时大失所望。一时间只觉得心烦意乱,连张悦言语中的不妥都没察觉到。
如果换成别的事,或是别的人,他一定会马上想起苏默一般身边没有什么人,唯一有一个就是负责贴身保护的胖子随便。
而如果一个贴身保护的人都派了回来,那得是多危急的关头了?如果这样的话,张悦此时的平静就彻底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以何晋绅的老到,自然是瞒不过去的。
可惜,还是那句话,关心则乱。何晋绅此时此刻,满心思都是在臆想着女儿的境况,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也似,压根想都没去想这些。
不过他没想,幸亏旁边还跟着一个何言。相对于何晋绅来说,他虽然也心挂小妹的安危,甚至一度还曾经为此莽撞迷糊了一阵子,但是经过了这两天的平静,终于彻底平复下来。所以,此刻的他,便显得比何晋绅冷静了许多。
这便如同常人病一样,急性的病会早爆出来,爆出来也就好了一多半。而那些慢性的则不然,看似不那么严重,但是迁延日久,痊愈的便要比急性病难多了。
何晋绅如今便如同这慢性病,不会彻底失控,却一旦涉及到关心的这个问题就会失去平常心;而何言恰恰相反,几乎彻底痊愈了的他,往日的冷静沉稳也便渐渐凸显出来。
“敢问小公爷,不知是哪位回来报的信,可能喊来,让我父子问上一问?哦,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事关舍妹,能亲耳听一听、问一问,总是多些安慰的对不对?呵呵,若有得罪,还请莫怪。”他定定的看着张悦的脸,抱拳慢慢的说道。
张悦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并不露声,微一沉吟,便点头道:“无妨,此人之常情。如此,请稍等片刻。”
说着,回头对小七低声耳语了几句,小七应了,目光瞥了何言一眼,转身一路小跑的去了。
不多时,胖子随便跟在小七身后走了进来。何晋绅父子一看到胖子,都是不由的一愣,但随即都是面微微一变。相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忧虑,显然父子二人想到一块儿了。
张悦冷眼旁观,心中暗暗一叹。今日之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无论如何都要强撑下去,不然后面的大戏,离了何家的支持,怕是很难达到效果的。
至于说随便找个人糊弄下何家父子,又或者干脆不让见那所谓的报信人,就更是不可能了。不然的话,一旦被何家觉他在骗何家后,别说助力了,怕是立刻翻脸成仇都有可能。这个险,张悦不敢冒。
好在他刚才嘱咐了小七,让小七将这边的事儿“详细”的告知胖子,并请他过来一下。
这个“详细”的意思,他相信小七会明白,胖子也会明白。
“小人随便,见过何老家主,见过何公子。”胖子进来后,目光先在张悦身上一转,这才冲着何家父子施礼见过。
何晋绅没说话,只是微微颔,眼神却鹰隼般盯着胖子,瞬也不瞬。老头儿一旦缓过劲儿来,那份阅历和精明可不是一般毛头小子能比的。
此刻他虽然感到了不妙,却能半分不露的沉住气,要看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言不似老父那般拿大,见胖子施礼,忙也起身回礼,笑道:“胖兄,不想竟是你在这里,有礼有礼。只是你不在讷言身边,他的安全如何保证?”
这话问的便很有艺术了。如果连苏默自身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还谈什么解救小妹?但若能证明苏默安全没问题,而且还能将胖子派回来,便表示至少当时苏默是很从容的。
既如此,那又怎么会说不清苏默此刻的去向?若是这样,就表示他或者张悦二人,必有一人在说谎。至少,言语有些不尽不实是逃不过的。
果然,胖子闻言似乎微微一怔,眼神极快的和张悦交换了一下,这才躬身道:“回何公子话,我家公子的安全,这个…….实在惭愧,小人并不能保证。”
何言面当即变了,冷冷的斜了张悦一眼,淡然道:“哦?不知这话如何说起?”
胖子就一脸的便秘表情,呐呐的道:“当时小人和我家公子现了那个老和尚的踪迹,小人被派去和那贼秃斡旋,想必何公子能知晓昨日县衙后面生的事儿,那便是小人搞出来的。”
何言和何晋绅对望一眼,这才知道昨日县衙后衙的大乱竟是如此来的。便对胖子点点头,示意明白。
胖子又道:“说来惭愧,那贼秃实在滑溜,最终小人也没能留下他,无奈之下,只得放火想把他烧出来,可惜终是未能如愿。”
这话却是九分真一分假了。放火什么的都是真的,未能把老和尚留下也是真的,没把老和尚烧出来还是真的。唯一假的地方就是,他压根就没见到老和尚。没见到自然也就留不下了,这般说来,倒又不算假了。
只是如此一来,何言也好,何晋绅也罢,却都没法看出任何不对的地方,只能姑且信之了。
何言略一沉吟,便问道:“然后呢?”
胖子便一脸的苦涩,垂头丧气的道:“何公子乃是我家公子的知交,当能知道我家公子的性子。小人没能找到那老和尚,只能回去寻我家公子交差,谁知道,回去后却只看到公子的留字,说是觉了何姑娘的线索,来不及等小人,让小人尽快回来报信,他只身一人先追下去了。”
说到这儿,胖子两手一摊,苦着脸对何言道:“何公子您说说,我家公子这脾气…….唉,小人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跟着这样的主子,不知道的还不得说咱们这些下人不尽责吗?可这又如何怪的小人?这可真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胖子扯着嗓子喊冤,何言和何晋绅面面相觑,感觉其中多有古怪,偏偏却说不出什么来。
听着胖子还在那儿一个劲儿的哭诉,实在烦躁。可毕竟人家不是自己的人,又是在位自家闺女的事儿奔走所致,真心不好不理睬。
无奈下只得好言安慰,好歹算将这货劝了下去。只是如此一来,却也弄的两人一头一身的汗,大感疲惫不已。
旁边张悦也不劝,只冷眼看着。眼见何家父子失了锐气,心中好笑之余,也是暗暗大松口气儿。
“小公爷,庄子上似乎好像少了许多人啊。”正略略放松之际,忽然何老爷子突兀的一句话,让张悦一颗心顿时又吊了起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234章:倒松(一)
“哦,定国公使人传召我那光祚兄弟回去一趟,正好庄里一些想要去京里做事的,便也一起走了,所以看上去少了些人。? ”张悦似乎漫不经心的解释道。
何晋绅和何言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张悦毕竟是英国公世子,人家既然这样说了,难道自己还能掐着脖子说不信吗?
只是这个关头,忽然间苏默不见了,苏家庄上的人也少了大半,实在很难让人宽心啊。
何家爷儿俩都有些头疼,问不能问,不问又不甘心,不由的一时相对无言。
何言毕竟年轻些,心中不免有些愤愤。这算什么意思?是拿咱们当贼防着吗?我们就那么让你们信不过?苏讷言究竟在搞什么鬼?若是如此不信任的话,又何必和何家弄出这么多事儿来?
想着想着,脸上不免就带出了几分神色来。
张悦也是个眉眼通透的,心中念头一转,明白这会儿万万不可让何家生出怨怼之心来。
当即笑道:“其实我也是有些无奈。京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前些日子先是南京魏国公那边传鹏举回去,随后就是京里定国公那边也传了话来。呵呵,这两家啊,唉,你们想必也知道一二。”
南京魏国公和京师定国公吗?何家父子又再对眼望望,都是心有戚戚。这两家的事儿,大明朝略知道些内幕的就没不知道的。
当下都是点点头,表示明白。
张悦又道:“至于庄上其他人,呵呵,我家哥哥与韩家小娘子也算成了亲,这次既然要去京里,这总要去拜见过才是。此,礼也!既然韩家娘子过去了,身边总不能没个伺候的,不然我那位哥哥回来还不得怪罪与我?这不,就这么的,呼呼啦啦的,竟是一下子空了许多。哈,不过也好,少了这些人的牵绊,正好腾出手来放手做一场!如今这里有我和我家哥哥坐镇,有哥哥贴身侍卫胖兄辅助,哦,还有这位贴身小童儿,呵呵,再加上老家主父子,若不将这武清搅个天翻地覆,如何对得起那些魑魅魍魉?贤父子说对不对?”
他这一番话算是解释,也算是一种强势。意思自然是你们别起什么瞎心思,瞅瞅,我家哥哥的贴身护卫,还有贴身书童都在,还有我这个英国公世子也在,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且,家里这些妇孺也走了,正好轻装上阵,非但不妨碍什么,反而有助于咱们后面的行事。毕竟,如同你们家的家人被掳后,使得咱们投鼠忌器的好多的吧。
这么一来,果然何家父子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脸色也都缓和下来。
是啊,不管如何,这边主要的人都在,或许真是自己想的太多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搬到沈松,唯有搬到沈松,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救回自家闺女,其他的都不重要!
要知道,以眼下这种情况,想要找出何莹的踪迹,先救回人来的概率实在太低太低,甚至连方向都搞不清楚。
至于说苏默找到了何莹的线索,追下去了……好吧,这点还是不要想了,无论真假,都把他当做一个补充明显更适合一些。
想到这儿,何言讪讪一笑,露出个歉意的眼神。何晋绅咳嗽一声,点头道:“正如小公爷所言,确实要给某些人点厉害尝尝了。唔,今日我父子登门,正是为此。”
说着,就将县衙再次召集众世家的事儿说了。而之前的种种疑问再未提及半句,便似从来未问过一般。
张悦至此,才算彻底放下心来。见何老爷子说起正事儿,静静的听完后,微一沉吟,竖起三个手指道:“以我所料,此番沈松召集诸位,无外乎三件事。”
何老爷子霜眉一挑,哦了一声,轻声道:“不知是哪三件?”
张悦站起身来,在厅上来回走了几步,这才自信的道:“昨日经过诸位家主齐聚县衙一闹,整个武清都彻底骚动起来。所以,在下认为,这头一件事儿嘛,便是欲要借力,安抚骚乱。”
说着,转眼看了何家爷儿俩一眼,笑道:“这地方的治理,从来离不开乡绅豪族。沈松来武清不过月余,立足未稳,最怕的就是出事。而出了事,要想平事,单凭他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故而,求得诸位的协助,便是题中之义了。”
何晋绅眼底闪过赞赏之色,捋须微微颔。这一点,其实他也想过,却不料眼前这个少年竟也看透了。果然不愧为世家出身,这番见识可不是一般人所能知之的。
张悦见他点头认可,便又接着道:“这第二点嘛,想来应该是统一口径了。”
何晋绅目光一亮,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张悦笑道:“何老爷子这是考校晚辈咯?其实老爷子早已心中有数了吧。”
何晋绅呵呵一笑,摇头道:“说说何妨,终不使之遗漏方是上策。”
张悦便点点头,道:“官场之上,步步危机,但却又千丝万缕,从无哪一个是单独的个体。沈松虽只一县令,却也是堂堂百里侯。我大明历年科考,中举者不胜枚举,等待补缺者车载斗量。而觊觎他这百里侯位置的,更是不知凡几。如若此时一旦有人借题挥,怕是他这刚刚坐上的位子便有些危险了。所以,他怕是想要交好诸位,定然会许下些什么利益,以便求得诸位背后的势力,保住他的位子。至少,不要让人在这件事儿上做文章。这,便是第二个可能了。”
何晋绅眼中赞赏越明晰起来,拍掌笑道:“果然高明。小公爷不愧高门子弟,这番见识,远胜诸辈。好好,那可还有第三个可能?”
张悦闻言谦逊了几句,脸上忽然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转回身重新坐回椅子里,稍一迟疑,这才缓缓的道:“有!这第三点嘛,或许…….就不太好看了。不过,若真是如此,那对咱们来说,却是最大的利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