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164节
小七鼓起勇气,挺了挺小胸脯,大声道:“我也可以出力的。公子对小七有大恩,不可不报!”
既然已经释了疑,张悦对他也不似先前般冷落。哈哈一笑,抬手抚了抚他脑袋,笑道:“当然可以,你家公子之前早有安排,若知你也能参与进来,必定很是欢喜。”
小七顿时双目放光,小脸涨的通红。暗暗决定,一定要把公子交代的事儿做的漂漂亮亮的。
当下,三人一起出了门,在张悦低声嘱咐了一番后,开始分头行事去了。
这边苏家三人展开了行动,县衙那边也拉开了大戏的序幕。
仍是前衙的偏厅,沈松高踞上,武清众世家则分两边落座。倒不是沈松拿捏,不把这些世家往后面让。实在是后衙现在几乎没间完好的屋舍,实在让无可让了。
此刻的沈松面色略显灰败,显然之前的后遗症并未消除。现在能好好的坐在这儿,已然算是修身有成了。
“…….前日诸位耆老齐聚县衙,道是城中有邪物作祟。经过本县一番查察,果然大有蹊跷。此事,本县绝不姑息!定要将那邪物一举成擒,以还武清百姓一个朗朗太平……..”
沈松开场明言,说的自然是高大上,绝对的义正辞严。众世家家主也都凑趣儿,纷纷微笑颔,称赞明府大人英明,爱民如子云云。
待到众人热议稍停,沈松这才抬起目光左右扫视了一圈。在经过何家父子面上时,略一停留便又移开。
何晋绅和儿子对视一眼,心中都已了然。这位明府大人怕是已经回过味儿来了,算是把自家记恨上了。
只不过你既然做了初一,又何来怪咱们做十五?嗯,这话其实也不太对,沈大人无论做没做使人掳走何莹的事儿,双方也不可能共存的。
既然何家已经选了苏默这一边,那便唯有战斗到底一途了。何莹之事,不过是一个促进剂罢了。
“…….诸位耆老应当知晓,我武清虽是个中县,但是周遭水网密布,河道纵横,实乃四通八达之地。而附近虽属平原地带,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山林之险。是以,若想早日拿到那邪祟,还当大家齐心合力,共同出力才可功成啊。”
沈松话锋一转,忽然扔出了这么一番话来。何家爷儿俩心中暗道果然,这是戏肉来了。
父子俩只是做聆听状,并不插话。这里领头的可不是他何家,而是张家。他们要是强出头的话,不但引人怀疑,还会得罪人。何老爷子何等精明,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儿呢。
果然,待到沈松话题落下,众家主又再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只是这番却不是对沈松,而是跟自己左右相邻的人。
“咳咳!”
两声轻咳响起,众家主顿时一静,齐齐把目光看向上的老人。
张越脸上古井不波,一双老眼似乎有些睁不开似的,半闭半合着,只是隐约望定沈松,淡然道:“不知明府大人所谓的齐心合力如何说,还请明示下来,也让咱们各自掂量掂量,是不是能帮得上。毕竟嘛,都是乡里乡亲的,武清是大家的,能出的力,相信在座的不会含糊。”
众人便纷纷点头称是,何晋绅也趁机义愤填膺的道:“正是如此。诸位或许也听说了,小女前些日子忽然失踪,老朽几经查证,已然查实正是与这邪物或有关联。此事旁人如何做老朽不管,但是若有用的上我何家之处,要人给人,要钱出钱,绝不推辞!”
轰的一声,何老爷子这一番话说出,顿时全场大哗。众家主人人面上露出惊容,纷纷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何家小姐似乎出了些状况,这件事儿大伙儿都是武清地头蛇,如何能没听说?只不过其中详情却是不知。
此番忽然听到竟是也跟那邪祟有关,顿时大惊失色。要知道,何家可是武清能排在前三的大家。若连他家都能出事儿,又有谁能保证自家没事儿?
若是说之前还只是囿于情面什么的才参与进来,那么此刻,便是相关自身利益的问题了。这又如何能让大伙儿淡定?
张老爷子也面上动容,转过头来关切的问起情况。何晋绅一脸的哀戚,摇头叹道:“只是在现场现了某种动物的毛,由此推断非是人类所为。而且,当时在场的三个家人全被击昏,又能将小女掳走却不惊动其他人,此邪祟之能力可见一斑了。”
张越脸色阴沉了下来,老脸上的褶子似乎都深了起来。作为武清第一世家,又是身为外戚,这几乎等若是在打他张家的脸了。老头儿不由的有些真怒了。
手中的竹杖笃笃在地上顿击两声,森然道:“都别嚷嚷了,听明府大人说。老夫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邪祟,竟敢如此大胆。”说着,眼神儿若有若无的瞟了沈松一眼。
沈松忽然间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心中惕然之际,暗暗惊骇,这老儿看似老迈平和,却果然不愧为皇室外戚,竟有这般威势。自己一定要小心了。
想到这儿,态度愈恭敬了两分,抱拳团团一揖道:“诸位高义,本县在这儿先行谢过了。待到擒到那邪祟后,定然上表朝廷,为诸位请功。”
众家主顿时大喜,纷纷谦辞不已。人群中,唯有何晋绅和张越两人面色冰冷,毫不为所动。
“本县现有差役四十人,捕头四人,再加上已经向五城兵马司那边求了援,算起来人手算是勉强够了。只不过本县的人手好说,但是若想那些丘八们真心出力,这花费却是免不了的。咳咳,这个…….”他话到这里顿住,轻轻咳了起来。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即便反应过来,明府大人这是要钱啊。只是这个钱将如何出,又该出多少?这事儿可不能自家先出头,否则少了不免被人拿来说嘴,多了却是要得罪人的。
大伙儿都是老家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将目光都看向张越和何晋绅二位。
这两位,一个算是大伙儿隐形的领头人;而另一个却事关自家闺女的安危,他们任何一人先开口都无可厚非。
沈松也在看,他把题目出了,就是不知道答案会不会让自己满意。倘若不满意的话,难免要打上一番口水仗。而这两位,便是最大的攻坚目标。
何晋绅他不担心,他就不信这老东西能不管自己的闺女。只要一日何莹没回来,自己就可一日凭此牵住他。
但是对于张越,他就委实没什么信心了。本来他就没想把张家牵进来,却不成想世事展到彻底脱离了他控制的局面,终于还是将这家人拖进了局中,让他此刻骑虎难下、难受至极。
“缙绅,你怎么看?”场中,张越没理会众人的眼色,略略沉吟了下,转过头来向何晋绅问道。
何晋绅眼底一抹隐晦的寒光闪过,脸上却满是愤懑的悲戚,恨声道:“此事关小女安危,何家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但旁人如何,何家却是管不得,一切但凭老爷子做主便是。”
张越没说话,似乎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何等老辣,如何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来?只是如今何晋绅这番模样,根本半点异样都没,完全就是一副受害者应有的情绪,莫非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正想着,忽然旁边从始至终就没说话的何言霍然站起身来,大声道:“这里大都是长辈,本来不该言这小辈饶舌。不过小子有句话实在不吐不快。如今这事儿虽然生在我何家,但谁敢保证,下一个不是在座的哪一位?若依着小子之见,不但在座的应该全力以赴,便是全县百姓也该都参与进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否则,今日之我何家,便是明日之诸位!”
说罢,团团深深一揖,又扭头对沈松道:“明府大人,言有一建议,既然此事事关全县百姓安危,破案又需靡费,大人何不在全县纳捐?集我武清一县万民之力,就不信还奈何不得那邪祟!”
第237章:倒松(四)
武清县沸腾了,是的,又沸腾了。? 似乎打从某人忽然横空出世后,这座原本安静悠闲的小城,已经接二连三的被打破了宁静,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这次的沸腾不为别的,乃是县衙正式贴出告示,明告全县百姓,确实有邪祟生事。县令沈松沈大人号召全县百信,自即日起,向全县纳捐。
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一文不嫌少,一金不嫌多。齐心合力拿邪祟,共建和平文明县…….好吧,后面一句没有,但是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总之就一句话,你们想抓住那个邪祟,那就出钱吧!
如今是大明中期,严格说起来,算是大明兴盛的最后一段日子了。所以,老百姓虽然还有很大一部分挣扎在生存线上,但是比之其他时期,倒也还算富裕。
尤其此事又事关自己生命安全,谁都不敢大意疏忽。于是,便在布告贴出去当日,便有无数百姓前去纳捐。你一文我三文的,朴实的百姓们没那么多心思,他们挤出最后一个铜板认捐,只想保住自己平和安定的生活而已。
县衙后堂,沈松面上带着几分轻松,廻然不同先前的颓废。何家果然不负自己期望,不但激着让其他世家都认捐了一大笔财物,更是进一步提出了这么一个倡议。这让沈大人似乎已经看到了无尽的雪花银滚滚而来,耳中似乎都能听到铜钱相撞那美妙的音符了。
这该死的武清县,从自己上任以来就没顺心过,唯有今日,方才体悟到一个百里侯的快感。
一直持续受到无情打击的沈大人,此刻深深的迷醉在这种快感之中,简直有些不可自拔了。
在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影响下,沈大人临窗而站,任凭微风拂面,只觉花树清香宜人,便是秋初之际,原本恼人的蝉鸣都如此悦耳了。
廊下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响,听着似是有人在小跑而来,却又极力在压抑着。
沈松不由的微微一皱眉,微恼来人的不合时宜,打断了自己此时难得的好心情。
只是待那人一露面,他的埋怨便全都不翼而飞了。看着脸上略带焦灼的老管事在面前站定,便悠然一笑,轻声道:“今日始知当日汉高祖之叹也!通叔,成了,全赖你的谋划,本县这里记你一大功。”
来人正是老管家。此刻听了沈松一番话,老脸上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无力的一叹,摇头道:“明府,何以闹出诺大动静?不智啊!”
沈松的笑容就顿时一僵。不悦的看着老管事,心中不由有些恼火。自己如此称呼他,可他竟然称自己明府,竟连老爷都不称了,这是什么?是撇清吗?
不知进退的老奴,若不是看在你献计的功劳上,便只这一桩,就要将你打入冷房中去。又或者,莫不是想要以此为依仗,来向某讨功要赏不成?
还不智?哼!真是不知所谓!
他恼火的想着,脸上的神色便愈冷了下来。瞅着老管事半响,这才淡然道:“哦?这不是你所献之计吗?怎么又不智了?”
说着,自顾转身从桌上端起一杯酒来,又在窗前站住,眼望外面的景色,悠然小啜。
老管事眼底有一抹极深的失望和悲哀闪过,沈松这个模样等于明白宣示了对自己的不满。他有心不再多管,但犹豫片刻,却终是难以割舍。
咬咬牙,沉声道:“是,此计虽是老奴所献,但老奴之意只是对私下几个世家而言,却不是如今这般,面对全县百姓。这……这岂不是变相的搜刮民……”
他刚说到这儿,便见沈松豁然变色,蓦地转过身来,两眼中射出极森寒的光芒来,如同一只择人欲噬的野兽一般。
“你的意思是,本县是个酷吏!是个贪官!是在刮地皮!是在搜刮民脂民膏!”他的声音越说越大,直到最后,俨然似在尖叫一般,脸色也变的潮红可怕起来。
老管家吓了一跳,不由的后退一步,骇然的看着他。
沈松却犹自未觉,狠狠将手中杯子往地上一摔,啪的清脆响声中,他有些神经质般的嘿嘿笑了起来。抬手戟指着老管家,怒骂道:“老杀才!你莫不是以为,凭借进言之功,便可在本县面前放肆了?你这是在讥讽本县连你都不如吗?来来来,那何妨你来坐一坐这个明府的位子,让你来好好的爱民如子如何?!”
最后一句,他已然是咆哮如雷,近乎竭嘶底里的大喊了。老管事脸色苍白,在他的一句句言语中步步后退,一颗心不由的彻底沉了下去。
这个自己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个自己一直默默呵护着的孩子,在一连串的打击下,显然早已经崩溃了。先前一直压抑着,没能表现出来。可如今却在乍然一放松之后,再也不可抑制的全数爆了。
“老爷……”他颤抖着喊了一声。
“滚!你给我滚回老家去!本县再也不想看到你!滚!给我滚!”沈松咆哮如雷,指着外面大叫着,脸上有着某种不正常的潮红。
老管事蹬蹬蹬后退几步,直到身子撞到廊柱上,这才无力的停了下来。两眼呆呆的望着犹自来回走着的沈松,眼中失望和悲哀之色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半响,他终是无奈的叹口气。慢慢站直身子,整理了下衣衫,冲着沈松深深一揖,苦涩道:“既然如此,老奴拜辞老爷。还望老爷一切珍重。”
说罢,又再深深一揖,许久才缓缓起身,转身向外蹒跚而去。只是走出两步后,也不回头,又再低沉的道:“虽知道老爷不愿听,但是老奴还是要说,老爷要小心,一定要小心!老奴觉得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有人要害老爷,老爷一定要当心,一定要当心啊。”
口中说着,脚下又再迈动,一步步向外,似乎每一步都如拖千斤,满带着说不出的悲哀和沉痛。
沈松在后面愣住,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唤住他,却终是碍于面子,那话便在喉咙里打个转儿又咽了回去。
直到老管事的背影走的不见了,这才颓然将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便在原地来回踱了几圈儿,忽然恨声道:“老杀才,便连你也讥笑我对不对?连你也看不起我是吧?说你两句就一走了之,哼哼,走吧,尽管走吧,看你日后有后悔的一天!”
他神经质般的嘟囔了一番,又再转身另拿了一个杯子倒酒,就那么一个人左一杯右一杯的喝了起来,直到不知何时大醉睡去方休。
县衙里的这一幕无人知晓,只是就在这一天之后,武清县里整个都显得躁动起来。
这种躁动固然来自于此次的纳捐和邪祟,但有心人却现,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另一种东西在酝酿着……
有孩童在传唱着一古怪的童谣:猢狲儿,府中居,不爱吃素爱吃肉;水中木,浪中荡,大风起兮无归处。
这童谣出现的突兀,谁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也没人知道唱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只是个童谣而已,小孩子的把戏,又有谁会去真的关心?
不过倒是墨韵书坊最近的报纸推出了新内容,是一种连载体。每日里讲述一段小故事,有着连续性,很是吸引了一些人的兴趣。
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每天能读到这么一段有趣的故事,也算是一种宣泄。
故事讲的是一个叫福尔摩斯的人破案的事儿。福尔摩斯是个大侦探,嗯,侦探就是捕头的意思。这位福尔摩斯破案很厉害,任何别人破不了的案子,到了他手里,他都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抽丝剥茧的最终将坏人抓到。
这次的福尔摩斯又碰到了一件案子,说是某个庄园生了一件诡异的案子,那里出现了一只魔物,总是袭击住在那个庄园的人。以至于最后,那个庄园的主人死后,继承人都不敢去继承这笔遗产了。无奈下,只得请出了福尔摩斯,期望他能帮助自己。
如果这个故事落在后世人的眼中,而又恰好读过那本经典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的话,那么他一定会知道,这个故事原本的名字——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这个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讲述的,就是一个阴谋家豢养了一只凶恶的大狗,然后利用某些特殊的手段,将狗化妆成能在黑夜中闪烁着磷光的怪物,然后害人性命,造成恐慌,以便谋夺那庄园的财产。
很奇诡、很恐怖的一个故事,但其中环环相扣,让人读来不忍释卷,总是期待着下一刻的情结,总是忍不住的猜测着各种可能。
对于这个故事,许多人大抵只是在看热闹,议论着某某人物的剧情,或赞叹或悲哀着其中的喜怒哀乐。
但是在极少数的有心人眼里,却引了思索。眼下武清城中生的事儿,和这个故事中的某些东西何其相似?那么,是不是这则故事在隐喻着什么呢?
东厂档头王义,此刻便在用手指轻轻点击着桌上的这张报纸,脸上若有所思着…….
第238章:倒松(五)
打从上次在苏家庄铩羽而归后,东厂所有人都消停了下来,便如水滴融入了大海之中,了无痕迹。
这是东厂赖以生存的本领之一,便是当世最顶级的追踪好手,也很难在这种情形下发觉到他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