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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第44节

  但是究竟建树到什么程度?建树完了又该怎么样,其实他完全是没去想明白的。

  包括他如今在做的这些事儿,目的就是赚钱。那赚到多少钱就行了?赚到了后再如何做?做什么?这些,在方才忽然的触动下,猛然就那么清晰起来,让他不得不认真思索起来。

  跟后世比起来,这个古代的大明是自由的。但是这种自由,却是伴随着极大的危险的。

  后世之所以感觉不那么自由,是因为相对健全的法制限制。这种限制不单单是普通人,也在某种最大可能的程度上限制了上层阶级。所以,虽然后世时不时听说某种黑暗某种迫害之类的时有发生,相对来说,仍仅是限于个例。

  但是在这个大明呢?单只韩杏儿父女这一桩事儿,就可见一斑了。他刚来这里就亲身经历了,这种概率比之后世,甚至让他有种恐惧的感觉。

  那么,他就算有了些文方面的建树,也赚到了相对足够的财富,如何能保证可以安心的享用呢?

  不去做官,就在权势上失去了最大限度的一层保护;单纯借势,这种势能借多久?能为他提供多大程度的保护?

  便如这小小的武清县。庞士言这个县令眼前看来,已然被他忽悠瘸了,甚至可以说都能掌控了吧?但是这位一县之尊,真正在面对危机时,甚至连他自己能不能保全都难说的很,那又如何绝对保证他苏默的安全?

  知微见著,以小见大。一县如此,延展开来,一府一道呢?放眼整个大明呢?

  他苏默难道一生都甘于只窝在这小小的武清县?那么,当他踏出武清县的时候,又何以依持?

  或者有人说了,大明多少平头百姓,别人活得,你就活不得?苏默却知道,他可能真的就活不得。

  且不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单单一个早把自由和人权深入了骨子里的后世人理念,就很难让他如同这个年月的百姓那样,去任由欺侮、任人鱼肉。更不用说,或许他将面对更残酷的欺压,比如人家针对他的老父,针对他的妻儿。

  便如韩杏儿一事儿,放在一个古人身上,或许就认命的忍了。韩老爹不就是认命了?甚至一度连韩杏儿自己都认了。但是苏默不肯,他想都不想的直接选择了抗争。

  那种生活,他忍不了!

  或者干脆推翻前言,去做官。且不说他能不能幸运的考中,然后一步步的踏入官场。就算一切顺利,顶着主角光环当了官儿,但以他的性子,他这官儿能做多久?只怕想要的保障没得来,先一步西牌楼下脑袋切了才是正经。

  长长吐出口气,苏默头疼的揉了揉脑门,只觉得忽然好苦涩。穿越小说里的诸般臆想,仔细推论后才发现,那真的是臆想。不说百分百做不到吧,却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耳旁多多发出一阵叽叽声,扭头看去,却见小家伙瞪着他手中那碗汤,眼中满是好奇和跃跃欲试的神气。

  心中莫名的一松,笑骂一声,将那碗放在桌上,伸手拎起这家伙放到桌上,笑骂道:“吃货,吃吧吃吧。”

  多多大喜,往前蹭两步,忽然又停下,转身蹭蹭蹭蹦上他肩头,用大尾巴使劲蹭了蹭苏默脸颊,着实讨好谄媚一番,这才一溜烟跑了下来,趴到碗边,吧唧吧唧喝了起来。

  喝两口,抬起头吧嗒吧嗒嘴,似乎在品味一番,然后又再趴了上去,继续吧唧起来。

  看着这小家伙没心没肺的憨样,苏默忽然觉得好羡慕。顶你个肺的!难不成自己连只鼯鼠都比不上?

  前路不通,有山石阻挡,那便打通就是,打不通总能绕过去;有大河阻隔,那便修桥过去。修不了桥大可造船而渡,再不行抱根木头也总能漂过去吧?自己堂堂一个后世大学生,高学历的人民教师,单只靠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资讯和知识,难不成真找不到活路?

  想到这儿,他心中猛然焕发出一种冲劲儿。两手使劲搓了搓脸,将最后一点酒意消除,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如先前般且走着看的近期目标继续,但长远的打算也要开始着手安排。

  大明很大,世界很大。在这个时空,比着后世更广阔的天地,足够他去辗转腾挪。

  他站起身来,眼中满满的全是战意。多多敏锐的察觉到主人的变化,四爪齐动,一溜烟的窜上肩头,大尾巴来回蹭了几下,歪着头看他,似是问询着。

  苏默哈哈大笑一声,伸手狠狠的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多多,哥带你去开创世界!我们的世界!”

  

第五十六章:玄妙的体悟

  

  四海楼的庆功宴终于结束了。经过了县衙的小聚,再加上晚上一通晚宴,白天各个项目的手尾大都完美的画上了句号。

  官僚们很满意,富绅们也大都满意,熙熙攘攘一番后,踏着月光各自离去。

  苏默和孙四海一起站在门口相送,这是礼节,也是一种变相的宣示。他苏默苏讷言,自今儿起不是赤贫阶层了,这四海酒楼,他有份儿!有了产业的苏默,别的先不说,至少跟富绅们算是站在同一层的台阶上了。

  孙四海不会在意,甚至可以说喜闻乐见。苏默的这种宣示,并不需要他真金白银的付出,但效果却是最大化了,完全符合两人当前阶段的各自诉求。

  庞士言本想落在最后,看看苏仙童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只是瞅着张家老头张越堂而皇之的站在苏默身边不动,便即打消了念头,假模假样的勉力几句,回身上了轿子走人。

  待到只剩下张家人和苏默、孙四海了,张越这才笑眯眯的对苏默道:“讷言,此次事我张家很是承情,日后当常常走动,休淡了情分。”

  苏默哈的笑一声,道:“老爷子不知,小子别的许是不行,但账却是算的清的。您老家大业大,小子若是不赖着脸去打打秋风,岂不亏了自个儿?”

  张越哈哈大笑,使劲拍着他肩膀,笑道:“好好,便是如此。”话头一顿,似无意般又道:“今日手尾之后,却不知讷言有何打算?”

  苏默心中一动,笑眯眯的道:“能有什么打算,不外乎刻苦读书,早日成就功名,博个封妻荫子而已。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小子愚鲁,却也是知道的。”

  这就是瞪着眼说瞎话了。

  张越眼角跳了跳,哈哈两声,点头道:“读书好,读书好啊。”嘴上虚应着,肚中却是暗暗咒骂。

  他既然肯应了此次合作,如何能不去摸苏默的底细?以张家的势力,不过三五下就将苏默察了个底儿掉。

  这小子蒙学读了六七年,至今考了三次小考不中,据说曾言不喜当今的学制,不愿再入科场。

  而后便别出机杼,又是创出评书又是写话本的,眼看着如今又插手商事,显然是有别个心思的。在自个儿面前,偏又搬出什么刻苦读书早成功名的屁话,真真无耻。

  只是骂归骂,老爷子却也一时反驳不得。人家只是个十五岁的童子,还传出了文名,如此说才正是当时,老爷子又拿什么去反驳人家?

  只是毕竟是老狐狸了,干笑两声后,这才大有深意的道:“十年寒窗,他日一鸣惊人,正是读书人该有之志。只是这科考之途,艰难崎岖,多少人为此蹉跎岁月,终是一事无成。讷言虽年幼,却是个有计量的,却不知对此作何打算?”

  苏默面色一端,正气凛然的道:“道阻且长,我辈正当以大恒心、大毅力,百折而不回。所谓书上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如是而已。”

  张越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去。瞪着眼看着这小无赖,眼角突突突直跳,半响才苦笑着摇摇头,指着他道:“成!你成!”

  苏默一脸的茫然,“成?老爷子这是善颂善祷吗?那小子这里谢过了。”

  张越瞠目结舌,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旁边张文墨臊的满脸通红,一个劲儿的打着眼色,苏默全当看不见。

  张越哆嗦了半天,终是长长叹口气,苦笑道:“臭小子,让老夫沾点便宜就那么难?即说读书,总该知道敬老吧。”

  苏默笑嘻嘻的拱手:“老爷子这是哪里话来?您是长辈,长辈呵护晚辈也是理啊,岂不闻敬老之后还有爱幼?”

  张越哭笑不得,点点头,苦笑道:“好好,爱幼,爱幼。老夫懒得和你这惫赖小子说,只一句话,若有心,可去寻老夫。别的不说,南北直隶十三府随你选,倘若一年后有所为,便是尽付予你手也是未尝不可。老夫用之便信之,绝不叫你屈了这份才就是。行了,就这样吧。”说罢,老头转身就走。再不走,真怕被气出个好歹来。

  苏默长身而揖,口中相送。黑暗中,老头远远挥挥衣袖,不多时车声粼粼,渐渐远去不见。

  旁边孙四海张大了嘴巴,震惊的看着张越离去的方向,半响合不拢嘴。

  他自问对苏默已经是很高看了,否则也不会做出在这个时候,就流露出投入门下的意思。但饶是如此,也被刚才张越的话震撼住了。

  南北直隶十三府,任选?一年后可以的话,尽付?乖乖,这……这是多大的盘面啊?跟人家张老家主这手笔比起来,自己先前那点投入算个蛋啊!

  啪!

  肩膀上一震,孙四海猛然回神,扭头看去,却见苏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傻了?影都看不着了,还这痴痴的望,莫不是你有特别的爱好?”

  孙四海一愣,一时没明白。但瞅着苏默嘴角边的戏谑,猛然省悟过来,激灵灵打个寒颤,苦笑道:“公子,你!”

  “你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该答应下来?”苏默转身往回走。

  孙四海连忙跟上,组织着言词道:“南北直隶十三府啊,整个盘子下来,一年怕不要数十上百万两的流水?”

  苏默停住,转身看着他不说话。

  孙四海连忙道:“公子别误会,海只是觉得,张老家主是真有诚意的。当然接不接的另说,全在公子方寸。数十上百万两啊,我大明一年的赋税也就两百多万吧。啧啧。”

  苏默嘴角微微勾起,遥遥望着夜空,半响,淡淡的道:“老孙,你养过猪吗?”

  孙四海啊了声,茫然道:“猪?呃,海自幼随父跑商,及至后来便是建了这个四海楼。猪,实是不曾养过的。”

  苏默轻轻吐口气,转头看着他,轻轻的道:“没养过没关系,那你知不知道,那养猪的人在养的过程中,对猪是极好的。总是想让猪长大再长大,增肥再增肥。可要是等得那猪真肥了之后,接下来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呃!

  孙四海脸色一白,变色道:“公子是说…….应不至于吧。”

  苏默摇摇头:“至不至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当猪。因为不管至不至于,无论那猪愿不愿意,该宰的时候还是要宰,猪,是没选择权利的。”

  说到这儿,以目正视着孙四海,缓缓的道:“老孙,纵有万贯家财,若是任人宰杀又有何用?我要去争的,是生存的权利,是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利。财富,只是附属品。你若真心想要跟我,这点须当想明白了。”说罢,轻轻拍拍他肩头,扭头扬长而去。

  孙四海呆立在门口,傻傻的望着夜色中那渐去渐远的身影,忽然对自己的选择有了几分不确定的感觉。跟着这个身影,之后的路究竟会是什么样的?

  生存的权利?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利?孙四海真心不懂。他只能凭借着超凡的敏锐,隐约的感觉,或许自己以后的路,终将不再是自己熟悉的,何去何从,也再没了把握。

  夜风吹拂,月牙明晃晃的洒下万千辉光。苏默终于在这样一个晚上,明确了自己的目标。正如他和孙四海说的那样,他,只是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张越的邀请确实很诚心,可是便连张越自己也只是被人豢养的猪吧。一旦有事,那身后的人可肯舍弃一切保全他?怕是多半加上一刀更痛快些。

  苏默可以为了日后的计划去攫取更多的钱,也可以为了计划的顺利展开邀更大的名。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一切为了心中的计划,掌控自己命运的规划。除此之外,他不会为任何人去卖命、去出力。

  或许你可以说他自私,或许你也可以认为他狭隘。但这就是苏默此刻心里真实的写照。

  他今晚在那小间里瞬间的顿悟,让他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下一步,他还要继续买名的操作,不能做官,士林的名声便是最大的保护;然后赚尽量多的钱,如此才能置办更多的物资,以备后用。

  除了原本计划的这两样,他还有了拉起班底的打算。想要实施心中的规划,只靠他一个人完全不现实。他必须有更多可用,并且忠心的人才行。

  眼下,孙四海只能算作合作关系,远远达不到进入他班底的资格。要说资格,甚至连韩老爹都只能算勉强,这还是因着韩杏儿的关系。

  这个年代,联姻其实是最简易,也最直接的法子。无论是成也好败也好,姻亲都是被这个社会准则认可的。不是你想不想,而是必须被认可,强制性的那种。

  所以,只要他和韩杏儿一直保持这种发展,最终韩老爹认不认的都没用,他必须牢牢的站在苏默这艘大船上。要么同生,要么同死。

  除开这些,再就是楚玉山了。相比孙四海,苏默能感觉到,楚玉山是真的死心塌地的要跟着他了。

  倒不是楚玉山的觉悟高,而是楚玉山自身的情况决定了。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这条命也是因着苏默而保住的。而且以他的情况,离了苏默后,也绝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如苏默这般信他任他。离开苏默,他只能再次被打进泥沼,作为一个最底层的贱民苦苦挣扎求活,或许在某天的清晨或夜晚,无声的消失于这个世间。

  所以,眼前说班底,唯有楚玉山一人。

  至于说自家老子苏宏,苏默分的很清楚。那不是班底,是家人。老爹可以毫无理由的去为他死,但是班底不行。或者说,不一定行,要人赴死,总是需要个理由的。无论那个理由是高尚的还是卑贱的,总之需要。但是如老爹这样的亲人,不需要。

  除了组建班底,苏默还要有几块基业。这些基业不但前期需要依靠来维持所有人的吃喝拉撒,就是后期,也需要靠着其进行某些联系。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最后不得不非走长远计划的那条路来说的。

  一切,慢慢来吧。只要目标确定了,剩下的就是一点一点去实现就是了。

  他想的通透了,脚下的脚步愈发轻快起来。

  初春的夜晚,长街寂寂。四下里的民宅几乎都已熄了灯,早早上了床。

  这个年月的娱乐,用乏善可陈描述都嫌奢侈。再加上物资的贫瘠,所以人们一到天黑,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蒙头造小人了。

  如是,像他这种黑夜独行客,完全就是独一份。那些大户人家,至少还有个车马随从什么的,唯有他苏默,孤单单的来,便也如今夜般孤单单的去。

  脚步踩在青石板的街上,细细看去,似有流光莹转,这让苏默有种每一步都踩碎了一片月光的错觉,朦胧中便有了种说不出的空逸之感。

  其实也就是今晚,才让苏默有了这种独行月下的空逸。今日的晚宴,庞士言料到或许会很晚才能结束,所以暂停了宵禁。平日里却是不许的,一到入夜,便只能在各自坊中走动。但凡出坊的,就会被巡夜的衙役拿去审问。

  就算如此,在庞士言回到县衙后,也会恢复宵禁。不过就是比之往常略晚上一些罢了。

  苏默此刻的心境出离的进入某种意境,完全忘记了宵禁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他只是很享受这种感觉,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反正就是很舒服,舒服的让他甚至都没去看路,就那么随心任意的走着,默默的体悟着。

  待到最后,他甚至将眼睛都微微闭上了。但是却丝毫不妨碍他行进,便如同整个人就此融入了这夜、这风、这月。

  天空如幕,繁星闪耀,银辉星光之下,整座城便倒映入心中。角楼上的铜铃、屋檐上的鸱吻、大户人家高墙上的复瓦、墙内蔓延出的枝桠、一栋栋或高或低的门扉、屋檐下的湿绿、茅屋上的蓬草,都那么清晰的显现。

  思虑水一样的漾开,随着漫过各式各样的物体,又再倒反回来;意识有种通透的感觉,灵魂便如飞了起来,无拘无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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