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493节
“伯……伯伯……”何二小姐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唤了一声。
王懋轻叹一声,上下又打量了她几眼,这才缓缓的开口道:“贤侄女儿这是要去哪里啊?”
何莹眼珠儿乱飘,讷讷不能言。
王懋轻轻摇头,叹道:“你们啊……。”一声叹后,却没再多言,只迈步往里走去,淡然道:“随老夫进来吧。”
何莹啊了一声,张口欲言,却终是迟疑片刻,乖乖的跟在后头重新进了园子。
这边王泌让鹿亭搀着,正急惶惶的追来,正迎上王懋,张口刚唤了一声爹爹,又猛然看到后面跟来的何莹,顿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身子一晃,软软的瘫倒在鹿亭怀中。
鹿亭惊呼一声,连忙扶住。那边人影一闪,何莹早顾不得礼数,已是两步抢了过来,帮着一起扶住王泌,低声叫道:“姐姐……”
王泌幽幽想转,转眸看清她面庞,不由反手抓住她衣袖,急道:“莹儿,切莫乱来!”
何莹大囧,微微转过脸去。
那边王懋已然在亭中坐了,摇摇头叹道:“行了,都过来坐吧。事情已有转机,贤侄女儿那聂隐之术,却也大可不必了。”
他语中略带调侃,亭外三女却哪里顾得上?闻言都是一愣,随即猛地眼中一亮。
待到众人重新落座,小鹿亭出去招呼着下人给上了茶,王懋端起茶盏轻轻啜着,却并不急着说话。
旁边何莹心下着急,频频以目示意王泌。王泌暗暗苦笑,不由的白了自家爹爹一眼,探手扯住王懋袖子,低声道:“爹爹啊——”
这一声唤,回肠荡气,直若酥入骨髓,却偏又如泉水叮铃。老王懋固然是听的眉毛胡子齐飘,便是何莹也震惊的张大了小嘴合不拢来。
曾几何时,这位姐姐一向都是端庄大气、高雅清冽的模样,谁能想到竟还有这么媚入魂魄的一面?这简直就是一种颠覆嘛。
“咳咳,咳咳,收了收了,收了你这神通。唉,唉,你这死丫头,真真是女大不中留,果然是……”老王懋连连咳着,一脸绝望的指着女儿叹息道。
“爹爹,你在胡说些甚!再不好好说话,女儿便要恼了。”一句话还未说完,那边王泌早一张白玉般的面孔,涨的充血一般,顿足羞嗔着,便要起身来堵父亲的嘴。
她心中那点小心思,哪怕便是此刻几个姐妹都人人心知肚明,却也不曾真个有人说破,只彼此默契相约而已。若是此际让老父说开当面,岂不羞死个人了?
王懋被堵住了嘴,无奈的歪头乜着身前的爱女,眼底满满的都是宠溺和爱怜。只是那心中却忽然没来由的一股邪火冲起,恨不得现在就去将那姓苏的小子抓来,狠狠的用脚踩他那张脸……
英国公府门外,正准备出门的苏默忽的激灵灵打个冷颤,抬头望望天上,太阳当头照,何曾有半点冷意?
谁在惦记小太爷?喵了个咪的,且等着,不管是谁,咱们自有一一清算之时!
心中恨恨念叨着,这才转身自顾爬上了车中……。
这边,王懋努力深呼吸几下,将那股莫名涌起的情绪压下,这才轻叹一声,伸手拍拍宝贝女儿的香肩,柔声道:“好了好了,爹爹不说便是。哦哦,不是,咱们说正事,说正事。”
王泌这才转嗔为喜,白了老夫一眼,起身重新坐好。只是那微晕的脸颊娇艳欲滴,少女被揭破了心事的羞涩,却是怎么再也掩饰不住。
“适才老夫下朝之前,宫中传出消息,道是皇后娘娘才下了懿旨,道是为贺太康公主病愈,欲在宫中设宴相庆。听闻你们几个香山之约有感,索性便邀了你们往宫中同宴,一举两便。至于其余各少年英才,亦统统入宫,届时可于偏殿同贺,将由皇后娘娘亲自考校训导……”
老王懋淡淡的说着,说到这儿却顿住了,目光在二女脸上打了个转儿。
何莹脸上微有迷茫,王泌却是眼神大亮,猛然间神采飞扬起来。王懋暗暗一叹,脸上霎时间说不出是恼怒还是苦涩来,至最终却是化作落寞的深深一叹。
第808章:欲辞
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皇后竟然会出手帮那个小杂种?难道那是她的私生子吗?”
宁王府中,宁王朱宸濠面孔扭曲、狰狞,愤然将一个名贵的瓷盏摔在地上,青筋暴跳的怒吼着。
这一刻,他再没有了之前在人前的那般温润祥和模样,血红的瞳仁俨然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旁边几个伺候的侍女下人吓的簌簌发抖,大气儿不敢喘一下,生怕遭至池鱼之殃。
李士实眉头微皱,抬眼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殿下,冷静!”
朱宸濠霍的转头看向他,怒道:“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我运作了这么久,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眼见着便要将那小杂种逼到了死地,却凭空被那贱人坏了大计。”
啪!李士实忽的拍案而起,嗔目喝道:“殿下,慎言!若殿下再如此的话,那便请许老臣请辞,免得早晚落个抄家灭族之祸!”
朱宸濠猛地一惊,怔怔的望着忽然暴怒的李士实,眼中血色渐渐消褪,终于开始冷静下来。
李士实乃是他的头号智囊,一向依为左膀右臂,若真的让这个忠心的部署寒了心,那可真就完事大吉了。
“若虚先生,是孤的不是,还请宽宥。”半响,他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的冲李士实一礼,诚恳的说道。
李士实面色稍缓,先是以目示左右。朱宸濠省悟,挥手将下人打发出去,李士实这才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声道:“殿下欲成大事,其他且不论,只这气度修养还需砥砺。有道是每逢大事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如此方能镇抚中外,使得万众一心。”
朱宸濠脸一红,讪讪的抱拳道:“是,小王受教了。”
李士实这才点点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重新落座。
朱宸濠亲手提壶为他斟满茶盏,这才放下壶,抱拳道:“眼下如此局面,先生可有以教我?”
李士实斜眼乜了他一眼,轻哼道:“急什么!眼下这个局固然是咱们在后面推动所致,然则除了咱们外,再没有旁的人了吗?且看着就是,自有那耐不住的跳出来。咱们便坐山观虎斗就好,什么也不要做。此时此际,多做多错,一动不如一静。”
朱宸濠微微皱眉,半响不语。良久,才抬起头来,微微有些不甘的道:“那……那咱们就这么算了?”
李士实耷拉着眼皮,深藏的眼底不由的闪过一抹失望。却轻哼一声道:“殿下,莫忘了你要的究竟是什么?不要本末倒置!”
这话就有些不客气了,朱宸濠气往上冲,欲待张口呵斥,却终是化作一声闷哼,悻悻的点点头。
李士实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斜眼瞟了他一眼,将茶盏放下,缓缓站起身来,淡然道:“殿下切记,这阵子再莫出手。老夫这段时间也会深居简出,以免授人以柄,这便先告辞了。”
朱宸濠呆了一呆,霍的站起身来,张口欲言,但不知又想起什么来似的,最终只是挤出几分笑容点点头,温声道:“是,小王知晓了,先生只管放心就是。”
李士实再次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这才转身扬长而去。
朱宸濠负手站在台阶上相送,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这才面色猛的阴沉下来,一转身回到了屋内,抬手将李士实刚刚用过的那个茶盏扫落地上。
“老匹夫!安敢如此对我!”他低着头,两手使劲的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
“……他日若事成……必与你……哼!”一阵低不可闻的呢喃泻出,又渐渐飘散空中不闻……
而此刻出了宁王府的李士实,正坐在轿中微微阖着双目。扶在轿杆上的一只手不时轻轻点着,忽急忽缓,似有节奏。
下一刻,他忽然睁开眼睛,抬手将大轿一侧的轿帘微微挑开看了看。略略沉思一会儿后,沉声吩咐道:“转道,去老槐胡同。”
轿外有人应了一声,随即大轿方向一转,不多时,便已消失在繁闹的街中……。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的学士胡同中,刚刚获得耀升的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的府邸外,一个年约四旬上下的青衣文士轻装简从而来。
到的门外,翻身自马上下来,将缰绳随手抛给身边的童子,自己则上前叩门。
很快,里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大门上一个小窗拉开,露出李家老仆那张苍老的面孔。目光一转,落到青衣人面上时不由的一亮,随即露出喜色,欢声道:“四老爷,您来了,老奴这就给你开门。”
青衣人笑着点点头,退后半步等着。待到身后门响,那老仆恭敬的迈了出来,弯腰冲青衣人见礼。
青衣人笑着虚扶了一下,转头四下看了一圈儿,这才回头大步走了进去。后面童子牵着马,自有那老仆招呼着跟了进去,大门重又紧闭。
远处几个刚刚冲出来的人顿时捶胸顿足,满是恼怒不甘之色,却只得恨恨低声咒骂几句,悻悻的又转了回去。
打从皇帝忽然下旨拔擢,李府门外前来拜见的人猛然急剧增多起来,俨然比另两位内阁辅臣刘健、谢迁还要热闹。只是李东阳一向不喜这种往来,此番也是仍然如此。许多人看明白后便都退了,但也有些不信邪的,天天等在门外,欲图投机。今日好容易见有人上门,本以为也如自己一般,却不料那门竟然开了。等他们再想跟过去时,却哪还来得及。
“那家伙是什么人?竟能得入李阁老的眼中。”
“是啊是啊,看上去也不像什么有来头的……”人群中一阵议论声。
“嘁,土包子!你们懂个屁!”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循声看去,却是一个饼子脸的矮胖子,此时正一脸鄙视的看着众人。
“呦呵?看样你知道?那你倒是说说,说的出来,今个儿晚上我做东。”人群中,一个同样青衣的四旬男子乜斜着眼望过来。
眼见此人说话,众人顿时不约而同的声音低了许多,可见此人的背景不小。
那矮胖子却是似乎不怕,仰头看看他,拍手道:“哈,你说的啊。”
青衣人淡然道:“对,我说的,可你倒是说的出来啊。说不出来,或者说的不靠谱,那今晚儿就你请大家伙了。”
“正是正是,合该如此。”众人看热闹巴不得事儿大呢,不由的齐声附和。
矮胖子眼底闪过一抹恼色,哼了一声道:“怕你怎的。那人若我没猜错的话,定是李阁老家里那位最小的幼弟。听闻李阁老家中共有兄弟四人,其他几位已相继过世,唯有这位一直在家中奉养老夫人,不曾跟着来京。如今看来,正是此人了。”
“啊,竟是李家四爷吗?”
“唔,别说,还真有可能。要不怎么旁人进不去,那人一来门就开了呢。”
“有理有理……”
众人一阵阵低声议论,那青衣人倒也不恼,若有所思的看看紧闭的大门,冲着矮胖子抱抱拳笑道:“好,老弟果然好见识。没说的,今晚上,四海楼,我请。此时在场的诸位,便请同来,共谋一醉。”
众人顿时轰然叫起好来。
且不说外面热闹,李府之中,此刻被称为四爷的人,正恭恭敬敬的向李东阳躬身作揖见礼。
李东阳橘皮般干瘦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温和,点头道:“东溟来了。”
李东溟躬身道:“是,得了大哥的书信,弟未敢怠慢。”
李东阳淡淡点点头,摆手示意他坐下,又道:“母亲可安好?”
李东溟笑道:“大哥安心,母亲康健如昔,一切都好。只是有时想念大哥,不时会念叨一番。”
李东阳沉默下来,半响 才轻叹一声,摇头道:“吾,大不孝也。”
李东溟赶紧起身,劝道:“大哥何出此言?大哥身负君王倚重,国事繁忙,忠孝自是难以两全。以国为重,自是我辈读书人正道也。”
李东阳不置可否,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哦。”
这般不咸不淡的一声,反倒让李东溟忽的手足无措起来。脸上露出几丝不安之意,一时竟连坐都不敢坐了。
李家兄弟之间,他年纪最小,李父早丧,李东阳这个长兄在几个弟弟心目中,便俨然与父亲无疑,一向最是敬畏。
“唉。”兄弟俩都不说话,屋中便静寂下来,这让李东阳眼底的阴翳不觉又深沉了几分。良久,才长叹一声,淡淡的道:“这些年,多亏了你替我在母亲身前尽孝,却也是耽误了你。你可有怪为兄?”
李东溟大惊,汗不觉都下来了,惶恐的道:“大哥这是哪里说起,没有,绝对没有。”
李东阳摆摆手,忽然道:“准备下吧,过几天,我拟向天子举荐与你。你早有了功名在身,只是资历阅历不足,便先入馆阁学习一段时间吧。唔,六部那边就不要去趟那个浑水了,且去六科挂个给事中吧。”
李东阳淡淡的说着,轻描淡写的仿佛在随口说个“吃了吗”似的简单。
李东溟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惊喜之色,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却听李东阳又道:“母亲那边,你不必多虑,回头我自会亲自去说。这些年来,我也累了,也该是由我来尽孝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李东溟不由骇然色变,失声道:“大哥,你要辞官?万万不可啊!这……这怎么可以……。”
李东阳如若未闻,目光直直的望着虚空某处,似乎没有焦距一般。如此模样,李东溟反倒不敢多言了,只是额头上的汗水却不由他的泌了出来,很快便形成一道道汗渍,他却是擦都不敢擦一下。
“行了,你去吧,一切好自为之。我能为你做的,也仅此而已。”半响,李东阳的声音又再幽幽而起,淡然中却带着不容抗拒之意。
李东溟张了张嘴,却终是不敢反驳,只得躬身应是,起身恭谨的施了一礼,转身出门。
只是刚走出几步,忽听的身后李东阳的声音又再传来:“回去后,让兆藩来见我吧。”
李东溟身子一颤,脸上忽现狂喜之色,但却又极快敛去。回身再拜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