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77节
徐鹏举又来回溜达了会儿,猛然心头灵光一现,又唤进来一人,却是八健卒中的老五,跟苏默过了两招的魏五。
这八健卒分为两组,一组出去办事,必然有另一组跟在徐鹏举身边保护。
魏五进门来,躬身问道:“世子有何吩咐。”
徐鹏举阴阴一笑,用扇子敲着手掌道:“今天最先跟咱对上的那个小子,是这城里马家的人对吧。”
魏五迟疑了下,点头道:“是,是武清马家车马行的第三子,名叫马东来。这马家小人知晓,咱们南京城就有他们家的产业,好像也是马家的一个儿子在坐镇主持。马家的车马生意,做的也是不小,颇有些势力。”
徐鹏举不屑的撇撇嘴:“势力?能比咱魏国公府还大吗?”
魏五一阵的无语,这有的比吗?一个是民间的商人,一个却是大明朝的国公。对于这位小公爷的不靠谱,魏五觉得真心没啥好说的。
其实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魏五等人实在是有些看不起徐鹏举的,此人整个就是个纨绔,还是很草包的纨绔。做为武勋子弟,弓马骑射稀松,韬略兵法更提也不用提。魏五觉得,若自己是这家伙的爹,当年就该直接给他射到墙上算,真真是有辱老公爷的威名。
徐鹏举见他不说话,也不恼。自顾嘿嘿了两声道:“去,去给这武清县令送张帖子,哦对了,这武清县令姓什么?”
魏五面无表情,木然答道:“庞,庞士言。”
徐鹏举:“嗯,让这庞士言去马家走一趟,让他问问马家,这当街辱骂、恐吓当朝国公世子,他马家想要干什么?”
魏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干脆的应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徐鹏举兴奋的在屋中来回踱了两步,心情大好。他觉得自己进步了,会用计了。
对苏默这个貌似不怕自己身份的,那就先去调查摸底,待找到其软肋再破而击之;对于那明显惧怕自己势力的马家,便直接以身份权势碾压。这狗东西,敢触自己的霉头,不好好教训一下,岂能出这一口恶气?
嗯,这叫啥,这就叫分而治之!兵法,这绝对是兵法啊。祖父总是训斥他不学无术,这会还怎么说,咱连兵法都会用了,他老人家总该开心了吧。
大约顿饭功夫,门外脚步声响起,得到允许后,魏壹推门进来,抱拳禀道:“回世子,已经打探清楚了。那个苏姓少年,应该叫苏默,字讷言,其父姓苏名宏,字博远。父子两个都是普通的生员,并无特殊背景。
苏默其人半年前一直默默无闻,而且县中小考三考不中,径致回家寻了短见。幸得被救,而后忽然一鸣惊人,作《临江仙》词赋,创评书说法,引起一时轰动。
及后,武清走灾,临危受命,以治灾吏员身份主持救灾事宜,不但治理得宜,还一手推动了凤水新城的开,与张、何等世家颇有交情。与四海楼、墨韵书坊关系密切。
这期间,还创出水泥、蜂窝煤、火炉、机井等物,各具妙用,由此聚揽了大量财货,并于双山脚下建起新宅,广招仆佣,如今亦算的本县一个富户。
此人工擅书画,精通音律。端午日,曾在双山峰顶,以一曲新奇唱词再次蜚声而起,妙芸小娘子便是因此与之相识,并迅交好。
近来,此人连续创出数新曲目,士林民间颇多争议。有夸赞他惊才绝艳的,也有说他粗浅俗俚的。”
徐鹏举听到这儿,不由一愣,诧异道:“粗浅俗俚?这是怎么个说法?”
魏壹迟疑了下,才道:“这是指他新近创出的那个新曲,据说那新曲中,通篇都是粗俗直白的唱词,对男女之情全无半分修饰,故而得来。”
徐鹏举听的两眼放光,拍手赞道:“这便对嘛,大丈夫当如是也!喜欢便喜欢,偏要那些个婉约暗喻的,忒不痛快!此人这个性情,倒也颇合我胃口。”
魏壹一劲儿翻白眼,这但凡离经叛道的大概都合你胃口吧。而且人家好歹还顶了个才子的名头,又岂是与你这般纨绔并称的?
只是这话却不能明说,憋了下,只得婉转提醒道:“世子,时人多称赞这苏默,赞其心思机巧,不但画、乐双绝,更兼擅于明创造,每每推出一物,皆是人闻所未闻,却又眼前一亮的,此等人物,不俗!”
他这话的意思是提醒徐鹏举,让他有点自知之明,莫要小觑了苏默。对这种心思机巧百变,却又不拘窠臼的人,一旦惹来反击,必然是出乎意料防不胜防的。
但很可惜,他这番心思白费了。徐小公爷听到这番评语后,脸上兴奋之色愈浓郁了。
“哈哈,好好,闻所未闻?眼前一亮?这才好啊。这样,魏壹,你使人去给他送个信儿,就说若他肯来为我效力,不但前事一并勾销,便是那妙芸,本世子也一并赏了他。哈哈,哈哈,妙!妙!妙啊!”
他在屋中欢快的踱着,兴奋的脸都微微涨红起来。若能把这苏默招到身边,带回南京绝对能大出风头。至于说妙芸,自个儿为了人才,主动将其赐予苏默,给人知道了只能夸自己豁达。如此一来,不但解了原本的窘境,还能得一个经常弄些新玩意儿的伴当解闷,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越想越是得意,越想越是高兴,最后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至于苏默会不会答应?
开玩笑,不过一个小小的童生而已,累考不中,还能有什么前途?可若是跟了自己,可就立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能跟魏国公府扯上关系,绝对的少奋斗半辈子,不知多少人抢破头都抢不到的好事儿,苏默会不答应?
徐小公爷觉得苏默是聪明人,聪明人是绝对不会做啥事儿的。
他这笑了半天,一回头,却现魏壹还站在那儿没动,不由笑声一敛,皱眉道:“怎么了?还不快去。”
魏壹对这位主子天马行空的想法真是无奈了,不过总好过去结仇了不是?
故而叹口气,道:“世子,咱们之前跟他有了冲突,还动了手。如今冒冒然的,忽然上门说要招揽他,这…….这也得人家相信啊。”
徐鹏举猛省,哎呀一声,以折扇轻轻敲着自己脑门想了半天,苦恼的说:“那……那你说咋办?”
魏壹想了想,道:“小人听说世子给武清县行了帖子?那苏默据说也甚得庞士言看重。世子何不就请庞县令做个中人,为你们引见一番呢?而且我听说,这位小苏相公似乎与那马家三公子也曾有过冲突,既如此,世子不妨趁着庞县令为你们引见时,也把那马家唤到当场,便借着此次事端当面训斥一番,为他出气,如此必能让苏默欢喜。世子您和他苏默本来就没什么天高地海之仇,不过是一时意气之争而已。如今您敬了他,又帮他出了气,您与他即便不能马上成为朋友,应当也不会再有抵触了吧。还有,那妙芸既然世子不甚在意,不如索性大方的先予了他,万莫说什么赐的话,这般人多半心高气傲,说赐的话,怕是反倒不美。如此,再有了妙芸的情分脸面在其中,世子那时再出言邀他,还怕不成吗?”
这番话说的,徐鹏举越听眼睛越亮,听到最后不由喜不自禁,嘴儿都合不拢了,连连催促:“好好,便是如此。快,快去办吧。嗯,就……就定在后,不,就明天,定在明天好了。”
魏壹躬身应是,转身去了,留下那忽奇想的小公爷独自得意不提。此时四海楼中后面的一处房中,孙四海正面色阴沉的听着下面人的禀报。
“你听清楚了?确实是探问苏公子的?”
“千真万确啊东家,小的不但亲耳听到了,而且小的也被其中一人问了几句呢。”
孙四海手捻着短须,沉思片刻,又道:“可能看得出,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那小二歪头想了想,迟疑着道:“不像是什么匪类或是官差,那言谈做派,倒有些像……像当兵的,对,就是当兵的。嗯,还有,四个人都是操着一口南边的口音。”
孙四海眼睛眯了眯,眼底不由划过一抹忧虑。下午生在长街的事儿,他自然也早得到了消息,当然知道苏默也参与了其中。
如今看来,这打探苏默的底细的,必然就是那帮人了。南方口音,魏国公可不就是世镇南京吗?看来这所谓的小公爷八成是真的,公子对上了魏国公府,只怕是大为不妙啊。
想了一会儿,挥手打小二下去,自己起身在屋中来回溜达几圈,终是一咬牙,转身出了门,直奔城东而去。
这却也怨不得他犹豫,毕竟苏默的身份和一位国公相比,实在是差的太悬殊了,完全不在一个等量级上。作为一个商人,孙四海又怎么可能不去衡量其中的得失?
只不过他终是个守诺重信的,又想到苏默对自己的信重,还有那曾经描绘的美好远景,让他下定终于决心一条道走到黑了。
待赶到苏宅,已然是华灯初上之时。让门子通报进去,不多时,已经身为苏府管事的楚玉山迎了出来。见到他拱手笑道:“孙东家怎的这么晚了来了?请吧,我家少爷在里面等着呢,特让山来接您。”
孙四海擦了下头上的汗,跟着往里走去,一边苦笑道:“玉山兄,老夫又何尝愿意大晚上的来打扰公子,实在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来啊,唉。”说罢,长叹一口气。
楚玉山一愣,待要再问,却见他似乎是神思不属,只得将疑惑压下,一路引着他进了正厅。
正厅上,苏默正面色平静的站在堂前,见孙四海进来,转过身来点点头,指指旁边案子上的茶,温声道:“莫急,坐下先喝口茶,歇歇气儿再说。”
对于孙四海忽然来见,他大概能猜到一些。毕竟,当日他之所以接纳孙四海,并着重要求的,便是对信息的搜集。自个儿白天在城里闹的那么大动静,四海楼不可能不知道。此时孙四海登门求见,多半就是为了这茬儿了。
至于说下午跟何言分手前,被何言一番话搞的心绪烦乱,此时也早已平复下来。
他也想明白了,无论妙芸身份有没有问题,至少现在已经跟他没关系了。况且,他也深信自己的感觉,尤其是在经过了多多那块宝贝诡异的改善后,他的感觉已然乎异常的敏锐。任何人对他的敌意,他都能提前有所察觉。
而妙芸,他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也就是说,或许妙芸真的有什么问题,但对他苏默却是没有恶意,至少目前来看是如此。
既然这样,那她便是自己的朋友。至于以后会怎么样,顺其自然,一切便凭天意就是,自己的烦恼却是多余了。
想通了这点,当即释然。也不一个人闷在书房里了,出来陪着卫儿玩耍了一会儿,杏妞儿那边喊着要开饭了,卫儿欢呼着跑去帮忙,他这才起身,准备也往偏厅那边去,却得到门子来报,说是孙四海来见。
第九十五章:依仗
婉拒了苏默一起吃饭的邀请,孙四海将事儿说完便告辞离去。 苏默也知道酒楼生意这个点儿正是最忙的时候,便也不多留。
待到一大家子吃完饭,众人三三两两的闲坐聊天时,楚玉山心中担忧,终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在苏家,因着苏默的坚持,所以不但吃饭仍是大伙儿聚在一起,上下之别也没其他大家族中那么严格,这才有了楚玉山敢以管事的身份,去问主家的事儿。
苏默自然不会怪罪,也不隐瞒,便淡淡的将事情始末说了。楚玉山和韩氏父女都是大为震惊,万没料到苏默白天往外走了一圈儿,竟然凭空惹出这般大祸来。
魏国公啊,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可是一辈子都高不可攀的存在了。苏默跟这般等级的结了怨,岂能有好?
“少爷有何打算?如今咱们府上,总共有壮丁一百七十人,个个都是山亲自挑选的,都是来自灾民中,对少爷感恩深重,便火里水里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半响,楚玉山当先开口道。语声平静,却透着坚定和绝然。
韩杏儿小脸儿皱的跟包子似的,伸手在下面扯住他衣襟,低声道:“你答应过的,一辈子背着我的。”
卫儿小,不懂事,只是懵懂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心中只是隐隐觉得似乎气氛不太好。
旁边韩水根双眉紧皱,脸拉的老长,叹息不止。
苏默看了一圈儿,不由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至于的吗?你,玉山,看你都说了些什么?莫不是要你家少爷扯旗造反吗?还水里火里的,要不要给你两把刀,先来个三刀六洞啥的啊?”
楚玉山就惭惭的笑,也不说话,眼神却依旧坚定。
苏默便附身把卫儿抱过来,在腿上坐了,这才转头看着韩杏儿道:“这种废话以后不用说。记得端午那日吗?哥哥可是用绳儿把你拴住了的,你便想跑都没门儿。”
韩杏儿登时大羞,两只葱白的手指伸到他背后,拼命的施展二指禅神功。
韩水根看他又把自家闺女忽悠的找不着北了,心中这个气啊,忍不住怒道:“那你准备怎样,伸着脖子等人来砍你脑袋?先前便让你本分一些,结果先是田家,后是马家,现在居然惹到了魏国公!下回你是不是就要去招惹王爷了?”
老头儿真是急了,口不择言了。
韩杏儿在旁不乐意了,抗声道:“爹,田家那是帮咱们好不好,干嘛来怪他。”
韩水根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过门呢,就胳膊肘往外拐帮着男人跟自家老爹顶嘴了。
“你闭嘴!”老头阴着脸呵斥道。韩杏儿就撅起嘴,气呼呼的把身子转过一边。
“什么也别说了,带上杏儿,你俩赶紧走,连夜就走。南边就别去了,那是人家魏国公的地盘儿。走西边,往关中川蜀一带去,那边天高地远的,他魏国公就算手眼通天,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你们。且待这风头过了,再回来。你…..你个混小子,要好好…….好好照顾杏儿。她命苦,从小死了娘,跟着我整日价起早贪黑的,这回又……”老头儿开始说的还声色俱厉的,及到最后,却不由的眼圈儿红了,语气也柔和了下来,语声哽咽,说不下去了。
韩杏儿眼眶也红了,喊了声“爹”,便说不下去了,泪珠子也落了下来。
苏默沉默不语,心中却是颇有些温暖。老头嘴上说的狠,真到最后却露了怯。只说让他带着闺女跑路,自个儿却提也没提,显然是准备留下给他们挡刀了。
这老头儿,真是…….
“韩老哥儿,其实不必如此。”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福全忽然开了口。
韩水根一鄂,随即急道:“福伯,你……”
福全拍拍他手,以示安慰,眼神在众人身上转转,这才淡然道:“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魏国公世子而已,又不是真的魏国公。便真是魏国公,咱们英国公也不见的就怕了他。”
话声顿了顿,又傲然道:“大家都是国公,他魏国公一系远在南京,可咱们英国公却世代随奉天子御前,哪怕他魏国公再如何功高勋贵,真要比起来,怕是这亲近上也比不得咱们英国公府。再说了,一来,此次全是那小世子错在前,少爷没动他一指头,连句骂都没有,那小子凭什么来找麻烦?须知他还不是国公爷呢,老公爷如今仍健在,据说家教极严。真要闹开来,倒霉的不定是谁呢。”
这老爷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这猛不丁一站出来,登时将那份大家气度显露无疑。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苏默暗暗感叹,韩水根等人也是面色放松下来,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边还有这么一颗大树可依靠。
石悦这会儿也在旁帮腔,闷声道:“就是,少爷莫怕,那狗屁世子敢来找麻烦,石头大耳刮子抽他。”
福伯转头喝叱:“混账话!那终是魏国公嫡系,你我只是下人,安敢放肆!”
石悦最怕自己这个叔父,赶紧缩着脑袋装鹌鹑。唯唯退到一边去了。
福伯这才转头对苏默道:“少爷,此事当先使人往京里知会公爷一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总要有个准备才好。至于这边,咱们且见招拆招,拖着就好。”
苏默皱起眉头不语。实话说,他原本是有打算,一旦真顶不住了,就抬出英国公这张大旗来充门面。不过也只是充充门面,可没真想着依靠英国公。
跟福全分析的一样,苏默估摸着有英国公这面大旗,足够让那魏国公世子不敢轻动了。只要那小世子有了顾忌,不能动用官面力量,自己便有把握对付他。
除开国公这个背景,那小世子便没了最大的依仗,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而已。苏老师两世为人,加起来快五十岁了,还对付不了个孩子?笑话。
可这人情债是最难还的,自己父子已经承了英国公不少情了,这般豪贵的情哪有那么好承的?不定以后自己要付出何种代价去偿还呢。
就如同那寓言故事里说的一样,魔鬼的能力大,能满足人的任何欲求。可是代价却是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