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83节
张懋嘴上不以为然,但心中却是极佩服的。他和程敏政往日又没有仇怨,之所以出这个主意,也不过是文武天生的不对付,抱着看热闹的恶趣味心态罢了。苏宏不肯,便也不再多说。
转过天来,宫中下旨,命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徐溥,提督学政、文渊阁大学士王懋共同巡查乡试事。
旨意一下,京中各方云动。六部、各院均有无数驿骑四散出京,为的自是提前给各自派系传递消息,以作应对。
同一时间,锦衣卫指挥衙门也秘密派出缇骑,由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自带队,两位锦衣千户随侍一同出了京师。除了极少数人外,没人知道具体的去向。
京城这边鸡飞狗跳,远在武清的苏默却半点也不知晓。或者说就算知晓了,也没那个能力改变什么。
他这会儿正头疼着呢。
头疼的根源和衣食温饱什么的无关,和危机什么的也不搭噶。他头疼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魏国公小公爷徐鹏举,另一个,却是一位大闺女,彪悍的大闺女,何莹。
这两个初次见面就拎刀子打了个天昏地暗的男女,因着某日何言的拜访,正撞见了赖在苏默家里混吃混喝的徐小公爷,顿时便火星撞地球起来。
徐小公爷长这么大,头回在武清吃了瘪,还是一连两回那种。其中一回自然就是想装逼欺负人,结果被苏默这妖孽冷不丁摆出俩大神给硬生生憋回去那回;这另一回,就是在武清大街上头一回本色出演,结果就遭遇了无情的阻击。罪魁祸便是何言、何莹这对兄妹。
何言倒也罢了,虽然当时一出场就力压八健卒,但始终留有余地;可是何莹那女汉子,出场便是冲着小公爷去的。功夫高不高的先不说,那刀子舞的叫一个彪悍啊,嘴里还把徐小公爷骂的那叫一个狠啊。
徐小公爷记得可清楚着呢,话说心里都有阴影了。原本打着收拾完苏默再去收拾这女人的,不成想第一步就胎死腹中,反倒成了苏默的小弟,后面的念头便也就消散了。可如今这一见面,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当场那脸便阴沉下来。
而何大女侠呢,那本就是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为最高准则的,忽然现了那日当街调戏妇女的淫贼,那要不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话,岂能对得起一个侠字?
于是乎,苏家的院子里顷刻间便是唇枪舌剑、雷霆暴雨了。
呃,为啥不是刀枪剑影而是唇枪舌剑?很简单啊,徐小公爷的功夫不在手上而在嘴上,嘴炮无敌!此刻当然是出嘴不出手了。况且自个儿是啥身份啊?堂堂小公爷!嗯,还是君子。圣人曰:君子动口不动手。
而何大侠女呢?当日就差点吃了八健卒的亏,眼瞅着那八个家伙虎视眈眈的,这要是傻乎乎的冲上去岂不是自己找虐?至于说找大哥帮忙,咳咳,当日不过喊了两声,就被旁边那个可恶的苏小子好一通嘲讽,这会儿何大侠女实在是拉不下脸啊。
而且看哥哥和那苏小子的关系,如今又是在苏小子的地盘上,怕是就算自己喊了,哥哥也不会出手的,那又何必自找难看?
既然如此,那便用眼光杀死他!用言语鄙视死他!江湖儿女,重要的是一身侠骨、一腔正气,只要表现出这些,其他的形式不重要。
就这样,苏府下人们现,往日觉得很是热闹的感觉,与这一天比较起来,实在是弱爆了。
往日里便再如何热闹,也不过就是控制在某一间房或者某一处院子的范围。可是今天,那自庭院中某一点激的声浪,片刻间便有涵盖整个苏府的架势。
何女侠柳眉倒竖、美眸圆睁,咒语与唾沫齐飞,剑光与水光共一色。剑光自然是那手中的剑,这水光嘛,好吧,那是飞溅的唾沫反射的。
而对面呢,徐小公爷羽扇纶巾、意态悠然,谈笑间俚语纷繁,花样百出,简直就是樯橹灰飞烟灭。一手背后,挺胸昂,嗯,除了一副坚定的站在八健卒后面,打死也不往前一步的态度外,那叫一个风度翩然啊。
“何兄,这是要搞哪样啊?”看着场子里如同斗鸡般的两人,苏默使劲的揉揉额头,**般的看向何言。
何言沉默不语。半响,慢慢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句话,登时将苏默雷的外焦里嫩。
第一百零二章:谁更无耻
“小妹她……性格爽朗,天性活泼……”
苏默一脸木然的看着他,果然是只有至贱才能无敌啊。 扭头看看场子里正肆意绽放着“爽朗”、“活泼”属性的某人,苏默果断的转身就走。
“何兄远来,请入内奉茶。”
“啊?哦,好好,喝茶喝茶,喝茶好。”何言干笑两声,紧走两步跟上。至于留下妹子一个人在外面,呃,还是让她继续爽朗活泼吧。
两人进了屋,下人奉茶退下。苏默举盏邀客,待轻啜一口放下,何言面色一端,低声道:“言今日来此,实有要事相告。”
苏默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何言:“我们得到消息,有人在朝上弹劾你妖言惑众、图谋不轨。如今天子已下旨意,责令锦衣卫彻查此事。据闻相关之人昨日已出了城,具体主事之人估摸着这一二日间便也该到了,讷言可有应对之计?”
说罢,眼珠微微一转,随即垂下,端着茶盏不再说话。
苏默心头一跳,暗道果然来了。他其实早有预感,田家之事不会那么轻易的抹平。前些日子他上蹿下跳的,联络这个诱惑那个的,可不就是为了应对这事儿吗?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事儿竟然能直达天听,让皇帝以旨意的形式下来,这让他不由的感到了丝丝压力。
说起来虽然时日不长,但是凭借着越这个时代的金手指,武清县让他经营的算是颇为雄厚了。民间方面有各大世家豪绅,官方有县令庞士言、教谕赵奉至等人。出了赵老教谕纯粹的是两人投缘,其他人都是以利益相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般情况下应该没问题。
但话说回来,这个没问题的前提,重点就在一般情况四个字。倘若是应对一些官员阶层,哪怕是牵扯到王公贵族,这股力量也能起到一些作用。但若是涉及到天子,那就完全是两个层面了。
天子啊,大明朝最高权力掌控者,又岂是一县的乡绅官员所能对抗的?面对皇权,也绝没有任何一家肯为了那点利益傻乎乎的站出来的。到时候不落井下石的,那就绝对算是仁义的了。
这事儿,麻烦了!
苏默眉头蹙起,脑中极的转动着,思索着应对之策。猛然间忽的灵光一现,眼睛不由的微微眯起,看向一旁的何言。
相对于其他人,何家如今跟他的关系显然更近一些。关系近也就表明牵扯的更深一层。以当下这种危急的情形,真要是牵扯起来,他苏默倒了霉,那何家也必然难以脱身。既如此,何言又怎么可能如此沉稳不惊?
还有,京城里昨天有了动静,今天他们便知道了,可见他们经营的有多深了。那可不是什么哪一部哪一院的,而是大内宫中、内阁核心的动作啊!
有这种经营能力,又有眼前这份沉稳,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何家,必然早有了妥善的对策。今日何言来此,也绝不是简单的通风报信,而是他们有所求。想要以此为筹码,跟自己交换什么。
既然如此,那急的就不该是他苏默,而是何家。说到底,他苏默就是一光脚的,可是何家却是穿鞋的。再确切点说,他苏默是瓦片,何家是瓷器,真要出事儿,何家还敢玉石俱焚不成?
想明白这点,苏默心中顿时放下心来。眼角瞄了何言一眼,你丫刚才不是跟我玩无耻来着吗?成,哥这要是不给你点回报可真对不起你了。
想到这儿,面色一变,忽然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
何言正老神在在的等着呢,这猛不丁的一声,吓了他一跳,差点没把手中的茶盏扔了。
急抬头看去,却见苏默满面悲愤之色,眼角含泪,戚声道:“这世上便是有那么多无耻小人!我苏默自问行的正坐得端,清廉自守,何惧他们诽谤!想我苏默自出道以来,献方略以救灾民,施粥米以活百姓,更是不辞辛苦、不避艰难,亲力亲为,修桥铺路,没日没夜的,只为大伙儿谋福利找生,武清乡绅百姓从上到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我苏某一向淡泊,原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为天子尽忠,为社稷效力,为百姓谋福,我之愿也!不成想今日竟遭小人馋陷、奸佞谋害,使得天子被蒙蔽欲降罪于我。罢罢罢,若真正道不张,我便以身殉道便是,绝不向任何恶势力低头!何言兄,此番承蒙你来报信,这份情我苏默记下了,且待来世再还。如今,何言兄还是快快离开吧,莫要被我牵连。何兄放心,待会儿小弟自当出去一一嘱咐认识的所有人,咬定咱们从不相识,绝不给你及何家带来麻烦。”
苏公子拍胸顿足、唾沫横飞,一脸的慷慨激昂、义气当先,简直就是为兄弟不惜两肋插刀,为正义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楷模。
何言张大了嘴,完全陷入宕机的状态。这是什么情况?这跟剧本完全不符啊。
原本不该是他焦急无措,然后我再稍加暗示,待其惊喜莫名的问计之时,我再顺势抛出原本的要求,再然后皆大欢喜吗?可如今,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了交代后事的段子了?
咦?不对不对,什么叫一一嘱咐你认识的所有人,咬定咱们从不相识啊?这你妹的是保密还是告密啊?
一一嘱咐你认识的所有人……我擦,你何不干脆满武清县去敲锣打鼓喊一圈去啊?
咬定咱们从不相识?妈的,你当锦衣卫是二傻子吗?这话要真说出去,我何家没事也要变成有事儿了。这完全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黄泥落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这小混蛋,耍我呢……
嘎巴,何言总算回过神来,嘴巴一合,差点没咬到舌头。恨恨的瞪着某人一脸的正气盎然,直想一口唾沫吐上去才好。
再回想回想前面的话,生性淡泊,不求闻达于诸侯……我艹!真不愧是说三国的啊,你咋不直接把出师表全背出来啊?诸侯,诸侯你妹啊!这天下太平的,哪来的诸侯?单就这话儿传出去,你苏默固然是不得好死,我何家怕是人头也不够砍的吧。
太坏了!这小混蛋简直坏透了!自个儿不就是找个由头说话吗?至于的吗,这直接就下死手了。这话里言外的,完全就是要抱死了我何家一起下水啊。
何言前前后后的算是全想明白了,恨得牙根儿痒痒的。这小王八蛋,就是属刺猬的,简直不能碰啊,一碰就要伤人啊这是。
不过气归气,偏偏还不能作。不说两家确实纠葛已深,真翻了脸,何家纵然不怕却也免不了要大费手脚,与利益不符。就说此次之事,宫里那位主儿怕也不是真要怎么着这小子。更多的,还是与臣权的博弈。苏默这事儿不过就是个由头,一个小小童生,还不够格让一国之君去上心。既如此,翻脸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何言这憋的啊,脸上想怒不能怒,要笑笑不出来,跟吃了一坨便便似的。
“这个……这个,咳咳,讷言兄,这事儿……还没那么严重吧,不至于说到这地步吧。”他努力的挤出几分笑容,搓着手干笑。
“嗯?何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相信兄弟我的人品?”讷言兄不乐意了,一脸的你伤到我心了的模样。
何言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哪里哪里,讷言兄这是什么话。言的意思是,这点事儿不至于到那地步,想办法解决掉就行了。”
“哦,这样啊。”苏默一脸的恍悟:“是了是了,层次不同,决定了眼光不同。这事儿对我这小门小户的是天塌了一般的大事儿,但对于何兄的何家这种门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挥挥手便可解决了。唉,好吧好吧,虽说是我不愿欠人情,但有道是朋友之道,贵在于诚。既然何兄能轻易解决此事,我再纠结于欠不欠的,倒没的落了窠臼,污了咱们的朋友之情。那好,此事便全权交由何兄处理就是,小弟绝不再多问,死也好活也罢,尽付于兄手,弟信得过你。”
何言只觉的脑门上青筋直突突,差点就要忍不住冲过去掐死这厮。我说什么了?这咋就成了我全权处理了?这跟我挨得上吗?听那话说的,死活尽付我手,你信得过我。我擦,你别信得过我成不?求别信行不?我怎么嘴就这么贱呢?这可真是多说多错了。
何言简直懊悔的肠子都要绿了,偏偏一时间实在无言以对,嘴巴张了好几张,终是没吐出半个字来。
他这要憋出内伤来了,苏默肚里却欢乐的快要爆了。不过瞅瞅何言那脸色,知道要再继续下去,怕是真要得罪人了。
眼珠儿转转,正要说点什么,却忽听的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随即,房门猛的被撞开,韩杏儿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满脸紧张的道:“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好多公爷,好多公爷啊。”
第一百零三章:好一朵美丽的百合花
如果春天我种下一个老婆,到了秋天将会收获好多好多老婆,好多好多…….
苏默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一句后世的绝对经典。[( 反应过来后,连忙晃晃头将这个念头驱除出去,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大胸妞儿。
“什么好多公爷,说人话。”
“哦。”韩妞儿下意识的答应着,看看一边同样莫名其妙的何言,这才重新组织了语言道:“就是外面来了一大堆人,领头的两个和徐小公爷认识,徐小公爷的属下都喊他们叫小公爷。”
韩妞儿说的有些缠夹不清,听上去跟绕口令似的,不过苏默倒是能领会里面的意思。
转头看看何言:“何兄?”
何言眉头微蹙,赶忙摇头:“不关我事。”说完看苏默脸上似乎不信,又补充道:“好吧,原先我确实有些办法,但跟什么公爷真没关系,我想,这应该是冲你来的。”说着,他摊了摊手。
苏默微一沉吟,起身大步往外走去,沉声道:“一起去看看吧。”
后面何言和韩杏儿赶紧跟上。先前徐鹏举和何莹在外面对峙,韩杏儿他们都没敢出来,只是躲在后面看热闹。直到那帮人忽然闯了进来,这才赶忙跑来报信。
卫儿身份有些不清不楚,这点苏默早已跟福伯示意过,所以第一时间便被福伯带到后面躲开了。
“公子。”出门没走几步,石悦就先迎了过来,目光在何言身上一转,躬身对众人施了一礼,低声向苏默叫道。
苏默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转头对何言歉然的点点头,让两人先行一步,自己往旁走开两步,石悦果然紧跟过来。
“是小公爷,英国公的小公爷,单名一个悦字。另一人应该是定国公家的公子,小的以前曾远远见过一面,所以有些印象。”石悦低声禀报道。
苏默一鄂,脸上若有所思,点头道:“就是说,应该不是对头了?”
石悦重重的点点头:“绝对不是。不过他们忽然来武清这边,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或许是苏先生那边有什么信儿过来?也不对啊,给苏先生送信也不至于劳动这位主儿吧,何况还有定国公家里那位,古怪,真是古怪。”
他摸着脑袋,喃喃的嘟囔着,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
苏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得了吧,就你那点脑筋还琢磨这事儿?福伯怎么说?”
石悦憨憨的咧嘴笑着,也不在乎被鄙视了。摇头道:“叔也不知道,不过叔说肯定是京里有什么变化,要公子小心应付,不要大意。”
苏默默默的点点头,略一沉吟道:“走吧,先去看看再说。”说着,大步往前面而去,后面石悦紧紧跟上。
才到了一道墙相隔的拱门外,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语声,语气中透着浓浓的火药味儿。
拱门旁,前面先过来的韩杏儿和何言两人都悄悄的躲在后面,探头探脑的窥视着。
苏默一过来,何言便转过头来打着手势。苏默眉头一扬,也便停了下来,侧耳听去。
“嘿,我说悦哥儿,我知道你和冷脸儿关系好,不过我们两家的事儿,不是你能搀和的。别说你,就算老公爷也不行。”这是徐鹏举的声音。
“哟呵,岳元帅,这怎么个意思?吓我啊。是爷们的别说废话,手底下见真章。拖出老辈儿算什么本事?”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显然是来人中的某一个小公爷了。
“不服,就战!”另一个冷冷的声音接上,说话极为简练,似乎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喂喂喂,你们什么意思?这是本女侠的场子,你们横叉出头架的什么梁子?我不管你们什么恩怨,等我和这淫贼了解了才轮到你们。”
一个女声不甘寂寞的随后响起,苏默转头看了何言一眼,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听的清楚,这声儿显然是何莹何大女侠。
何言脸上惭惭的,嗫嚅了下,低声辩道:“这个……其实小妹在家里还是很知书达理的,家父曾说,若是嫁与人妇,也定当是宜室宜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