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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第82节

  弘治真是怒不可遏了,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冷声对田成安道:“如今贼人何在?”

  田成安道:“那贼人乃是弗朗机人,身边又跟这护卫,我那乡人只是个普通百姓,哪敢去招惹?只是来告知了小臣后,便急急的走了。”

  说到这儿,眼见弘治面色难看,忙又道:“不过陛下莫急,虽说如今已不知那贼人去了何处,但是却有一条线索可循,若能拿住,必不叫贼子走脱。”

  弘治双目猛然一凝,问道:“是何线索?”

  田成安低着头的眼底划过一抹狠戾,沉声道:“臣的乡人说,当时看到那贼人时,那贼人正与一个道人在一起。后来臣急急派人去查,却查到,此道人名唤天机,其人与武清县一个童生关系极为亲密。而当日和那贼子接触后,便一路往武清去了。”

  这话一出,原本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英国公张懋顿时一个激灵,随即眼睛便眯了起来。

  

第一百章:绝杀

  

  御案后,弘治微微一怔,随即眼睛也眯了起来。 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曼声道:“那你可知,这个童生姓甚名谁啊?”

  田成安面上红光一闪,大声道:“臣已查知,此人唤作苏默。其人曾县考三次不中,但却忽然某日传出才子之名,不但能诗擅赋,还弄出许多奇技淫巧之物,很是迷惑了一批无知乡民,在武清一县,势力极大,据说连县令都对其恭敬有加。”

  “果然!”听到这里,弘治和张懋心中不约而同的暗暗道了一声。

  张懋眼神儿便在殿内诸人身上转悠着。都是老把式了,谁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眼前这个田成安不过是一枚卒子罢了,却不知这身后之人,究竟是哪一个。

  弘治却又是冷笑又是恼火,这转来转去,果然还是转了回来。这帮混蛋,真真好耐性,为了达到目的,竟兜了恁大的圈子。甚至不惜扯出山东卫所的弊案,朕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田成安哪里知道皇帝此刻的心思?眼见已经刺刀见红了,面上不由的露出疯狂之色,嘶声叫道:“陛下,天子脚下岂容妖孽妄为!武清离着京师不过半日之程,一旦有变,社稷震动,不可不防啊!臣今日剖肝沥胆,冒死乱大礼而谏,自知罪不可恕。臣死不足惜,唯望陛下切莫轻呼,使贼子有机可乘啊!”说罢,一转身,冲着门边的柱子便撞了过去。

  众人都是面色大变,弘治惊呼道:“拦住他!”却又哪来的及?只听一声闷响,顿时**迸裂。待到侍卫冲过去一探鼻息,早已死的透了。

  弘治面色铁青,袖中的手紧紧的握住。他此刻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忧虑。

  他固然愤怒这田成安等人的心思,但方才田成安临死前那句提醒,却也让他有兴起了几分惕然。

  是啊,武清离着京城可是朝夕至啊。若是此人所言为虚倒也罢了,可一旦有三分真实,便绝不可小觑。

  作为一个帝王,他可以与大臣们妥协,可以与异族媾和,但若是牵扯到帝位传承,那便立时就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心态了。这便是君王!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张懋眼看着面前生的一幕,只觉的手脚冰凉。心中暗暗震惊,对方竟用出了死谏这般剧烈的手段,可见铁了心是要默哥儿的命啊。究竟是谁?是谁与默哥儿这般大的仇?不行,要想辄,一定要想辄,不然默哥儿危险了!

  人群中,李东阳面无表情的站着不动,心中却隐隐得意。这才叫政治,才叫绝杀!

  这个武清田家的义子,与那苏默有灭门之仇,本就恨苏默入骨。自己不过让人微微挑唆几下,再告诉他如此这般之后,必能于青史留下个“为国安危,以死谏君”的诤臣美名,其安有不入彀之理?

  这人一死,便是有人心有疑虑,想要查也没了线索了。而且,最后那几句话一出,天子又岂能再无动于衷?帝王心术,他可是明白着呢。这是阳谋!哪怕明知道可能是计,也不得不按照自己所设定的去应对。

  李公谋啊,难道是说假的吗?

  “牟斌!”

  老半响,坐于御案后的弘治终于开声,目光落到仍跪在地上的牟斌身上。

  牟斌一激灵,恭声道:“臣在。”

  “彻查!给朕将此事彻底查个清楚明白!若再有遗漏,你也不必回来了!去吧!”弘治语声森然的如同冰渣子一般。

  牟斌满头满脸的汗,大声应是。爬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

  张懋急的汗都下来了,想要阻止,却急切间不得主意。惶急之下,再也顾不上许多,一步抢了出来,大声道:“且慢!”

  牟斌和众人都是一愣,弘治皱眉看着他:“英国公,你有什么要说的?”

  张懋迟疑了下,随即却一咬牙,大声道:“陛下,那苏默乃是臣故人之后,算是臣的侄儿。今年才不过十六岁,最是忠厚老实,怎会是什么妖人!还求陛下明察啊。”

  忠厚老实?若是这话让死去的田家众人和阚松阚县丞听到,怕是立马能从地下爬出来,吐这货一脸。

  弘治万料不到还有这一出,不由当即就愣在了那里。李东阳也是袖中的手轻轻一哆嗦,震惊之后,便是微微阖上双目,心中一个劲儿的大骂自家那个儿子。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坑爹啊!连人家身后究竟是什么背景都没弄清楚,就火急火燎的出手对付人家。幸亏自己早有所谋,否则这下子,岂不是凭空跟英国公结下了仇?

  到了他这般高的位置,周围不知多少眼睛盯着。看上去位高权重、尊崇风光,可一旦被政敌抓到了错处,立时就是万劫不复了。

  因此,平日里自己总是小心翼翼,与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从不摆阁臣的架子,就是想着多交朋友少竖敌。今日可好,差一点啊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坐蜡了。

  他由衷的捏了把汗,暗暗决定,此事过后,决不再轻举妄动,免得招来无妄之灾。回去也得看好那个孽子,万不可再去撩拨那苏默。何况,自己身为当朝大学士、内阁次辅,对一个小小蒙童动手,一次没搞定,也实在没脸再次出手了不是。

  不说他这里心中千回百转,旁边从进门只在前面出几句声音的徐溥老人家,忽然在此时出声了。

  “咦?苏默?武清苏默?这个名儿好耳熟。啊,老夫想起来了,莫不是那个做临江仙的苏默?”他这话却是对着张懋去的。

  张懋正忐忑着呢,方才惶急之下,可以说是脑子一热,孤注一掷了。这要是一个闹不好,英国公这爵位怕是就要断送在自个儿手里了。田成安那王八蛋给苏默按的那是罪名啊,那可是谋逆啊。当今天子虽是善待群臣,可要是关乎社稷安危,别说他只是个国公,就算是王爷也绝没好下场。

  如今,徐溥这老头儿忽然开了口,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啊。这老头最是喜欢提携后进,听他问起默哥儿作的临江仙,不用问,肯定是入了他眼,这是又动了爱才之念了。

  想到这儿,哪还敢怠慢片刻,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连声道:“老太师说的不错,那正是默哥儿作的。”

  说着,还怕不够分量,也不待徐溥回应,又赶紧道:“老太师怕是不知道吧,前两天,我那大侄子又搞出新作了,谱了一曲新格式的曲子,那叫一个好听啊,真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这且不说,连很多名家耆老看过那谱子,都表示有所不及。有才啊,这可是真有才啊。”

  苏默那些歌,他连听都没听过,这会儿为了彻底引爆徐溥老头的爱才之心,连绕梁三日、余音不绝都搞出来了;

  至于说很多名家耆老表示有所不及?你妹的,看都看不懂,想及那能及的上嘛。

  这货,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急了眼无耻起来,跟某人简直一个德行。

  徐溥呵呵笑着点头,就好像完全不懂张懋要表达的意思一样,点完头却冲着弘治一拱手,道:“陛下,老臣记得,两月之前还在内阁时,曾上过一个折子。折子中曾提及一样唤作水泥的物事,不知陛下还记得否?”

  张懋这个急啊,我说老爷子啊,这说着俺家那大侄子呢,你咋去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泥去了?这,这说好提携呢?说好的爱才呢?难不成是辞了官儿,这爱好也改了?

  他简直急的抓耳挠腮了,险些没扑上去,掐着老头儿的脖子,逼着让他为苏默说几句好话了。

  李东阳却是心中咯噔一下,偷眼觑了觑只笑眯眯的望着皇帝的徐溥,心中暗暗一叹。

  老头儿说的那折子他也知道,记得为此,几个阁臣还有过一番争论。若这水泥真如下面呈上来阐述的那样,那绝对是国家之幸。而这个水泥的明者,正是武清苏默。

  此刻忽听徐溥提起这事儿,他知道,这次的谋划,怕是要失败了。

  而弘治皇帝闻听老阁老说起这个,先是微微一怔,略略沉思一下,伸手在案子上翻找了一会儿,随即便从中抽出一份来。

  打开略微一看,点头道:“是这个吧?据说可以快筑城、修路而用,坚固不下于青砖大石?”

  徐溥捋须微笑点头:“不错,正是这个。”

  看到弘治了然,又继续道:“那陛下可知,这个东西是何人所献,又是出自哪里吗?”

  弘治扬了扬眉,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皇帝又岂会是傻子?反应一点儿不比大臣们慢。

  刚才正说着那苏默呢,张懋那夯货简直都要耍无赖了,这会儿徐溥忽然提起这个水泥,弘治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此事必然与这个苏默有关。

  但是作为帝王,他必须要沉得住气,所以,他没追问,只是静静的等着。

  果然,徐溥笑着点点头,缓缓的道:“此水泥一物,便是武清县所奏。而此物的明者,便是这个苏默了。一个能为我大明创造如此妙物的孩子,他会是妖人,会去谋逆吗?陛下聪慧开明,不必老臣赘言了。”

  李东阳暗暗又是叹口气,张懋却顿时咧开大嘴,开心的笑了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小公爷VS女侠

  

  “这……这如何是好?不行,我要回去!我要马上回去!”英国公府上的大厅中,苏宏脸色苍白,一头汗水的团团乱转。{ <[

  张懋带回来的大朝上的消息,让他再也无法安稳下来。虽然不知道儿子苏默究竟是如何招惹到这么大的麻烦,但此刻面临的危机之大是显而预见了。

  “博远,你回去又能做什么?和锦衣卫对抗?还是干脆逃跑?”英国公张懋无奈的看着他。这个平日里颇为沉稳的兄弟,此刻显然是乱了方寸了。

  “且不说和锦衣卫对抗如同造反,就算是对抗你能抗的过吗?那帮家伙可不会跟你讲什么孔孟之道的。你一个弱质书生,再加一个年幼的默哥儿,怎么抗?”

  “若说逃,嘿嘿,怕是有人巴不得你这么做呢。若你不逃,又怎么能坐实默哥儿的罪名?到时候,就不是原先这点莫须有的臆测之词,而是无数的铁证如山了!”

  苏宏面如死灰,颓然坐倒在椅子中,只觉得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和锦衣亲军对抗他没想过,但是先前心底隐隐的打算,却正是想着带儿子先躲出去再说。

  此时听的张懋一番话,却不啻于一桶凉水当头浇下。他并不是蠢人,脑子稍微一转便已知道,张懋所说的后果绝对会变成事实。对方这一计就是阳谋,堂堂正正而来,让你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无论怎么选择,都会落入对方彀中。

  张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的叹口气,摇头道:“贤弟,你怎的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苏宏精神一振,猛地抬头看向张懋。便如溺水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根稻草,敏锐的听出了张懋话中的潜意思。

  “公爷可是有法子救讷言?若能救得,宏……”话出一半,看着张懋似笑非笑的脸色,不由的又顿时噎住。面孔涨的通红之际,想要说什么却是难以为继。

  前次派过去的福伯和石悦,已然算是还了上代遗留信物的情分,甚至可以说远了那份信物的分量。英国公府已然不欠苏家什么,反而是苏家倒欠了英国公府太多。

  前情已然无以为报了,才有了自己甘愿留下为仆的决定。此番又受恩惠,他苏宏还能拿出什么来偿报?

  一时间,苏宏又是焦急又是羞愧,那后面的话又如何出口?可儿子的危机却无论如何不能不顾,纠结羞愧之余,微一咬牙,便准备不管不顾的豁出一切先应对眼前再说了。

  张懋早把他神色看在眼中,见他还要再说,摆摆手打断,摇头道:“贤弟,你方寸乱了!方才我说了那么多,你好好想想,难道真想不到其中的微妙?”

  苏宏一愣,脑中瞬间飞一般转动起来。少顷,猛然眼睛一亮,迟疑的道:“公爷说的,莫非是徐……”

  张懋呵呵一笑,老神在在的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这才不慌不忙的点头道:“不错,正是徐阁老。”

  苏宏神色一喜,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张懋道:“实话说,开始那会儿来势之凶狠,陛下又龙颜震怒,着实把我也一通好吓。只是后来嘛,嘿嘿。”说到这儿,他话音儿一顿,一张看上去粗豪的黑脸上,忽的露出狡猾之色,低笑了几声,满是透着得意之意。

  苏宏有些不明所以,莫名的看着他。张懋眼神幽怨,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渐转变成凛然。

  “陛下震怒,嘿,这震怒的妙啊。徐阁老也不愧是三朝老臣,其心智手腕端的厉害啊。”

  他喃喃的说着,似是和苏宏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

  苏宏隐隐有所悟,心中凛然之际,试探的道:“公爷之意,此次之事……是陛下和徐阁老……”

  张懋长长吐出口气,眼神转回到他身上,撇嘴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演戏!闹出对默哥儿这码事儿,固然是有人对默哥儿下死手,但未尝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至于陛下的震怒,徐阁老的插言,自然也是早有预谋。”

  说到这儿,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摇摇头顿住话头,又道:“贤弟只管放心吧。此番不论双方目的为何,总是能保的默哥儿无事。且不说徐阁老最是喜欢提携后进,有他老人家从中斡旋,任谁也不敢过了线。就是牟斌那人也不是糊涂的,做事向来公允不说,心肝儿也是七窍玲珑的,否则你当他如何能做的这锦衣卫指挥使?”

  说到这儿,看着苏宏脸上仍有些惴惴,便起身走到他身前,伸手拍拍苏宏肩膀,笑道:“行了,放心吧。且不说方才那些,不是还有为兄我吗?本公的侄儿,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欺负他,须仔细扒了他皮!”嘴中说着,黑脸上蓦地闪过一抹狠戾之色。

  转身从新坐回位上,脸上神色随即平复下来,接着道:“我已命悦儿启程往武清去了,正好过些日子便是一位故人的寿诞。往年都是这些后辈们代我们这些老家伙去的,此番正好过去领着默哥儿同往。默哥儿也大了,也该多结识一些人才是。哦,听那混小子说,还要邀着定国公家的小子一起,嘿,都是年轻人,想必定是能投缘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的,苏宏却听得精神一振,至此才算是真正的放下心来。

  定国公,那可是和魏国公同出一脉的。认真说起来,虽然魏国公看似是在众国公里更高一筹,但实则与这位同出一脉的定国公比起来,在当今天子心中的分量,却不一定真能比得上。

  无他,成祖靖难那会儿,两边的立场决定了这个结局。要知道,现在的天子,可是成祖一脉啊。

  有了英国公的支持,如今再加上这位定国公隐隐的站在背后,这大明朝上,便是天子都要顾忌几分了。

  苏宏一身虚汗的告退了。正如张懋所说,如今他一动不如一静,若是两位国公都解决不了,他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真到了那一步,也不必他往回奔波了,自家儿子肯定会和自己在京里见面。不过就不是什么应对,而是押解入京,一起等着砍头了。

  能想到的、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是听天由命吧。苏宏想的通透了,倒也洒脱了。至于说后面张懋又出主意通知那位亲家,正好考验下那边的反应,被苏宏断然拒绝。

  虽然他没继承他老子一身本事,但那份灵魂中传承的忠肝侠骨却是半分不少。真要是注定自家倒霉,那便自家一家担着就是,决不去拖累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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