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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116节

  吃饭间,幺女最先问道:“适哥哥,我二哥在义师中过得还好?”

  适看着这个十二三岁将将长开的小女孩,笑道:“你二哥平日一定总给你摘葚子吃,所以你只问你二哥,去不问你弟弟在乡校里怎么样。你弟弟是不是总抢你的葚子吃?”

  女孩脸一红,低头道:“不是。弟弟前些日子回来过,说起在乡校里挨过您打手掌,但是吃的还好。我怕二哥在那里也挨打。”

  一家人都笑,适摇头道:“义师的事,不归我管,不过应该不会挨打吧?他是做头排矛手的,非是常人能做的。”

  他这倒不是瞎说,义师的事确实和他无关。军权掌握在巨子手中,这是当初就定下的规矩,适作为乡校校介、书秘吏和宣义部部首,根本无法不可能也不应该插手军队的事。

  不过他负责那些基层军官的教学和训导工作。

  本来他以为凭借自己知道的那点军事知识提议训练这三百人的义师,但墨者之中会训练军队的人不少。

  本身墨者就以讲纪律闻名天下,纪律这个作为此时步兵最重要的素质,墨者极为重视。

  从那些守城的条例中,很快拟定了一套军法,根本无需适插手。

  而至于队形队列这些东西,此时世上知兵的那几个人物更是早早重视。

  《吴子》中就曾着重说过阵型、队列和纪律的重要性;当年为吴王训练士兵的孙子更是认为严格的纪律是一支强军的保证。

  这些技术性的东西,完全不需要他插手,从义师建立之时起,他最多也就提提意见。

  具有建设性的队形、纪律这两件事,不需要他提,也就只能在小方向上修修补补了。

  他主要负责宣传为何而战之类的事。

  做父亲的老者倒并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在那吃苦,他也做过徒卒,知道一些军中的事。

  虽说墨者和那些王公贵族们不太一样,但军中还是要讲法度纪律的。他想,犯了错自然要挨打,没犯错或许就不会,这也不算什么。

  仲夏麦收之后不久,成立义师的事就已经在各个村社乡亭之间广泛宣传,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墨者非攻的那一套学说。

  墨者心怀天下,所以不可能用邦国这一套说辞来鼓动军队。

  适也绝对不会允许,否则一旦开了这个头,诸夏很可能分成诸国征战不休,直到仇恨和民族出现。

  此时还不是造反的时候,加上土地归国君所有的想法还很厚重一时间难以融化,所以一些说辞就要婉转一些。

  义师的成立,名义上就是希望沛县人们能够守护沛县的万民约法,履行军事义务,来换取沛县的自治被国君承认。

  沛县义师不会参加不义之战,军权掌握在墨者手中,而目的则是为了沛县万民。

  如果有强国入侵弱宋,义师会去止战,并以一战之功,促成宋公与沛县万民达成约法:承认沛县关于税的说法、承认沛县的赋由沛县政之府掌握、承认沛县的义师不参加不义之战只参加守城战——这一点不需要宋公承认,宋国如今被楚、三晋、齐、越围住,没有一个能打过的,只能被动挨打。

  即以义师的军事义务,换取宋公承认沛县的半自治状态。

  承不承认,在适看来意义不大。

  承认这种事,不承认就打的让他承认。

  只是现在打不过,只好先装孙子承认他们的承认是有效的。等不需要装孙子的时候直接拿出沛县万民法的那一套世界观,直接不承认就是。

  承认半自治这事,算不上太过骇人,此时附庸国还有一堆,沛县向南过了彭城再往西的萧,原本就是宋的一个半独立附庸国,只有军事义务。

  楚地的附庸国更是一大堆,还有那些本地人势力强大的军区县,这种事只要抓住机会做,就能成功。

  逼着宋公约法三章,在楚人围宋、内部贵族混乱的时候,宋公不答应也得答应,甚至巴不得答应。

  宋公不答应,司城、六卿等,有的是人愿意答应。靠沛县自治换一群看似人畜无害、脑袋有病、行义非攻、武力强劲的墨者的支持,似乎只赚不赔。似乎无非就当封墨翟做沛宰或沛大夫就是。

第一四二章 百乘金玉悖辙还(十)

  老者对于儿子参加沛县墨者义师的事,并不反对。

  他原来也需要服军役,只是因为军赋、粟税、麻税的缘故,逃亡到了啮桑。

  只要离开了城市、离开了贵族庄园封地,很多空白地带根本没人管。

  就像当年孔子过泰山见到的那个家里都被老虎吃掉的老妪一样,那就是典型的逃亡农奴。

  只是逃亡远离城市,需要面对缺盐、野兽、疾病、饥荒等等这些问题。

  幸好苛政猛于虎,因而这些人宁可忍受这一切,也不愿重新回到他们原来的家园去耕种授田。

  按照适在墨者内部开玩笑的话,那些贵族中行苛政的是什么人?明显是专业的汤武革命的先驱者,他们不行苛政,哪里有人愿意变革?

  墨者来到啮桑后,先是用盐来吸引这些逃亡隐户,葵花金乌事、罚没巫祝财物这两件事一举获取了足够的信任。

  随后的种冬麦、堆粪肥、借耕牛耕马、改进农具、建磨坊等这些小事,彻底让这些逃亡隐户信服。

  墨者和宋公司城之间的约定是定额税,暂时也不需要收这些逃亡隐户的税。

  这些逃亡隐户,又都是凶悍之辈,由此一来逃亡户最多的啮桑、沛泽两地,基本就成为了墨者义师的主力兵员。

  兵贵精不贵多,墨者本身还有一支随时可以集结守城的三四百人的强悍军事力量,暂时还没有在沛县收税收赋,养一支三百人的脱产军队已是极限。

  家中劳动力不足的不要、讲清楚之后半自愿参加的才要、身高不足的不要……种种条件之下,三百人的要求紧紧啮桑和沛泽两个乡就已超出需求。

  筛选之后剩下了三百人,老者的儿子也在其中。

  既然讲清楚了是为了什么,那么老者显然希望沛县的政策能够延续下去,所以很支持自己的儿子参加沛县义师。

  有些事不需要适去宣传,人人眼睛明亮,不会视而不见,那些原本的政策已经落后、新的政策在良种和技术进步的推手下显得更让人神往。

  义师是脱产士兵,每个月还有一些墨者发的钱。

  数量倒是不多,拿到沛县之外别人也不认这些写着数字的布,但是在沛县内却可以买许多古怪的东西,最重要的就是可以偿还耕牛贷款和购买新种子。

  这件事又属于公意,因此这三百人的军赋就是墨者在沛县征收的第一笔归墨者支配的税赋。

  一人参加义师,村社同伍的免五分之一的义师赋,同时村社同伍的也需要在需要人手的时候帮着收割或是种植。

  平均算下来,每家摊的义师赋并不多,尤其是由一季改两季之后更是如此。

  适又和老者谈了谈义师的事,逐渐将话题从义师转到了义师赋、再从义师赋转到了今年的收成上。

  一说到这个,老者顿时眼中放光,连声道:“今年风调雨顺,定是个好收成。若年年如此,可真要过上乐土中的日子了。我今日去乡里,不是已经看到一间用草帛糊窗子的屋子了?如今尚贵,还要还耕牛钱,可要再有几年就好了……我还想着也把自家的窗子弄大一些,亮一些……”

  老者正描绘着自己幻想的美好生活,适一句冷水浇下去道:“可不能只指望天风调雨顺啊。万一干旱呢?墨者说,凡事有天志可循,一些事还未找到并非不存在。”

  “我是盼着真有人能通鬼神,这样就能祈求风调雨顺、年年都是好年景了。”

  “可我们书秘吏从专管验证巫祝通神真假事以来……原本那么多号称能通鬼神的人一下子全消失了。三个月前,沛郭乡有人满怀希望地送了一个去,还没等我亲自验证的,那自称能通鬼神的就跪下求饶说自己是假的……那你说当初说好的给钱,这是给还是不给?”

  老者也笑,墨者从未说过没有鬼神,可是现在整个沛县却连一个能通鬼神的人都找不出来,时间一久倒是都信了墨者的那套说辞。

  听适这样一说,老者不禁想到了几年前的大旱,忧虑道:“按你说,那不是就只能等有能沟通鬼神的人出现了?”

  适摇头道:“当年有巢氏也觉得,只要能通鬼神让阴雨不在族人头顶出现就好。可是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只好以天志之法建造房屋。”

  “大禹当年也希望,沟通鬼神让江河之水不再泛滥。可是也是不行,那就只好疏通山川治理洪水。”

  “如今我们也是一样,不能只等啊,得自己做。”

  “泗水常年流淌、沛泽土地湿润,只要能挖通一条沟渠,那么就能灌溉沿途三个乡的土地。这就是当年大禹采用的办法啊。”

  老者连连点头,上一回在沛郭乡做的四块卖地对比的事,早已经传遍了沛县。

  乡亭村社之间人人都知道一件事,想要丰收,水肥种子三件事一定要解决。

  太阳挂在天上,还没有人能以天志解决春夏秋冬的问题,但似乎听说墨者已经知道为什么会有春夏秋冬了。

  他们均想,既然知道,那就距离解决不远了……

  至少他们是这么幻想的。

  见适说起挖水渠的事,老者道:“这事做得。只要你们墨者定下来,众人收完菽豆、种上冬麦,定会去做。这道理连我这样的老叟都能知晓,那些人也能知晓吧。”

  适哈哈笑道:“这是利众人的事,我们墨者正要做。今岁收了秋粮,这件事真要开始做了。只要能修成,那可真是水旱无忧了,就算再旱,也不至于如前几年那场大旱一样,颗粒无收。到时候只要有力气,便有水。”

  “庄稼啊,要的是水,不是雨。雨是水、河是水、水渠里的也是水。所谓未必非要求鬼神之风雨,求自己的双手也行啊。”

  老者连声道:“知道知道,这个我们都知道。只是这一年风调雨顺,大家便不想这事。你要不说,想的人就少。可是要说一起做事,那可没有问题。”

  “你们常说的那种铁器,村社的人常常念叨呢。那日大家一起去磨坊,还说起这事,只说要是你们真的要做铁器,便是全村社夏粮不种也非要忙出来不可。听你们说那可是好东西啊,我还见过你们从韩地弄来的几件,确实可比现在的农具要好……只是价贵。”

  适道:“墨者要弄,就不会那么贵了。”

  对于墨者的话,老者如今深信不疑,听适这样一说,顿道:“那可太好了,只要能做出来,村社的人真的可以舍弃了半年粮食也要齐心帮着弄起来。”

  适见时机已经成熟,便道:“这事倒也用不得许多人。况且不种夏粮可不行。巨子想了一个办法,让我说给各个乡亭的人听听。先说给你们,你们听听若是可以,回去后便要在乡亭通告了。”

  老者一听,放下了碗筷,很是郑重地听着适讲诉。

  适讲的比较简单,老者很容易听懂。

  炼铁的事,墨者和工匠会来解决。

  但是挖掘地下的矿,需要各个村社出人。

  按照每一伍出一个人,每个人服三个月劳役,夏收秋种的时候不服劳役,三月轮换。

  每天在那挖矿,墨者也会给钱。

  而凡事服劳役挖矿的伍,都有优先购买铁器的权力,墨者保证在满足这些人之前不将铁器售卖到其余地方。

  同时,甚至这些参与挖矿的伍,可以用分期付的方式从墨者这里先领取铁器,之后偿还也可以。

  至于建冶炼炉、做模子这样的事,都是技术工种,不可能用服劳役的方式来征集。

  只能依靠墨者内部的手工业者、工匠会内部的人来做,培养出一个新兴的冶铁行业。

  铸铁、退火铸铁,此时完全可以弄出来。

  有了铸铁就可以快速提高沛县的生产力水平,一些不能开发的土地都可以迅速成为大片的良田,这是革命性的农业变革,更是瓦解井田制贵族的利刃。

  大量的铁器又能垄断市场,沿着泗水北上南下,进入繁华的中原地区,为墨者换来源源不断地资金。

  这种事,没有行义之心、没有利天下的目的,那就是西班牙在南美挖矿搞的那一套劳役义务,需要暴力支持还要应对层出不穷的起义和逃亡。

  但于此时的沛县,可谓是行之有效而副作用又小。

  大的开矿商人此时都是份额承包制,所谓“非豪商不可”,不是豪商没有资金,也没有办法弄到大量的逃亡人口和奴隶。这是墨者学不来的。

  适也明确地表示,如果这个办法可以的话,要先修建冶铁作坊,然后再做兴修水利的事。

  他用了一个砍柴的寓言故事做了解释,老者听得明白,心中激动,觉得这件事确实没什么不好——虽说自己的二儿子已经加入了义师,自己也老了,但是大儿子、三儿子都是可以服这个劳役的。

  他们已经见过墨者高价从韩地弄来的铁器,真正见识过这种工具的效率,只要墨者能解决价格昂贵的问题,这当然是好事。

  适既已说可以解决价格昂贵的问题,老者便信了十成,又想到可以优先购买借用,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说到底,这并不是墨者或是适给他们画的大饼在起作用,而是墨者在沛县的政治信誉在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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