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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132节

  才屈了三下,就有人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质问了一句。

  “这上面的字,我们并不认得!”

  他这一说,其余那些小吏也都纷纷起身,颇为不满,吼道:“墨者就是这样选贤的吗?”

  适没有看他们,而是面向着在外面看热闹的民众道:“你们说,连字都不认得,这能算是贤才吗?”

  看热闹的民众哄笑说不算,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适今天只是为了搞宣传,根本不在意那些小吏,因而面向的也是民众。

  一名原本的小吏怒道:“我们认字,只是不认得这上面的字!”

  适哈哈笑着,指着远处食铺上写的那些字,问四周的民众道:“你们可认得那个最上面的字?”

  那食铺在沛邑已久,上面写的几个字都是和吃有关,民众未必会写,但是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认识,纷纷喊道:“那是个饼!”

  适带着奚落说道:“你看,你们都认识的字,他们却不认识,这怎么能算是贤才呢?我看啊,你们都比他们有才能。到时候多认一些字,你们也可以来参加,只要认字就可以参加选贤,择其优者而仕。”

  “我们墨家说,官吏其实就和木工、农夫一样,做事赚钱养活自己。你们想想,若是出仕,每年的薪俸总还是比做木工多,让你们选,你们肯定也愿意出仕。”

  “我看你们是做不到了,但是你们的儿女倒是可以做到。都说子承父业,我看以后在沛县,就未必。说不准啊,你是农夫,你的儿女可能成为了贤才,竟做了官吏。你们说,这样选贤好不好?”

  这是十分露骨地喊出了类似于宁有种乎的话,这种话本来就极具煽动性,尤其是对于此时宗法制为天下规矩的时候,更是极度蛊惑。

  看热闹的民众纷纷叫好,那些小吏的脸色越发难看,有人拿着纸张走到适的身旁质问道:“这上面的字,我们虽不认得,可是上面的道理我们未必不懂。”

  适随口问道:“一三角,勾十九、股一百八,试问弦几何?”

  勾三股四的道理,一些人还是知道的,只是其中隐含的平方相加的秘密,却并不是很多人知晓的。

  那小吏怔了片刻,问道:“难道这上面的题目,竟是这样的吗?”

  适摇头道:“并不是,上面大约是问勾三股四那么弦几何?”

  小吏怒道:“这上面的题目,若是我们认得,自可作答!勾三股四,其弦必五!我还知道勾六股八其弦必十!”

  他对此颇为自得,面对适却又无奈道:“我知晓你的本事,也知道你既问出勾十九而股一百八,必知弦长。可我不信你们派来的那些人也能算出来!只怕要论九数,他们未必如我,只要让我认出题目,我倒是可以比比!”

  “你们墨者这样选贤,怎么才能让人信服他们是贤才?”

  适仰脸问道:“要不你先和我比比?”

  那小吏脸部抽搐一下,剩余的那些愤怒的人也都收敛了气焰,知道适的本事,又知道那几篇雄文,哪里敢与他比?

  适学了几分墨子自傲的模样说道:“你们不如我,你们可有不服气的?我便这样说,论九数,从燕到楚、从齐到秦,天下人没有比我算得更对更快的。”

  他其实只学了半分,墨子可是能对着天下知名的儒生侃侃而谈自己的学问已经太高、其余人攻讦自己的学问就如同拿鸡蛋碰石头了……

  适没有这样的机会,只能在小小沛县的小吏面前吹嘘几句。

  可这话说的也算有气势,那些人低头信服,反正也比不过。

  适打压了这些人的气焰后,摸出一本自己编写的九章算术,抖了抖道:“我这九数的学问,都写在这些草帛之上。你们连字都不认识,可那些人却认得字,也就能看懂上面的学问。”

  “这就像是,一个成年人只有五尺高,而另一个孩子年纪小却也五尺高,但孩子的父母都高九尺。如今要选一个十年后个子高的,你会选那个成年人?还是会选那个孩子?”

  “他们也许现在不知道勾十九而股一百八,但是将来会知道。你现在知道勾三股四弦五,他们也知道,可他们还认字,那么到底谁是贤才呢?”

  “贤能是要有比较的。同样是农夫,都会种植,可有的人可以亩产三石,有的人却亩产一石,若选农正,又要选谁?”

  “择优而选为贤,总不能说凡事会种植的,都是稼穑事上的贤才吧?贤才首先是人,皆天之臣,需要比别人更贤才能算作人中的贤才。”

  适冲着民众问道:“你们说,这么选贤对不对?”

第一六四章 禹圣故法泗水清(七)

  正如适给六指讲的那个故事、做的那个比喻一样。

  今日的事,墨者并不是想要选贤。

  因为墨者内部就有贤才,能通过考核的很多,内部已经选拔完了。

  选贤之于今日的这一场不伦不类的考核,就如同锦衣的遮羞保暖,那是最基本的作用。

  这一次大张旗鼓地弄出的不伦不类的选贤,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和沛县的民众说清楚今后,以及靠在沛县的商人、间谍的嘴巴,将他要说的东西传播出去。

  以考核选贤,其实也是一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只不过想要实现,需要兵刃在手的宁有种乎配合才行。

  他只是在想办法制造游士和血统大宗贵族之间的矛盾,用一种实践告诉天下这种选贤的办法是可以实行的。

  不然那些游士还要考虑今后的制度建设,适怕他们一时想不到纸张出现后的变故,预先帮他们想出来。

  不管哪国,只要游士站在君权这边战胜了贵族实行变法,墨者的这些学问、文字也一定会全盘传过去,这是最完美简便的教材。

  墨者有些事还不能做,但生产力的发展却可以让各国的君主帮着先做,顺便让墨者的贱体字成为各国官吏的通行文字。

  围观的看热闹的民众很容易赞同适的那些煽动性的话。

  适根本不在意那些即将要被抓捕送往矿山的小吏,紧接着说道:“天下的贤才,有很多种。”

  “各得其所长,天下事当;钧其分职,天下事得。”

  “善于耕种的,就让他做农正;善于田亩的,就让他做田官;善于九数的,就让他管理府库。”

  他恬不知耻地冲着众人说道:“只是天下最善于耕种的,在墨者之中;最善于计算田亩的,在墨者之中;最善于九数的,还是在墨者之中。”

  “不懂天志,就不知道如何治理洪水;不懂天志,就不知道如何让亩产增加;不懂天志,就不能够准备分配田亩……”

  “当然,墨者是懂天志的。所以墨者将我们所懂得的天志,写于草帛之上,这样就可以让天下人都看到。”

  “不会墨者所用的文字,就看不懂。看不懂,就不能掌握天志。不能掌握天志,就不能称为贤才。”

  “所以,想要成为贤才,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早有墨者领头道:“自然是学会墨者的文字。”

  他们这么一说,适又将道理讲的明白,很简单的推断,民众们纷纷称赞这个说法。

  适又拿出几本编纂的书,都不算厚,加在一起有十余本。

  “这一本若是看懂了,可为司星,测量冬夏天时。”

  “这一本若是看懂了,可为工官,熟悉百工之巧。”

  “这一本若是看懂了,可为农正,精通稼穑之学。”

  “这一本若是看懂了……”

  他一本又一本地拿出,说的也越来越张狂,但也无人反驳。

  反正都是一些技术性的官吏职位,墨者和适,都有这样张狂自信的资本。

  “墨家巨子曾说,美女不需要出门,上门求亲的人就会拥挤不堪。这几本书,便是学问中的美女,也是利天下的美女,更是成为贤才的美女。”

  “所以,墨者会将这些书本放在沛县和大城巨邑之中。有志于学的,可以看;有利天下之心的,可以看;有想成为贤才以出仕的,还可以看……”

  他说的唾沫横飞,人群中沛县的民众自然相信,而那些各怀目的的人,也是各有所想。

  魏人间谍焦禾已经在墨者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对于适说的唾沫横飞的话,深信不疑。

  甚至于那几句吹嘘,也是深信不疑。

  焦禾心想,墨者并未吹嘘。

  就稼穑之事来看,普天之下能比墨者更为了解的,怕是没有。九数之学,一些乡校中聪慧的孩童,也能熟练背诵九九歌,这若在别处,已算贤才,可在这里却不过孩童。

  他也知道墨者的文字书写起来简单,方正有骨,正适合在草帛上书写。

  一两年的习惯,加上原本的文字功底,焦禾已经熟悉了墨者的书写方式,虽说直白如同村语,但却鲜有歧义。

  尤其是他学了不少字之后,真的可以不需要别人教授,就能看懂墨者的一些关于天志的简单文章,甚至他已经知道了庄稼生长到底需要什么。

  焦禾觉得,墨者可能真的只是为了利天下,所以将很多本该私藏的东西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草帛上。

  他这个间谍,只觉得要比其余的间谍更惬意,却也更忙碌。

  很明显,他知道无法说动那些墨者中的大贤,而自己想要知晓的那些东西,又根本不需要费心打听,只需要做好很简单的事就可以——学会墨者的文字、熟悉墨者的写文方式。

  知道了方向,便无比惬意,可每天也过得极为忙碌,恨不能把每天时间都用来学习……

  焦禾觉得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少求学之时,每天都不疲倦,每天都要学新的事物,每天晚上都会不厌其烦地诵读文章。

  原本他想,他知道自己即便认同墨者的义,也不可能去施行墨者的义,但是自己将来回到魏国后,却可以把在这里学到的墨者的术都传授出去。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回到魏国,恐怕要做的只需要教授那些墨者的文字……因为墨者把那些技术都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传播天下的巨城大邑,自己知道的那些……恐怕当不得传授技巧的夫子。

  想到这,焦禾苦笑一声。

  原本以为自己做生间,可到头来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个学文字的学徒……而且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将自己的任务完成的更好。

  焦禾觉得,自己怕是自夏至今,最为无趣也最为安全的一个间谍。

  听着适的那些话,他心中也是有所触动,甚至有所心动。

  如果……有一天魏侯也用墨者的这种方式选贤,自己熟悉墨者的文字,也可以比别人更知晓墨者所谓的天志,自己或许会成为魏国的贤才。

  若是那样,又何必给别人当门客呢?没有家主的推荐,自己就没有出头之日,自觉自己的本领尚可,在墨者这里学了一阵更是觉得胜于那些庸碌贵族。

  听到适说的那些鼓动的话,焦禾心中竟也暗暗生出了一些赞赏、认同、甚至想要和旁边的人一起呼喊的心态。

  焦禾想:“其实适说的很对,不管做什么,都需要有才能做好。”

  “不管是为了利天下、为了治好一方,没有才能和学识又怎么可能做好呢?”

  “我焦禾自认学问尚可,如今又在沛县知晓了许多天志、明白了许多道理,如今却只是一个门客。”

  “凭什么那些大宗嫡子生下来就要高人一等呢?凭什么那些大夫的封地根本不需要什么才能就可以获得?凭什么我一身的本事却需要做门客以求出头之日?”

  “若是魏地也按沛县的选贤之法,又有几名公族亲贵能算贤才?我就算不能做一邑之宰,但做相差不多的事,怕也未必就做不了!”

  他越想心中越是不满,回味起墨者常说的尚贤,竟在心头忍不住诵读起来。

  又想,原本墨者只说尚贤,却没有具体如何选贤的办法。

  如今草帛也有了,笔墨也有了,选贤的办法也有了,尚贤便真的可以在天下实现了。

  这是自己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天下的君王还没有这样做呢?

  一想到这,便又不禁想到了墨者宣传的那些道理——听起来就能解释为什么君王不这么做、简单却又无法反驳的道理。

  这些道理,就像是麦田中的蒺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他的心底长满、铺开、不断地疯狂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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