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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158节

  “百姓愚钝,可以让他们享受成果,却不能让他们考虑长远与开始,所以大尹才替城内百姓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毕竟,城内的百姓不知道怎么做才是真正对他们有利的。”

  “大尹唯愿君不以宋为县!”

  楚王郑重道:“寡人此次伐宋,是因为子田无礼,并没有灭宋置县之心,鬼神可鉴!”

  “寡人盟誓,若破商丘,必不效当年陈、蔡事!”

  楚王的意思很明确,当年陈、蔡事,在置县之前,还有过让楚公子继承人兼任陈公、蔡公的历史。

  换而言之,置县是底线。

  而在这底线之上,楚王若是狡猾,可以如陈、蔡一般,保持邦国的身份,但楚王却可以兼任陈公、蔡公,从而在下一代完成合法继承。

  既说不效陈、蔡事,也就是说连共主联邦国的想法都没有,就只是一次需要宋国服软、认输、亲楚、叛晋的讨伐。

  这种事,需要亲口承认,一旦楚人要是置县,那么宋地贵族就会联合在一起强烈反抗:陈、蔡的例子就在眼前,而不是哪家都能如陈田一般,在齐国再创家族辉煌的。

  那心腹之人闻言,便道:“只是墨者守城政令严密,此事若想做成,需君配合。”

  “若能攻城,让墨者心惊忧虑于城防事,方可在城内趁乱焚毁粮草。”

  楚王点头,不想右尹却问道:“若理应而外和,你们在城内放火,我于城外城外攻城,难道不能够攻下商丘吗?”

  听此言,楚王暗道:“愚蠢!若楚人破商丘,让那大尹六卿如何自处?他们需让城内国人激愤、暴动而废君,才能够与我等结盟。他们又非楚人,你如何能站在楚人的位置去看这件事?”

  只是这些话又不好说,好在城内心腹之人道:“墨者规矩严格,就算城内失火,只怕城墙依然不乱。况且……若……若趁乱攻城,只怕墨者的宣义部会趁机蛊惑民众,到时反而不好。”

  楚王急忙道:“是的,墨者守城的规矩我是知晓的,那些人口舌之利我也是见识过的。”

  “只是……此事急不得。时间不可约定。”

  约定了时间,就有被反间的可能,楚人不会冒险。

  那心腹之人也道:“时间自不可约定。只要楚人攻城盛大,城内便有机会。待城内烟火大起,不久便可废昏庸之君。”

  “只是……只是大尹担忧三晋出兵。”

  楚王点点头,却不置可否,他暂时并不担心三晋出兵……甚至他认为就算出兵,也只能是二晋出,赵人能不能派人意思一下都是两说。

  魏国如今的重心在西河、在那些还没有全部被瓜分的晋侯土地,争霸中原暂时看起来还不是战略大方向,最多只能想办法遏制楚国。

  而韩国是最担忧楚人与宋结盟的,本来韩郑就有仇,若是宋人再亲楚,那韩国的两片飞地全都会暴露在楚人的兵锋之下。

  熊当算是雄主,所以他很清楚魏国的那位同行会怎么想。

  只怕魏斯如今要对楚人围宋拍手称快:韩国撑不住楚、宋、郑的包夹,想要生存只能依靠魏人做后援,从而一切以魏人马首是瞻。

  三晋内部的矛盾,不可化解,但只要卡住赵人南下中原;让韩国与魏国亲近做魏国最坚实的盟友,那么魏国的战略目标就算达成。

  楚人越是围宋,韩国越是担忧,也就越容易和魏国亲密一致。

  而韩魏蜜月,也就保证了赵人不会动南下攻打魏国的心思,只能保持原本状态下的三晋合盟。

  三晋合盟的状态,对赵国来说根本就是个大坑。

  西河在魏手中、中山国被魏攻下,赵国又要遵守三晋盟约,只能是不断出自己的血、帮着魏人强大。

  中牟、邯郸两城,被邺城卡住,又有西门豹镇守,魏人强盛,赵人毫无胜算。

  面临韩魏同盟,赵人不想遵守完全有利于魏国的三晋同盟,也不得不遵守。

  因而,魏人出兵很慢、很慢,慢到逼到韩国无可奈何请求、不出兵就不能保证霸权的时候才会出兵。

  楚王也不说破自己的看法,却找了另一个理由道:“此事不能急,如今正在麦收,若此时起大军攻城,必耽误割麦。你若能回,则告知大尹,他为商丘百姓与宋之基业着想,这是天帝所喜欢的。只是此事需机密,不可心急,需准备充分……”

  那人却摇头,只道:“我难以回去了。出城尚且需要诸多麻烦,回去更为困难,城头有巡夜者,我来时已有人注意到。墨者守城规矩之严,非比寻常。”

  “此事只要君同意,时间我也只能劝说提早,以免三晋援兵。至于何时,还请自决。”

  “若得同意,可在城外几处举火,城头上自有人将此消息传递于大尹。届时只要你们攻城,只要吸引了墨者精力于城墙之上,城内自有动作。”

  他又将在何处举火、届时如何击鼓,一一说清。

  楚王也知城内局势复杂,大尹等人不但要提防墨者,还要提防司城皇一系的反击,确实需要里应外合才能成事。

  司城皇的势力虽大,可也就和大尹等人不相上下。

  一旦粮食被焚,司城皇未曾等到三晋援兵,必然主战坚持到底,到时候民怨沸腾,便大有可为。

  待此人下去休息的时候,众贵族皆以为喜,竞相庆贺祝祷,楚王脸上挂笑,与众人饮宴,心中却颇感慨。

  雄城如商丘,外部难以攻破,可萧墙之祸却难抵挡。

  如今楚地数千里、城百十座,声势浩大,可是内部纷争,未必就比商丘城内要好……

  饮酒一樽,暗自慨叹。

第一九八章 城坚犹惧萧墙祸(七)

  数日后,城外举火,篝火有异。

  城墙之上,一人观察外面的火势,不知道这火代表着什么,但却知道这些火燃烧起来的时候,自己需要告知某些人。

  城上看火的人,是士,是这个时代最有特色的群体。

  他们效忠自己的主人,有时候可能是知遇之恩、有时候可能是一句夸赞,甚至有时候只是一碗酒、一块肉。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士,就是这样。

  这是分封建制之下,贵族所希望的士阶层道德,也是高阶贵族们一直希望士遵守而自己不需要遵守的东西。

  士只效忠上一级,不效忠更上一级的诸侯或是天子。

  至于对与错,那不是士该考虑的事:主人对我很好,那我只有以死相报。

  正如后世养士之风开始盛行,齐人冯谖只知有孟尝君而不知有齐侯;朱亥知有信陵君而不知有魏王一样。

  城墙上观察篝火有异的士,并非坏人,而是真正的士。

  几年前他最落魄的时候,大尹见其虽穿弊衣却仍佩剑,便施其酒肉。

  只是两碗酒、一块肉,士便暗暗许下诺言,今生必然以死相报。

  这些话他从未说出口,因为他不喜欢在没有做之间,就先说的让自己感动,而是静静等待。

  直到楚人开始围城后,大尹派人找到他,只说让他在城墙做几件事,他欣然许诺,也知道所做之事可能会触犯墨者的禁令从而被杀,但却义无反顾。

  如果,公造冶熟悉此人,一定会给出和给他脸上留下疤痕那人一样的评价:知小义而湮大义。

  这士被分派在城墙之上,知道墨者守城的规矩,非得命令手书,不得下城墙。

  不要说随意下城,就算是城内出现大乱,城墙上的人也不能随意离开,那些宣读的布告上有太多的“断”、“斩”之类的字样。

  这名士平日豪爽,对人客气,那些一同守城的庶民对他也颇为敬重。

  前几日楚人以羊坽攻城,这人还曾出击斩杀了几名楚人,受到了赏赐。

  在他看来,自己与守城的庶民之间友好相处,也算是折节而交。

  正如当初大尹曾资助过他一次一样,若是旁人,他最多觉得可以接受,但大尹的身份居然能够主动结交于他,那就又不一样。

  正如很多刺客一样,或许朋友们对他也很好,他们心中也有自己的骄傲,但却始终跳不出身份血统的潜意识束缚:同样的交往,如果是王公贵族,他们会觉得很难得,毕竟对方身份高贵。

  于是他想,这些守城的庶民,应该不会是他去传信的障碍,只说了几句便下了城淹没在夜色之中。

  城上没有人知道他趁夜去了哪里,但他回来的时候,几名身穿黑衣、手臂间带着墨者夜晚巡城标记的剑手正在那里等待。

  剑手的身后,是一个平日木讷的庶民,指着那名士道:“便是他,夜里下城,并未有印信。”

  持剑墨者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说道:“巨子有令,赏罚分明,能够检举不守命令而私自下城者,赏铜。待围城一解,自会送到你手中,便是你战死亦有子女父母亲人。”

  那庶民称谢,闪身离开。

  那名士知道自己不是这些冷面如霜的墨者剑士的对手,却忍不住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冲着那名庶民喊道:“我是士,你不过庶农,我却和你和颜悦色地说话,难道你竟不感激吗?我不畏死,如今方知庶民愚昧!”

  那守城庶农奇道:“墨者说,人皆天之臣,缘何你是士与我说话,我便要感激?你私自下城,城破之后难道我们不会遭殃吗?检举你,不但城不破我们不遭殃,还有铜做赏赐,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去做。”

  那士大笑数声,墨者剑士冷脸问道:“你要反抗吗?”

  那士猛然抽剑,三名墨者剑士立刻将其围住,喝问道:“你去见了谁?难道还不说吗?说了按照律令是可以免除死罪的。”

  说罢三人就要冲上,那士却横剑与脖颈间,大笑道:“事已毕,我何惜死?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墨者喝道:“你便不想城破之时,城内多少人将受灾祸?”

  那人仰天长啸,横剑道:“昔日豫让刺赵襄子,曾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为知己而死,天下旁人于我何干?”

  又道:“我非那样重财轻义的愚民,你们墨者有墨者的义,我也有自己的义!”

  说罢,也不废话,横剑一挥,鲜血喷出,倒地而亡。

  ……

  城墙上,观察到城外篝火有异的人不止一个,守城的墨者也将这消息传递回去,墨翟与一些弟子亲自登上城墙观望,看着那些刻意为之的篝火,不知喜怒。

  “城内有间,也有人私通楚人,这是不言自明的。只是……不知道楚人要做什么?”

  适指着远处的篝火回道:“先生,弟子以为,楚人随便做什么,我们又何必去想他们要做什么呢?”

  “如果是别人守城,自然要考虑攻城一方,才能应对。但守城的,却是先生您啊,您是可以做到‘善守者另攻者无可攻’的人啊。所以我们并不被动,只要我们按着自己的办法来就好。”

  墨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适,忽然问道:“你之前很早就说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之别。若你为天帝,你会为了送炭而降冷雪吗?”

  适身上微冷,揣摩着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是天帝,但却期盼着先生所说的那种情况的发生:他盼着城内大乱、盼着宋公夹在贵族之间无可依靠、盼着商丘被围贵族们的封地力量不能使用的时候墨者成为三足之一。

  所以,即便他知道什么,也不愿意去提前阻止,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

  于是他反问道:“先生,您若为天帝,只怕会很矛盾。”

  墨翟笑问:“缘何?”

  “天寒有雪,烧炭者喜悦,无衣者苦寒;天热炎炎,无衣者凉爽、烧炭者心忧。”

  他避而不答墨翟真正想问的问题,却瞒不过墨翟。

  墨子笑了笑,摇摇头,也未再说这个话题,只叹道:“王公贵族之间战乱纷纷,这天下何时定?你说定于一,那谁能一之?”

  墨子所说的一,不仅仅是统一,而是墨家话语内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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