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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274节

  弟子们的年纪也是有大有小,有不同的侧重点,这也造就了想法的诸多分歧。

  这种分歧在商丘改组之前就已经出现,只不过墨子以其威望完全压的住。

  适在取得了高孙子的支持后,便开始准备九月份的这件大事。

  每天除了正常的任务工作和教学之外,夜里就点灯夜读,将自己这个书秘吏整理出的《墨子》言论,仔细背诵,从中找符合自己那一套逻辑的论点,寻章摘句。

  ……

  适在滕地寻章摘句的时候,墨子也在沛县读书。

  轻微的咳嗽声打碎了夜晚的寂静,那些昏黄色凝滞的烛光仿佛也被这咳嗽声震出了涟漪。

  墨子手中,捧着一本《墨家乐土甲乙丙丁》的下半卷,上一册只是谈了谈一些表层的浅显问题,后面这一卷才是真正可怕的内容。

  若是流传出去,天下诸侯都要惊呼,墨者是要革旧鼎新,彻底变革天下,那必然会被天下贵族所不容。

  这一册是适写的,暂时还未刊印,只有几个人看过,墨子最近也正在读。

  融合了自己一生的追求、梦想和阅历之后,这本书他读的极为透彻,不断点头,确认自己想的没错,适是有一整套完整体系的。

  里面描绘的东西,墨子完全可以看得懂,也完全可以想象出来,因为他站的本就比此时的时代更高一些。

  咳嗽声中,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有见过那两位“赛先生”与“唐汉先生”,不能提早读到这些理论,否则的话又何必从二十岁到七十岁行义,难有所成?

  那个曾经打着草鞋一日可以奔波百里的壮汉,如今垂垂老矣,每一声咳嗽都让他心急如焚。

  长桑君告诉他,他的身体已经垮了,恐怕撑不到两年了。

  墨子倒是不怕死,墨家节葬,对于生死这种事根本看的极淡,剩余的也就是一些担忧。

  九月份即将到来,这次聚会,往小了说,是墨家内部路线的一次辩论。

  往大了说,就是墨子全面摒弃之前的一些想法的开始,也是为墨子去世后墨家该怎么走的一次铺垫。

  几年前商丘改组的时候,墨子就在为身后事做准备。

  他墨翟可以死,墨家的道义却不能绝,所以他不怕死,只怕死前墨家的道义不能达成“上下同义”。

  墨家内部的派系,墨子看的清清楚楚,这几年的讨论也是一直没有停下,内部的意见分歧从来都是直接拿到明面上辩论的。

  适和高孙子辩过,辩五十四和魏越争论过,巫马博和公造冶争吵过……这一切在墨子看来很正常,这才是一个充满活力、可以绵延不绝的墨家。

  对于魏越的想法,墨子不认同不认可,但是他不会亲自出面指责魏越,而是把问题溜到了这次扩大的聚会之中。

  正如适所猜想的那样,这一次扩大的聚会讨论,就是在为自己准备身后事,也是墨子想要最后推适一把。

  因为当初商丘墨家改组的时候,七悟害与委员以及上下同义的制度,本身就有纠错功能。

  墨子不在意自己的对错,也不想借助自己的威望来平息这件事,而是希望依靠墨家内部的规矩来纠错,从而留下一个墨子即便去世依旧可以完善运转、自我净化的墨家。

  七悟害、委员以及层层代议制度建立之初,就曾解释过。

  《柏舟》曾言:“静言思之,悟辟有摽。悟,幡然醒悟、给人提醒、监督对错。”

  害,墨子曾言:害:得是而恶,则是害也。其利也,非是也。墨者交相利,害利相悖,乃墨者最厌恶之事。

  七悟害本身是有纠错巨子的责任和义务的。

  而选出七悟害的那些人,本身也是有在墨家大义的基础上推选自己认可的巨子的权力的。

  墨子明白、禽滑厘自己也明白,下一任巨子只是一个过渡,墨家的希望在十年后,在沛县这一批乡校求学的孩童长大后。

  墨子要清算自己之前的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能靠自己去清算,因为他不想人亡政息,所以就必须依靠墨家内部的一些列规矩。

  并且要在自己死前,让这规矩焕发出无限的光泽,从而将墨家的规矩彻底稳固下来。

  他与禽滑厘的谈话,本身也正是这个意思:墨家想要不绝于天下,靠的是天志学识和逻辑推理体系;墨家想要改变天下成就大事,依靠的必须是墨家内部完善的一系列规矩。

  他若出面反对魏越、指责魏越,那除非是适这些人完全败退的情况下才会出面,否则他还是希望依靠规矩本身来完善净化。

  在制度本身之外,对于禽滑厘之后的墨家巨子人选,墨子也是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的。

  就以七悟害和那些候补悟害之间,每个人的性格墨子都了然于胸。

  适是年轻人中最有能力的,是宣传鼓动的能手,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将他的话从“单独的话”,编纂为一个完整理论体系的人。平时和蔼,遇到问题又不会退让,很有原则,在墨家内部很受欢迎。但是,他的一些想法很难说完全和自己吻合,而且夹杂了很多他自己的东西。

  孟胜这个人,过于侠义,对于墨家绝对的忠诚,在道义理论问题上有时候往往看不透彻。平时名声极佳,在适加入之前算是墨家第三代中的第一人,但是商丘大聚后一直在楚地,墨家在沛县的大发展他名声不显,不能服众。

  公造冶粗中有细,可以治理一方,也能征伐军阵,但是性格过于尖锐,想法有些古板。是个极好的执行者,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引路人。

  摹成子热衷于行政手段和法度制度,但是在墨家将来面对的重大抉择问题上,不能够给出决断。

  高孙子自苦以极,心怀天下,但是年纪过大,而且过于坚持,爱憎分明,言辞激烈。他是个极好的督检,却不适合做可以维系墨家上下同义的巨子。

  魏越的想法不能够与时俱进,有些过于寄希望于王公贵族,这是自己三十岁左右的理论,现在看来墨家已经完全不需要走这条路了。

  辩五十四辩才很高,但是过于纠结墨辩之术,在乎了太多细枝末节,在大方向上把握不足。

  ……一个个弟子的模样性格在墨子心头闪过,没有人全然都是优点毫无缺点。

  但巨子这个位子,需要什么样的优点、可以容忍什么样的缺点,墨子心中却很清楚。

第三五二章 天元逼并边角腾(十二)

  月后,已是八月,天气逐渐有些凉了。

  各地的被通知参加这次同义会的墨者纷纷返回沛县,或有彭城的,或有楚地的,亦或是来自宋齐。

  适比高孙子早回来了几日,滕地距离沛县极近,滕地的城墙和扼守四境的三座堡垒正在修建,一切按部就班,并无差错。

  骑手四散出去每日回报越人的动静,在齐地吴越的墨者也带回了所需的情报。

  现在看来,越人正在和齐国田氏接触,但是暂时不可能动兵,至少也要等到明年春夏才有可能。

  胡非子在齐国做的不错,田氏正在修缮边临越国的长城,临近平阴的那段被三晋拆除的长城也在悄悄修筑。

  魏正和楚厮杀的剧烈,齐国这一次不敢直接出兵,但是对于楚国依旧提供了足够的帮助,想要依靠楚国牵制三晋的力量,同时也趁着墨家夺取了滕国复国后的局面,有计划地防备越国。

  虽然田氏清楚墨家这一次帮助滕国复国,和齐国完全无关,但事都已经做了,齐国自然乐于见到越国的衰败。

  根本不需要派遣使者互通有无,这件事涉及到田氏自身利益,相隔千里依旧让越国摸不清楚齐国到底会是什么态度,不敢轻易动兵。

  这种情况下,适认为今年完全可以安稳度过。

  如今各国想要出兵,都需要足够的准备时间。虽晋楚这几年连年作战,但是真正的决战还未展开,每年也都是三五万人的规模,不能够再大了,再大的话两国的后勤都很难支撑。

  现如今沛县还没有进行全面的战争准备,这件事只能在这一次同义会后才能进行,而且还得是适的意见得到认可通过之后才行。

  回到沛县后,适也没有去拜会其余墨者,或是朋友,而是直接去见了墨子。

  墨子病了,有些消瘦,但精神看上去还好。

  待适进入房间后,墨子冲着适招招手,笑道:“你回来的可是早。滕地那边的事,不必说,每隔几日都有通报。你既回的早,必有别的事,直接说吧。”

  适笑了笑,跪坐到墨子身边,从背后的包裹中拿出几本书道:“这几本书卷,请巨子过目。”

  墨子接过,看了看书目,见名目上取的是《墨家精义》四字,心中已经明白了适的意思,笑道:“你这是看我恐要老死,要让我死前看看?”

  适垂首道:“墨家不惧死亡,明鬼敬天,节葬不求事死如生。弟子知晓先生所想,无非利天下,所以之前书秘吏就在编纂这套书卷,先生是知道的。而弟子在滕地苦思墨家之义,也有所得,为了能够有更多的人看懂,所以用了一些平白语言编写了这一册《墨家精义》,还请先生过目。”

  墨子点头,随便翻了翻,适在一旁接着说道:“仲尼说,述而不作。他儒家可以,墨家却不可以不作。”

  “儒家慕古,故而可以述古。儒家守旧,因而必然不作。先生既说‘尧善治,自今在诸古也。自古在之今,则尧不能治也’,那么墨家就不得不作。”

  孔子述而不作,这作的意思,便是变革、革命。

  述而不作,意为将古人的智慧心得加以陈述并没有加入自己的思想。不作就是不变革、不加入自己的理解。

  这与墨家就截然不同。

  儒墨两家,都称赞上古圣王,但是墨家却认定‘尧善治,自今在诸古也。自古在之今,则尧不能治也’。

  认为古时圣王的“仁”之心,爱天下,可以学,可以称赞。

  但是古时圣王的“义”,是不可以治理现在的天下的。

  适知道墨子一生都在非儒,说完这些后,忍不住讲了一个后世非儒的笑话,说道:“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墨子闻言大笑,说道:“正是这样的道理啊。儒生刻舟而求剑,不能够治理天下啊。尧的政义,放在此时都不能算作善政,儒生的那些道义难道是可以治理天下的吗?”

  笑语中,又咳嗽了几声,低头翻看适送来的这一套编纂的《墨家精义》。

  他明白适的意思,自己将要死了,那么想要让墨家不出现儒家六分的情况,他这个墨家的创始人,就必须留下完整的理论,免得被人断章取义。

  昔年鲁襄公二十八年时,齐国崔子作乱,庆氏与卢氏联姻,有人就反对说:庆氏和卢氏都是姜氏的后裔,你怎么会娶同宗的庆姜为妻呢?

  卢氏之人回答说:“庆舍不避同宗,要把女儿嫁给我,我为什么要避开呢?就像有人截断《诗经》,只摘取自己需要的部分,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我也只取我所想要的,管什么同宗不同宗呢?”

  断章取义之事,早已有之,墨子也深知儒家如今六分的缘故,因此很在意手中的这一卷书册。

  本来,适作为书秘吏,就是整理巨子言论的。这是几年前书秘吏这个职位初创之时就定下来的。

  书秘吏那边一直在整理,适也没有放松,才有了现在墨子看到的这一册《墨家精义》。

  他翻阅了一下,发现这一套书整体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算是他的日常言论,由一些弟子们回忆后,书秘吏整理出来,体裁类似于《论语》,又有点像是《战国策》,可以说是墨子生平的言论,也可以说是一些墨子和其余学派辩论的样板。

  第一部分细分下来,一共几册。

  适按照论语的篇目习惯,将开篇的前两个字作为标题。

  《耕柱》、《公孟》、《贵义》、《鲁问》、《公输》这五篇都是原本就存在的。

  不过除了这五篇之外,还有另外两篇。

  一篇取开篇前两个字,是《胜绰》,虽然取的是一个叛墨的名字,但实际上却是适掺杂的私货。

  从当年商丘大聚胜绰叛出墨家开始,适主要是想写当年墨子对自己的那篇称赞,只不过终究不太好意思用自己的名字作为书目的名称,只好先借用了胜绰之名。

  当年在商丘,墨子大力夸赞适是“有利于天下”之人,以此来讽刺胜绰、提振墨家贵义之心,也是为了借适来提点其余墨者。

  这番夸奖是适经手的第一篇记录,因此记得极为清晰,借此写了出来。

  多出来的第二篇,名目为《聚义》,主要是记录一下墨家这几年几次大会上的讲话,里面既有墨子的言论,也有很大一部分是适的言论。

  这些都是如实记述的,墨子细细一看,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适也没好意思全夸自己,而是留了很大的篇幅记录别的事。

  墨子再往后看,第二部分,算是墨家的“道义”和“政治理念”,这是墨家之义的精髓部分。

  里面,适一样的进行了一系列的修改修正,尽可能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原本存在的篇幅,有《尚贤》、《非攻》、《兼爱》、《节用》、《非乐》、《明鬼》、《尚同》、《非命》、《天志》、《节葬》、《非儒》等十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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